不記得了

次日清晨，炫靈是被打掃的阿姨來回走動的腳步聲吵醒的，一看時間5點多了，昨晚一通鬧騰，莫母也是快天亮了才入睡的。

眼看著擦椅子的阿姨就快擦到她這里了，趕緊起身。

這里是醫院，每天為了省點房費在公共椅子上睡覺的人不少，阿姨也見怪不怪了，但這么年輕的她還是第一次見，“沒關系，你繼續睡?！?/p>

炫靈輕輕擺手，示意不用了，扭了扭睡得僵硬的脖子，伸頭一看，母親還在睡覺。

醫院周圍算是南城的半個城中村，炫靈出了醫院拐進旁邊的小道里，走了大概十分鐘就到了她租的房子，四層樓的小房子，一個單間就足夠昂貴。

在樓下買了兩個剛出籠的包子，一杯豆漿，炫靈就反復的拿在手里，頓時就暖和了起來。

狹窄的樓道里人來人往的，大部分是南城的環衛工人，或者是在樓下擺攤買早餐的小攤主，反正小樓里的清晨就是這么熱鬧。

炫靈坐在沙發上，深綠色的針織布遮擋住沙發的破爛，這是她剛搬過來時，在樓下隨意買的，她想綠色代表著勃勃生機。

打開手機看了會兒昨晚粉絲的錄屏，很少，就幾個，她一下就看完了。

正想起身將今早帶回來的衣服給洗了，胃里突然一陣痙攣，冷汗隨即大顆滑落，她昨天好像又忘記吃晚飯了。

那一陣疼痛過去后，她熟練的拿過隨身攜帶的小包，里面有她常吃的胃藥，最后一片了，今天又要花錢了。

就著桌上的豆漿一口吞下，明明才幾分鐘，剛剛還熱得滾燙的豆漿就涼了下來。

每天單是跳舞的運動量就很大了，連跳七八個小時，再加上經常晚上在醫院陪著莫母，總是忘記吃飯，不僅胃病很嚴重，就連人也很消瘦。

-

再一次醒來，是被她們團的負責人朱彬姐打電話吵醒的，讓她今天早一點去，要去她辦公室聊一下。

炫靈知道要聊些什么，不過就是怎么維系大哥大姐，怎么讓業績更好，她明白，可是她不想。

被電話吵醒后，也沒打算繼續再睡，清醒后起身將睡覺前扔進洗衣機里的衣服晾好，鍋里的排骨海帶玉米湯裝進保溫壺里，簡單收拾一下就直接出門了。

到醫院剛好中午12點，經過護士站時，就聽見兩個小護士在那里討論昨天的事情。

炫靈沒聽太清，直接湊了過去，“昨天406那個阿姨怎么樣了？”

兩個小護士面面相覷，按照醫院規定，她們不能在公共場合討論病人的病情，但兩個新入職不久的小姑娘看著中午大家都午休了，這才在護士站討論。

一個小護士看著她，想了一下，或許是怕她直接去問主治醫生的話，自己會挨處分，還是坦誠地說了：“昨天那個阿姨，尿毒癥并發的腎衰竭，導致心臟驟停，去世了?！?/p>

去世了，去世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病房門口的，也沒有聽到后面的兩個小護士在說什么。

“這好像是406另一個病人的女兒誒?！?/p>

“就是總是說她女兒長得特別好看那個嗎？”

“確實挺好看?！?/p>

炫靈輕輕推門進去，隔壁床位現在還沒有別的人住進來，換上了干凈的床單被罩后，原本被生活用品塞得慢慢的床底也清空了，那母親肯定知道這件事了。

阿姨坐在旁邊織著毛衣，守在莫母掛水。

看見炫靈進來，接過手中的暖壺后，示意她去外面說話。

沈阿姨一臉糾結的不知如何說起，炫靈主動開口道：“沈阿姨，您直接說，沒事的?！?/p>

她摸了摸自己的腰：“炫靈啊，不是阿姨多嘴，這個病拖著也不是個事，是死是活總要試一下嘛?！?/p>

“還有啊，我這個老腰最近不太中用了?！?/p>

話音剛落，炫靈就明白了，伸手握住她放在腿上的手，有一些粗糙，但很溫暖，“我知道了，沈阿姨，我這次來也是跟你說工資的事?！?/p>

沈阿姨頓時喔唷喔唷叫了起來，“阿姨可不是跟你說工資......”

炫靈一邊笑一邊低頭說著：“沈阿姨，就算你不說我也是要這樣做的，當初只有你愿意來幫我照顧媽媽，后面又和我從北邊搬到這里來，還陪著整宿整宿的熬夜，炫靈感覺對不住你啊?！?/p>

這話聽得她鼻酸，當初炫靈剛帶著她媽媽到南城的時候，還住在大學城那邊，想花三千塊錢找一個陪護陪著她媽媽，那估計是她們當時所有的錢財了。

她還記得，當時她們搬過來的樣子，小女孩說是來南城上學的，但又拖著母親，當時住在她家隔壁，偶爾也幫著小姑娘做幾頓飯。后面，小姑娘說她沒錢給母親治病了，就想找個人照顧她母親，自己出去打點零工，拿著三千塊錢就來敲她房門，南城的陪護價格都是七千打底，但她還是被三千給請到了，誰知這一陪就陪了四年。

沈阿姨抬起右手輕輕一推炫靈的腦袋，她配合著往后倒，沈阿姨嘴里還說著：“趕緊找個人嫁了，讓你媽安安心，也讓自己輕松點?！?/p>

炫靈知道沈阿姨也就只是那么說說，只低聲附和她。

聊了幾句家常后，沈阿姨就說要進去看看莫母的掛水情況，炫靈也跟著湊過去，還有一大半，母親也還在熟睡。

8900。

上個月公會賽的績效就轉到了卡里，總余額也不到兩萬。

還是咬咬牙轉了八千到沈阿姨賬戶里。

每半月一次的透析，進口藥品都在不斷地推著她向前，一旦停下，那將會是萬劫不復。

繳完上月欠的住院費后，炫靈就沒再上去直接去了公司，也就沒看到莫母趁著沈阿姨出去接水，悄悄溜去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

四樓的主治醫生都在一個辦公室，莫母一眼就看見了坐在窗邊的神醫生。

剛到這個醫院時，炫靈還還給莫母調侃過這位醫生，“媽媽，神醫生，難道我們可能真遇上神醫了，姓神，還是醫生，這什么緣分吶?！?/p>

后來見到了這位神醫生后，立馬就改口了，“這是神醫？”

不為別的，就因為當時炫靈見到他是在下班的時候，炫靈帶著莫母過來辦理入住，只見一個提著公文包的男人被面前一個佝僂著腰的老人緊緊握住雙手，仔細一看兩手之間有隱約可見的紅色，不用多想就知道是什么。

炫靈非常討厭這種私下收取紅包的行為，這是對自己醫德的不尊重，因為當初在京海醫院通知她們有能匹配上的腎源，但換腎手續費要50萬，后續的抗阻恢復那將會是無底洞，變賣房子成了唯一出路，位于京海郊外的房子，兩室一廳，按市場價應該能買個兩三百萬，但他們急著用錢不過就賣了不到一百萬。

不斷地做著術前檢查，一切正常。

可是，就在術前一天，臨時通知她捐贈人不再愿意捐贈......

炫靈看透了這些醫療行業權利的傾軋，攀附權貴，不講醫德的醫生那和劊子手有什么區別。

不過是白費力氣。

辦完入院后，回頭一看那位老人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只有那位沒穿著白大褂的男醫生還站在那用濕巾擦著雙手，面前還放著有些破舊的紅包。

收回視線，不愿再看。

后來在4樓再次看見他時，發出銳評：“這是神醫？”

坐在門口工位的醫生率先看到她，“阿姨，你找誰？”

午休時間，聲音并不大，神朔并沒有聽見。

莫母也小聲地說：“您好，我找一下神醫生?！?/p>

那醫生一聽就轉頭對著在看病歷的神朔嚷嚷：“神醫，有人找?！?/p>

聲音雖不大，但在安靜的辦公室卻隱約有些回聲。

神朔放下病例看過來，是他的病人，他認識。

“您好，請進?！闭f完又對著剛剛的醫生說了一句：“午休時間，保持安靜?！?/p>

那位醫生被說得縮起頭，不敢反駁，嘴里還在不斷嘟囔著：其實也不算特別大聲。

莫母不好意思的說道：“抱歉，打擾你們休息了?！?/p>

小醫生只擺擺手，隨后繼續低頭玩游戲。

神朔見她站立時都難掩面上的痛苦，快步走上前，一手擋住房門，另一只手穩穩的扶住。

坐定，神朔率先發問：“您有什么事嗎？”

-

炫靈比往日提前了半小時到公司，各直播間門前運營進進出出。樓上才是負責人的辦公室，放好在樓下便利店買的午餐。

輕輕敲門走了進去。

朱彬從文件中抬頭，“來了？坐吧?！?/p>

朱彬姐是公司幾個大團的主要負責人，剛好趕上網絡的風口，聽說幾年前是一個粉絲幾百萬的大網紅，后面開始自己創業，炫靈也是被她挖掘的，一來便進入這個流量比較好的團。

她隨意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朱彬看完文件后，站起身接了一杯水遞給她，“謝謝姐?！?/p>

朱彬點點頭：“跟我就別那么客氣了?！?/p>

朱彬是個直性子，寒暄過后，直接說道：“莫莫，你也知道我們公司對于成績不好的主播要么辭退要么換團?！?/p>

炫靈想她或許不是直，只是沒必要和她拐彎抹角罷了。

輕輕點頭：“我知道?！?/p>

她確實知道，別的團，一個月要是成績不好那就是馬上換團，只不過朱彬喜歡炒作姐妹情，讓大姐為情懷買單。

朱彬坐過來挽住她的手，她不算很了解炫靈，但不難看出有一份傲骨，不愿去討好別人，她自詡識人無數，也不得不承認臉長得確實不錯，是她見過素顏最艷麗的。

朱彬壓低聲線道：“你這個月實在業績不好，新來的月亮都快超過你了?！?/p>

心一緊，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像她們這種小主播，只靠著小粉絲偶爾打投，或者同事的大哥的端水，經過昨天，炫靈也知道，月亮私下看著話不多，臺上還挺會來事。

趁著炫靈走神的片刻，朱彬抓緊說著：“你長得也不錯，說說軟話，那些大哥不隨你拿捏？”

炫靈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直到臨近開播也沒有反應過來。

其他話她不記得了，只一句“我知道你媽媽身患重病，你不想多賺些錢嗎？”

莫母一直在吃的藥有一種是抗阻藥，是為了腎移防止腎植后的嚴重排異。

炫靈頻頻走神，好幾次都跟不上舞蹈。

“你在想什么？”隆哥趁著沒人送禮，趕緊關麥詢問她。

炫靈正想回答就聽見直播間的特效禮物的聲音。

隆哥自然也聽見了，趕緊打開麥克風，驚喊：“0總來了，歡迎0總?！?/p>

炫靈跟著看過去，在臺上的番茄倏地跳起來，要是可以，番茄能跳出直播間畫面吧。

沒能看見他送的什么禮物，見阿隆也沒時間管她，就自己磨蹭去邊上休息。

一輪一個華子，連續守了番茄好幾輪，炫靈想，這一輪的錢能頂上她一天賺的了，心里直呼有大哥真好。

輪到炫靈了。

001還在榜一掛著。

-

“我靠??！”

一群人聚在一起打牌，突然被一聲大喊嚇一跳。

“你發什么瘋，竇斯年?！?/p>

剛剛被他一下、嚇，差一點打錯牌。

牌桌上另一個人接嘴道：“他不是這幾天迷上一個女主播嗎，天天給人刷禮物，前兩天還想拉著我一起去?！?/p>

最近天天在念叨的女主播，今天也是一坐下也不打牌也不聊天就看女主播。

“那你干啥不去？”

“女主播哪比得上女明星?！?/p>

“說的也是?！?/p>

幾人說完，哈哈笑了起來。

竇斯年也不管他們，直勾勾地頂著在后面喝茶的兩人。

兩人坐在后面斟著功夫茶，談論著不能聽的事情，所以他從來不參加他們的談話，深奧又絕密。

正對他的人最先察覺到視線，看見了剛才他一驚一乍的模樣，皺眉，示意他有事就說。

對面的人看見他的表情也扭頭來看，只對他招手。

竇斯年不知道要不要給他看，但按照高中時期他哥對這個女人那樣，如果不說，八成是要被揍一頓了。

腳一跺，牙一咬，那樣子跟奔赴戰場一樣，看得人直發笑。

兩眼一閉，心一橫，說話聲音卻無比大：“哥，你還記得你前女友嗎？”

在場人一聽，全都不再說話，竇斯年感覺空氣都凝固了，就連不明所以的人也被這氛圍唬住。

貝子真以為這小子要說些什么，誰知道竟語出驚人。

轉頭一看，表面上沒什么反應，但貝子真知道功夫茶的小壺快被他捏碎了，青筋暴起，表面上卻毫無震怒之色。

他真打算接話緩解氣氛時，聞崇回應了：“誰??？不記得了?！?/p>

竇斯年聞言才敢慢慢睜開眼睛，反復端看聞崇，試圖找出一絲破綻。

就他那眼睛，貝子真都不想吐槽，能看出來，他就不姓貝了。

聞崇遞來一杯茶，還強調道：“真不記得了?！?/p>

竇斯年才放心把手機遞過去。

可貝子真卻在眼里看見了不一樣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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