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乍然富貴

黃篤在那里隨意想著前世看過的那些歷史趣聞，忍不住噗嗤笑出聲。這一聲笑，好清脆、好響亮、好引人注目……

本來自那青年學子進門，屋里一片嘈雜之聲。大家紛紛上前拍馬屁——哦，我們都是文化人，是打招呼，彼此見禮。青年學子也面帶微笑，一一回應，很有那種謙謙君子的逼格。大家見禮完畢，都眼巴巴望著青年學子，似乎等他發表詩會開幕講話一般，短暫的空隙出現一片寂靜，好巧不巧，黃篤這邊恰巧笑出聲來，引得大家瞬間向他往來。

全場之中，就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沒有上前拍馬屁，哦，是見禮了。此刻他竟然還笑？！他在嘲笑什么？笑大家趨炎附勢嗎？就他一個人站在那里清高？雖然不是每個人都這樣想，但肯定有不少人的確這樣想。

黃師仁發現是自家弟弟在那里笑，不由得心中一陣后悔，暗暗著急起來。自己剛才過來見禮，倉促之間隨手扯了一下弟弟的衣袖，未及多所，但他怎么就沒反應過來呢？這下好了，得罪人了。

弟弟不認識眼前這青年學子，黃師仁卻是清楚得很。

青年學子姓呂名成，家中是本縣最大的地主。這還不是關鍵，關鍵是呂家能夠如此興旺，是因為呂成有一個好叔公，也就是他爹爹的親兄弟呂大慶。呂大慶出身寒門，發誓要改變命運，自小頗有砸壁偷光、頭懸梁錐刺股的精神，六歲開始苦讀，三十年寒窗，終于金榜題名，高中進士第七名。其后二十來年，他謹小慎微，苦心經營，五十九歲成為從三品的戶部侍郎，六十七歲因病致仕，雖然沒能進入正三品行列，但于呂家而言，已經是翻天覆地的改變。

呂大慶兄弟姊妹四人，大哥呂大喜，二哥呂大樂、三姊呂環、老幺呂大慶。本來貧苦的家庭養活四個孩子已經很困難，毫無余力供養呂大慶讀書科舉。但好在哥哥姊姊們對他頗為看顧，又因他聰明好學，便舉全家之力讓他安心讀書，以致于老大呂大喜一直沒能成婚，且三十多歲就積勞成疾而病故；故此，呂大慶飛黃騰達之后，對哥哥姐姐深懷感恩之心，極為看護。

呂大樂二子一女，老大呂剛過繼給了大哥呂大喜，承繼煙火；老二是個姑娘，名為呂桃，由呂大慶牽線，嫁給了當初利縣的新任縣丞史雀，如今隨著史雀升任別縣縣令，也成為縣令夫人了。老三就是呂成，是呂大樂老來得子，那可是集全家恩愛于一身。尤其是在他出生后，呂大慶感念大哥恩情，提議將呂剛過繼過去之后，呂成等于變成了呂大樂的獨子，更是待遇升級，自小養成了不可一世的性子。

久貧乍富，久賤乍貴，呂大樂只覺得一輩子的辛苦終于熬出了頭，現在還不能享受一番嗎？對于兒子的囂張跋扈，呂大樂覺得是自己一輩子辛勞而得來的福報。自己老了，享受不了多少東西，也享受不了多少年了，但兒子還年輕呢。身為父母，得來的一切最終不都還是傳給子女嗎？

他也知道富不過三代的說法，所以為了呂家得來不易的富貴，便逼著呂成從小讀書，希望兒子將來能夠像弟弟一樣科舉高中。萬般享受，他都可以依著兒子的性子來，但唯有讀書，他對呂成倒是絕不驕縱。

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他呂家門楣已高，以后也得繼續高高在上。

可惜他自己從來沒有讀過書，對于兒子的學業到底如何，心里不甚了了，只聽得西席老先生、縣里諸大人、鄰里各學子，皆對兒子夸贊有加，想來當是學業有成，科舉有望的。

他從此安下心里來，對兒子的一切更是放手不管。兒子已經是讀書人了，見識可比他這個老爹強得多呢！

只是他卻疏忽了，那些夸贊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是因為兒子學業好？還是沖著他們家的富貴？

不過這也是人之常情，俗話不都說嘛，自家的孩子，怎么看怎么好！

黃師仁在縣城待了多年，自然清楚這呂成的一切。雖然不屑其品格，但秉著民不與官斗，貧不與富斗的俗理，往常也是隨波逐流，對呂成不失恭敬。當然，私下里他也很羨慕呂家從三品侍郎的輝煌?，F在的自己，可不就是當年潛龍在淵的呂大慶嗎？

黃師仁此刻急得滿頭大汗，惶然不知所措。

黃篤見大家都朝自己看來，腦子轉了轉，看眾人的架勢，約摸知道了什么狀況。他輕輕一笑，大大方方地上前拱了拱手，和大家見禮道：“見過諸位學兄！”

其中一位學子皺眉道：“你是哪里的學子？怎如此粗魯？”

黃篤聽了，也不著惱，正欲解釋一二，忽聽旁邊一個聲音傳來：“詩曰：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相鼠有齒，人而無止；人而無止，不死何俟？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

眾人聞言，盡皆想笑而不敢笑，忍得好是辛苦。

黃篤的前車之鑒，已經遭到如此惡毒的嘲諷，其他人又怎敢再失笑出聲？否則不也成了無儀、無止、無禮的相鼠了嗎？

“CAO！”黃篤卻是不能忍。重生來到這時代一年多來，他的生活一直都是無憂無慮，沒有遇到什么狗屁倒灶的勾心斗角和沖突刁難，所以也并未在意第一個學子的責問，打算退一步海闊天空，耐心解釋一番。不曾想這第二個人卻是如此刻薄惡毒，竟將他比作相鼠？

雖然很想問，你丫的知道相鼠的真正含義嗎？但現在不是糾結這個問題的時候，而是這口惡氣，無論如何咽不下去。

忍不住一字國罵出口之后，黃篤冷冷道：“禮，不妄說人，不辭費。禮，不逾節，不侵侮，不好狎。修身踐言，謂之善行。行修言道，禮之質也。利縣文道興盛，怎有此等刻薄如刀絲，惡意滿溢口之徒？實羞與為伍！”

對方引用《詩經》，黃篤自然也會引用《禮經》。這話的意思是禮要求人不要胡亂說話，不要隨意去羞辱別人，要有修養，有善行。這才是禮的本質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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