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法官”的種子破土而出

“嗚……”

夜已深，晚自習結束后，柳如夢又是最后一個離開教學樓。她獨自走在寂靜的校園里。

走到宿舍樓下時，一陣隱隱的哭泣聲傳來。她轉頭望去，湖邊站著一個孤單的身影。

“都晚上 11 點多了，同學們應該都回宿舍了，這個人怎么會在湖邊哭，不會是想不開吧……”

柳如夢心頭一緊，快步向湖邊走去，邊走邊喊，“同學，同學，你怎么了？需要幫忙嗎？”

話音剛落，走進的柳如夢看清了聞聲回頭的那位同學。

“招弟？怎么是你？”柳如夢十分驚訝，這位竟是自己社團的學妹杜招弟。

“額，如，如夢學姐?！倍耪械苡行┗艁y，她趕緊擦掉眼淚。

“招弟，這么晚了，你怎么不在宿舍，一個人在這兒哭呢？我剛才看到有人在湖邊哭，擔心別想不開，就趕緊過來看看。沒想到是你？”

柳如夢看到平時樂觀開朗的學妹這副模樣，很是詫異。

是啊，在柳如夢的印象中，杜招第一直是個嘻嘻哈哈、活潑可愛的人。

她實在想不通，學妹為什么會在這里偷偷哭泣。

“學姐，沒…沒…沒事，我真的沒事。時間不早了，您快回宿舍休息吧，宿舍樓馬上要關門了?！?/p>

“還有 5 分鐘左右，宿舍樓就要關門了?！绷鐗艨戳丝词直?。

“招弟，你也別待在這里了，快回宿舍。你住 6 號樓對吧？我住 8 號樓，走，我陪你一起回去?！?/p>

說完，柳如夢挽起杜招弟的手，朝宿舍樓走去。

杜招弟雖然沒說啥，但柳如夢可以看得出這個學妹肯定是有很傷心的事。

轉眼間，她們就來到了 6 號宿舍樓下，看到杜招弟進入宿舍樓后，柳如夢才放心地離開，緩緩走回自己的宿舍樓。

回到宿舍的柳如夢，心中始終放心不下這位學妹。

她決定約杜招弟出來聊聊天，于是給她發了一條短信：“招弟，明天中午有時間嗎？一起吃個飯吧，校外新開了一家東北菜館，據說飯菜超好吃?！?/p>

不到一分鐘，柳如夢就收到了回復：“好的，學姐，明天中午見。謝謝夢夢學姐今晚送我回來?！?/p>

柳如夢又回了一條短信，安慰道：“啥也不要想了，一切都會過去的，先好好睡覺吧。晚安?！?/p>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節課的下課鈴聲一響，柳如夢就迫不及待地小跑來到約好的東北菜館。

“夢夢學姐，我在這?！?/p>

剛踏進飯店，柳如夢就看到杜招弟坐在角落里，向她揮手示意。

“學姐，您先喝點水，我已經點了 4 個菜，都是您愛吃的，您看看還需要加點別的嗎？我讓服務員再加?！倍耪械苓呎f邊為柳如夢倒上一杯水。

“別都是我愛吃的呀，我不挑食的，你點自己喜歡吃的就好?！绷鐗袈詭邼卣f道。

“沒事，學姐，您愛吃的我也都愛吃?！?/p>

“那好吧，4 個菜應該夠了，東北菜分量足，我們兩個女生吃不完的?！?/p>

“對了，招弟，昨晚的事能和我講講嗎？”一陣寒暄后，柳如夢話鋒一轉，切入正題。

杜招弟還未開口，淚水便從眼角里滑落。

“招弟，別急，別急，慢慢說。有困難我們一起解決，我會幫你想辦法的?！绷鐗粢姞?，趕忙安慰道。

“學姐，您在學生會一直很照顧我，大家也都夸您善良、正直。其實，我一直把您當作知心姐姐，所以也不想對您有任何隱瞞?！?/p>

“謝謝你的信任，放心吧，有什么事盡管跟學姐說，我會為你保守秘密的，不要有任何顧慮?！闭f著，柳如夢拿起桌上的紙巾，為杜招弟擦拭眼淚。

“是這樣的，昨晚我接到我爸的電話，說我媽又住院了?！痹拕偝隹?，杜招弟的眼淚又止不住了。

“啊，阿姨生病了？嚴重嗎？”柳如夢關切地問。

“沒事，學姐，老毛病了。幾年前，我媽被強制流產后，身體就每況愈下，干不了重活，還經常住院?！?/p>

“同學，您的東北大拉皮好了，請慢用?！狈諉T的話打斷了杜招弟。

柳如夢心疼地看著杜招弟，杜招弟擦了擦眼淚，繼續說道：“昨晚，我又想起媽媽當年被計劃生育的人強行拉去流產的事，心里難受，就哭了?！?/p>

“啊，怎么會這樣？”柳如夢滿臉驚訝地看著杜招弟。

“初二暑假的一個晚上，我吃完晚飯在屋里看電視，媽媽在院子里干活。忽然聽到幾聲狗叫，接著就看到媽媽驚慌地跑進屋里，跟我說了句‘別開大門’，就又出去了。

隨后我就走到院子里，聽到我家和鄰居的狗都“汪汪汪”的叫個不停，我家大門也被砸的“砰砰砰”響?！?/p>

說到這里，杜招弟剛被擦干的眼淚又濕潤了。

柳如夢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她說。

我當時一頭霧水，茫然不知所措，于是就走到大門旁，想要一探究竟。

“誰??？你們是誰？”我疑惑地問道。

“我們是鄉計生辦的，快把門打開?！币粋€女人回答道。

“我家大人都不在，就我一個人?！?/p>

“先開門，我們找你家大人，派出所的人也在，不用怕?！?/p>

“我真的一個人在家?！闭f完，我便不再理會他們。

然而，他們砸門的聲音不僅沒有停止，反而越來越大。

緊接著，我隱約聽到門外有人說：“不行，就爬墻頭跳過去?！?/p>

我剛回到堂屋不到兩分鐘，就聽到院子里有腳步聲。

原來是有兩個男人從我家西屋和堂屋之間的墻頭跳了進來。他們打開大門，讓其他人也進了院子。

隨后，八九個大人沖進了堂屋。我不知所措，只能假裝鎮定地看電視。

他們沒有理會我，在我家里四處翻找，床上、床底下、柜子里……

翻完堂屋和各個房間后，又去了西屋、豬圈和茅廁。

只要是可能藏人的地方，他們都翻了個遍。

過了一會兒，院子里傳來聲音：“找到了！找到了！”

然后幾個人從堂屋出去了。我也跟了出去。

“出來吧，快出來吧，我們知道你在里面了。當著孩子的面，別讓自己太難堪?！?/p>

“孩子都這么大了，怎么還干這種丟人的事?！蹦切┤死餄M是責備和訓斥的聲音。

隨后，我看到媽媽從西屋的雜草后面走了出來，被兩個人架走了。

看到這一幕，我終于鼓起勇氣喊道：“誰給你們的權力，擅自闖進我家？你們這是違法，知道嗎？”

那時，我已在課堂上對法律知識有了一知半解。知道只有警察持搜查證，才能進入老百姓家搜查。

我不斷叫嚷著：“你們強闖民宅，這是違法的！”

隨即，三四個男人沖過來打了我一頓，并撂下狠話：“你這是妨礙我們執法，再胡言亂語，就將你一快帶走?！?/p>

我當時并未感到疼痛，只是被嚇得不敢吱聲。

門口擠滿了看熱鬧的鄰居，卻無人敢吭一聲。

我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他們強行拖上車，盡管母親不愿離開，哭著哀求他們。

不久后，父親和叔叔、嬸嬸趕到家中，商量對策。

最終，父親和叔叔決定開上農用三輪車去鄉計生辦。

“太過分了，這還有人性嗎？簡直就是流氓行為，是違法犯罪！”

柳如夢憤怒的再也無法抑制，打斷了杜招弟的話語。

此時，飯菜早就上齊了，但柳如夢和杜招弟都未動筷。

“那后來呢？后來發生了什么？”柳如夢急切追問。

四五天后，門外傳來汽車聲，我出去查看，一輛面包車停在門口，隨后看到父親攙著母親，從車上緩緩而下。

炎炎夏日，母親穿的很厚，還把頭用頭巾裹的嚴嚴實實。

看到這一幕，我瞬間明白了一切。母親被他們強制引產了。

自此，母親病根落下，原本從不服藥的她，變成了離不開藥的“藥罐子”。

不僅如此，她還需定期去醫院檢查，頻繁住院治療。曾經農活不輸男人的母親，再也無法下地勞作了。

“哎，真是令人氣憤，這些不懂法、不守法，還打著法律旗號肆意踐踏公民生命權、健康權的畜生，就是在犯罪??！”柳如夢難忍怒火，怒罵出口。

“招弟，我不會勸你原諒那些殘害媽媽、傷害你家庭的人。我只希望你能向前看，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不要再沉溺于過去的悲傷了?！?/p>

一個人傷心，一個人氣憤，眼看著熱菜都要涼了，兩人卻都毫無食欲。

最后，她們只好將飯菜打包帶回了學校。

回到學校的柳如夢，整個下午都在自習室里思緒萬千。她回憶起自己的小時候，以及村里發生過的那些事。

“寧添十座墳，不添一個人”

“寧可血流成河，不準超生一個”

“一人超生，全村結扎”

“誰要強行超生，誰就傾家蕩產”

……

村里墻壁上刷的都是這些標語，童年的柳如夢并沒感覺有什么不對勁。

小時候，柳如夢也跟著村里大人一起看過熱鬧：

因超生被計生辦的人破門而入，或抓人打人、搶東西、牽牛扒房，把家中值錢的東西拉走。

如果家里沒人，又沒值錢的東西，就干脆把糧食、門板、做飯的鍋等拉走。

后來聽說，三天內不親自到鎮上去領，這些東西就會被充公。

小學時的柳如夢，聽家里人說過。鄰村一個高齡孕婦懷胎九個月，因是計劃外懷孕，被數十位計生辦的人強行引產，導致母子雙亡。

那一年，高一的柳如夢在從縣城回家的途中，瞥見一個瘋子在村口的路邊撿垃圾吃。

柳如夢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定睛一看，竟然是自己的小學語文老師！

小學四年級時，這位老師便出嫁了，轉去其他學校任教。自那以后，柳如夢就與她失去了聯系。

眼前的這個人，怎么也無法與兒時記憶中“留著長發、青春靚麗、說話溫柔”的美女老師聯系起來。

原來這位老師因為計劃外懷孕。大半夜被一群人潛入家中的人，從被窩里強行拉走了。

第二天對關押一夜的她，施行女性輸卵管結扎手術，術后兩天三夜昏迷不醒。

第三天醒來即患上精神病，成了瘋子。

婆家也不要她了，就被送回了娘家。

娘家父母已經去世了，也沒人管她，她就天天在村里游蕩。

柳如夢想到這些，心情變得極為復雜和沉重。

曾經的她，并未意識到這些事情的重要性。

然而，此刻坐在政法大學的教室里，望著墻上張貼的法律信仰的名人名言。

她作為一名法律專業的大學生，感到一種窒息感撲面而來。

“我覺得我必須做點什么，否則就不配成為一名法律人?！绷鐗粼谧约旱墓P記本上堅定地寫道。

“我要像劉然學姐一樣，用法律武器捍衛社會的公平正義，讓每一個受苦受難的人都不再被欺凌！”

沉思片刻后，柳如夢若有所思地繼續在筆記本上書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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