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煙花繁

錦翠城顧宅。

一行黑衣侍衛抬著聘禮立在門口，為首的脖頸間有道觸目驚心的疤痕，往那一站，不敢有人近前，他徑直將禮單遞到顧老夫人手里，冷冷道:“莫大公子三日后上門迎親?！痹捯魟偮?，他一手握拳輕揮，身后之人整齊劃一將聘禮放下，隨即齊整整退出去。

老夫人趔趄半步，忙有人扶住，不由泣涕漣漣，命人將婚書拿去小姐屋里。

紅木雕花窗后，素衣姑娘一手支著下巴，腦海里思索著這莫大公子是何許人也，不待她回神，四下丫頭宛如五雷轟頂，憂心忡忡起來，紛紛勸道:“常聽聞莫大公子乃當世閻羅，殺人不眨眼，小姐三思??！”

卿容瞧著跪了滿屋子的丫頭，凝眉道:“何必長他人志氣，更何況...”她在這錦翠城也算是出了名的人物。想起種種過往，卿容識相的閉嘴，淡淡道:“我意已決?！?/p>

青竹只當小姐是摔壞了腦子，她隱隱覺得小姐此去兇多吉少，抱拳道:“小姐執意要去，屬下愿隨行?！?/p>

紫竹也連忙道:“屬下也去?！?/p>

她們兩人有功夫傍身，卿容遂點頭應允。

——

春雨綿綿，桃花初開，如爛漫霞光罩住京城。天子腳下，百姓安居樂業，街頭巷尾熱鬧非凡。一輛青帷馬車碌碌駛入東街，一只白皙而又修長的手挑開車簾，車內之人往某處所在瞧了一眼，鳳眸微瞇，不耐道:“罷了，回府?！?/p>

侍衛隔著簾子戲謔道:“也該讓二公子瞧瞧她們的厲害?！?/p>

自莫大公子的馬車行至東街，云香樓的姑娘們遠遠便瞧見了，推搡著笑道:“可不說莫大公子護短兒呢，這便找上門兒了！”

很快，她們便見到馬車直直走去，沒有停下的跡象，待馬車走遠，玲姑娘才掩嘴輕笑:“這下，有的玩兒了?！?/p>

此地不似尋常煙花巷，除卻以色侍人的，清倌才女不計其數，更有一盞“浮生醉”千金難買。莫二公子莫微便是這里的?？?，他微蜷著身子倚在美人兒的肩上，兩目低垂，睫毛輕顫，神情低落，似要落淚。

美人兒輕“嘖”一聲，推開他的身子，淡淡道:“二公子也好歹注意分寸，大公子新婚燕爾，你不幫著操持也罷了，這幾日賴在這，豈不是讓你嫂嫂看笑話?！?/p>

莫微聽她此言，坐直身子，眉間隱有怒意，執杯抿一口“浮生醉”，道:“侍妾而已，何須在意。不過是兒時隨口提的娃娃親，給她一個名分罷了?！彼柚埔?，倏然湊近道:“你可要等本公子八抬大轎來娶你，我這一生，唯你足矣?！?/p>

說罷，反握住芙蓉的手抵在胸前，“我的心里只有你，難道你還想著我大哥嗎？”這也是他心里的一根刺，每每提到大哥，芙蓉便面色泛紅，眼眸清亮。

“當啷”一聲，茶盞應聲落地，茶湯四濺，只余裊裊茶香縈繞鼻尖。芙蓉甩開袖擺，慍怒道:“奴家對大公子只有仰慕之情，絕無非分之想?！睋蹞垡滦?，冷笑道:“奴家對二公子亦無非分之想，倒是二公子此舉，引得不少流言?！?/p>

“你！”莫微咬咬牙，眼看著芙蓉轉身離去，登時眼眶一熱，哽咽道:“大哥一定會親自來接本公子的！一定會！滾，你們都給本公子滾！”

丫頭們唯恐避之不及，不知怎的這二公子今天也發起了脾氣，她們惹不起，但還躲得起，松了口氣般一溜煙跑的沒影。

莫微放聲大笑，只是眼淚不爭氣的流了下來，他親眼瞧著大哥的馬車來了，欣喜之余想著自己在大哥心里的地位終究比那女人高，卻又眼睜睜看著馬車漸漸遠去，芙蓉的話讓他認清了現實，只是，他不甘心。

他俯身去撿地上的碎片，“嘶”！指尖沁出的猩紅拉回他如斷線般的思緒，很快，心里便有了妙計。

只要想辦法趕走那女人，大哥就只屬于他。

卿容后背爬一絲寒意，不由將領子攏緊了些，紫竹指尖按上腰間的軟劍，道:“小姐，有何不妥?！?/p>

“無妨?！鼻淙蓐H起雙眼，盤腿而坐，嫁來莫府兩天，只在洞房夜匆匆見了眼莫璃，后者只說了句踏出此院一步，殺無赦。此后便被幽禁在這方院子內，莫璃再也不曾來瞧過她，“放寬心放寬心，只是風吹進來有些冷?！?/p>

紫竹點點頭，遲疑道:“小姐何必來這龍潭虎穴，豈不是白白受委屈?！?/p>

“放眼京城，誰敢不顧莫璃的臉面，為了老爹早日出獄，這是沒辦法的辦法?！鼻淙菥従彵犙?，睫毛如蝶翼般撲閃兩下，瑟縮著翻身下床，“我去找莫璃，不必跟著我?！彪m說這條后路是逝去多年的阿娘留的，但這條路也確實有些辛苦。

卿容粉黛未施，著一襲素衣，發間僅有一支白玉簪，越發顯得風流隨意，丫頭撥開門閂，便有兩把劍攔住去路，兩道人影一左一右，說出的話亦如劍鋒上的寒光。

“公子有令，任何人不得踏出半步?！?/p>

“哦？既然如此，可否幫我去傳句話?！?/p>

侍衛對視一眼，略微點頭。

“明日歸寧，夫君可愿陪同?！?/p>

便有一人收劍入鞘，踏步而去。

卿容不急著進門，斜斜倚在門邊，雙手抱胸，發絲輕舞，道:“你說，夫君這是什么意思，既然答應娶我，一連幾天連人影也未見著？”

侍衛嗤笑道:“屬下雖要尊稱您一聲夫人，但主子吩咐過了，您畢竟是昱王一黨，要嚴加看管?！?/p>

“額？”卿容不敢置信，甚至險些沒站穩，“誰？昱王，這是誣陷！我是清白的！”

侍衛眉毛一挑:“主子當然知曉夫人是清白的，可總得有個人頂罪，顧大人向來跟湛王不合，豈不是最最合適之人?！?/p>

“難道天底下所有跟湛王不合之人，都被劃分到昱王麾下嗎？未免太過兒戲！”卿容想過萬般可能，只是天牢密不透風，一點消息都打探不到。突然靈光一閃，卿容沒沒好氣問道:“我可聽說，莫大公子好龍陽，不近女色。更何況莫府有兩位適婚公子，怎的偏是莫大公子接了這婚書呢？”

“咳...”侍衛清清嗓子，“這...”他壓低嗓音笑道:“公子的心思，屬下不敢猜測?！?/p>

說話間，兩人交換了姓名。

侍衛莫小八，年十五。

當然，卿容的老底府中人皆心知肚明。小八耐心聽完，卻覺著顧小姐與傳言是大相庭徑。

卿容洞悉一切，擺擺手笑道:“市井流言，不可盡信?！?/p>

未幾，傳來一陣腳步響，看清來人，卿容眼底冰霜瞬間消融，微微欠身溫婉道:“夫君?！?/p>

莫璃一怔，眼前人素衣白裙，迎風而立，衣袂飄搖，似白蓮則更顯妖艷，似海棠則更顯清純，眉如墨畫，氣質渾然天成，他移開目光，冷冷道:“馬車已備好，夫人可要打點細軟?！?/p>

“這便是了，左不過是無處可去，細軟早便打點好了?！鼻淙葜蛔龀隹蓱z樣兒給他看，心里早已一層層笑開，“勞煩夫君稍作等候，妾身先行梳洗一番?！闭f著，伸手去迎。

莫璃卻略過她大步走去，卿容收回尷尬的手，緊跟其后，道:“妾身去了?！?/p>

隨后慌不擇路直奔臥房，微喘著氣關上門，靠在門邊緩了緩，青竹道:“怎么？”紫竹趕忙斟茶遞上，道:“小姐，如何？”

卿容灌一大口，拍拍胸脯，低聲道:“無妨，憋氣憋的，大家拾掇拾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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