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憶往昔

南邊云城外，荒山枯林中有一座年久失修，破敗不堪的寺廟，那是普華寺。

要說求財哪個寺廟最靈，定是云城外的普華寺，曾經那里香火旺盛，但自妖怪橫行，世人保命皆難，更何況去郊外的普華寺求財。是以，普華寺荒廢了，但也有朝不保夕膽大一些的乞丐宿在那里，漸漸地那座破廟成了乞丐們的“家園”。

清晨，和煦的陽光，透過殘瓦灑落進寺廟中來，落在墻上晃映出斑駁的光影。

“唔”

扶黎嚶嚀了一聲，抬手遮住了眼睛。

扶黎緩了片刻，迎著晨光，幽幽地睜開了雙眼，映入眼簾的是那破敗不堪的寺廟。她再次用發抖的手捂住眼睛，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掛在了干稻草上。

她又回到了這里……

而后，她放下了手，莫約十歲的年紀，臉上臟兮兮的，看不清容顏。污垢雖然遮住了她的姣好的面容，淚水亦充斥著她的眼眶，但依舊遮不住她眼中的星辰。

這是自己第二次在這破廟中蘇醒了。

扶黎是個孤兒，自小在孤兒院長大，在孤兒院的深處，她像是一個被遺忘的影子，默默承受著孤獨和冷漠，無人愿意走近她的世界。

其他孩子時常取笑她，推搡她，搶走她的玩具，惡語相向成為家常便飯。

每當這時，她總是低頭不語，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她不敢和院長媽媽說，一張嘴總是說不過那群人的，告狀的話，只會被院長媽媽責罵。

扶黎渴望被關心，被接納，但命運似乎總是對她不公。在這個看似溫暖的孤兒院里，扶黎的心卻如同被冰雪覆蓋，冷得透不過氣來。

幸而來到了這個滿目瘡痍但又不乏溫情的世界。

扶黎本可以平淡過完一生，因一本小說、一部動漫識得了一位端方正直的君子，卻改變了她如今平淡的生活。

可哪曾想那位如皎皎明月般的君子竟是個短命鬼，他出場時間加起來僅僅只有20分鐘左右，小說對他的描寫也只是寥寥幾筆，卻也叫她牽腸掛肚，也許這便是梅元知所散發出來的人格魅力吧。

在為人二十載里，他無愧師門，無愧蒼生，可世間皆有愧于他……這吃人的世道，配不上他的善良。

初識梅元知，他是溫潤如玉的。他腰間掛著鈴鐺，身后跟著一只紫狐，是一位虛懷若谷、清朗如玉、意氣風發的少年。

再見梅元知，他是善良仁義、心懷蒼生的。他以自身神魂為餌，救下了師弟師妹，重創蜘蛛妖，而他卻被可笑的“君子之約”斷了手腳，無緣初元山，無緣神尊，成為神尊拯救世間的夢也碎了……

再后來小說中的梅元知從東寧府第一天才成了泯然眾人，動漫中的梅元知死了身死道消。

看到這扶黎的心也跟著碎了，無論是哪種結局她都不能接受。

那把送別梅元知的火，灼燒著梅元知的身體，卻也在灼燒著扶黎的靈魂。

他哪里是什么主角的陪跑，他分明是純善美強慘且短命的白月光。

扶黎又在重溫梅元知的下線的劇情，哭得不能自已，迷迷糊糊中好像是睡過去了又好像暈是過去了，她做了場夢，夢中有梅元知。

再次醒來時，卻成了云城里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猶記前世的自己剛來這個世界時，是完全不能接受。雖然她心疼梅元知，對他下線有一定的執念，可也不想來這滿目瘡痍的世界呀，真的好害怕被妖怪咬死啊，好想回家啊。

后來實在想不到法子回去，便想著既來之則安之，大不了她茍一些，總能活下去。

再后來，在某天乞討中，她遇到了玄清子，按照武俠小說慣有的臺詞，玄清子活脫地像個騙子，他說：“小友我看你骨骼驚奇，資質絕佳，是個修煉的好料子，便做我徒弟如何？”

扶黎當時想，修煉了便有自保能力，而且還有銀子可賺，這樣就可以給懷叔置辦個小院，他再也不用去乞討了。有利可圖，扶黎當下就答應了，現在想來如果她想過平凡的日子的話，當時答應得也過于草率了些。

玄清子當天就想帶扶黎回青云宗，走時，她向玄清子借了銀子為懷叔租了個院子，還給了他一些傍身的錢財。

玄清子是個心思粗糙的，竟也沒帶扶黎換身干凈的衣物，吃頓飽飯，就回了青云宗，以至于扶黎今日還記得當日初見梅元知的情景。

來到一個新地方總有些彷徨不安，玄清子竟直接將她丟給了個十歲孩童，扶黎內心更惶恐了，但當玄清子說出那人的名字時，扶黎還是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梅元知，扶黎日后便是的師妹了，你多關照她些?！?/p>

是梅元知！

自此他不再是一個冷冰冰的“紙片人”，而是有血有肉的人。

此時，扶黎的肚子不爭氣地響了，她只覺得面上有些燥熱，梅元知看出了她的窘迫，將從食堂打包的肉包子遞到了她跟前溫聲道：“師妹，肉包子，你吃?！?/p>

可扶黎卻沒有接過，此刻她眼中只剩梅元知，她的眼眶微紅，眼眸中閃爍著細碎的星光，嘴角翕動，卻不知說些什么，最終顫顫巍巍地伸出了左手。

可梅元知卻把包子收了回去， 從內襯中拿出一方繡著紅梅的手帕，仔細擦拭著扶黎那雙黑黢黢的手，不漏一處。

當時她不想改變什么，只想平淡地看著梅元知走完他短暫的一生。

可在相處的過程中，梅元知不止于她從動漫小說看到的樣子。世人皆認為他善良仁義、待人和善。

但走進他內心深處，便會發現他不僅如此，他善良溫柔之下是正直剛毅的底色。

過剛易折，明明他稍稍屈服一下，再等等，也許便會等來希望，可他卻選擇自我毀滅也毫無妥協。

在相伴的十年里，他照顧她，護著她，是以她動情了，她想救他哪怕傾盡所有，也在所不惜。

扶黎還躺著捋前世的事情，越想越覺得自己無用，臉上的淚水又沒止住。

一個斷了右腿中年男人走近用用作拐杖的木棍輕點扶黎那纖細的手臂。

“哭什么，別為那什么勞子叔嬸難過，他們既已把你賣給了青樓，你如今又是逃了出來，雖是受了一身的傷，但至少你不用賣身了。如今你還是省著力氣討些吃食吧，別沒被妖怪吃了，自個兒就先餓死了?！?/p>

懷叔說的話雖然算不上好聽，卻也是個好的。扶黎逃出青樓后，也多虧有了懷叔的幫襯，扶黎才活了下來。

對于扶黎的身世，這些乞丐還是懂得一些的。

扶黎是清風鎮一位商戶的獨女，家中雖不算大富大貴，卻也有些小積蓄，也足夠將扶黎養大，再許配個好人家?？蓱z扶家夫婦外出經商，不幸遭難，死在妖怪口下。

那年扶黎也才6六歲，家業是必定守不住的，叔嬸見此情形，便將扶黎的家業給霸占了，如此這般便罷，好歹是自家叔嬸，收了人家的好處，至少也會將扶黎養大，可這對喪心病狂的夫婦，卻將扶黎當成丫鬟使喚，后來干脆將她賣入青樓，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親叔嬸竟也能心狠到這種程度。

后來在青樓沒呆幾天，扶黎便自個逃了出來，不料從高墻上翻下來時卻被下面的石頭傷的滿身血，還砸到了頭，青樓的人覺得晦氣，明明是買來掙錢的，錢都還沒掙著，就要拿銀子去給她治傷，賠本的買賣，青樓怎會做？扶黎便被扔在墻角任其自生自滅。

是懷叔將半死不活的扶黎帶回破廟，將討來的錢換了藥吊著她的命。

扶黎嚶嚀了一聲，用手背擦了眼角的淚水，軟綿道：“懷叔，我才不會因為他們流淚，人間那么美好，我何必為他們傷神。我只是感慨自己一睜眼還能再看到這世間，還能感受到這溫暖的日光?！?/p>

感激在看清自己的心后，還能有機會再見見梅元知，還能再想想該怎么避免梅元知早早“下線”的結局。

懷叔摸不著頭腦，只當她是逃離魔窟后又活了下來的感言。

“你今日還是留在這里吧，我自己去討食?！?/p>

懷叔原先是打算帶扶黎一同出去的，但剛剛她明顯情緒不對，還有便是她身體剛轉好，是以，想讓她多歇會兒。

“懷叔，我想同你去，我躺了許久，這些天幸得您救助，還是讓我盡些力吧”

扶黎知道懷叔這個人最是心善，只是嘴巴毒了些。

前世她穿書時，滿身傷，那些痛她是盡數受了的，好在現在來到了傷好之后。

“好吧，那你別給我添麻煩?！睉咽鍑诟懒艘痪?。

“我會乖乖聽您的話的?！?/p>

扶黎拄著小木棍同拄著另一根木棍的懷叔進城乞討，云城雖說不大，但還是繁華熱鬧的。

古樸的長街上行人不斷，集市的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作坊……茶樓中有人說書聽曲，講的是大周王朝的天才們，唱的是吳儂軟語的軟糯小調。兩旁的空地上還有不少張著大傘的小商販，各種小商品應有盡有，人群熙熙攘攘，人聲鼎沸。

今日討到的東西并不多，但也勉強能讓二人飽腹。

扶黎長得巧，嘴也巧，對著他們一口一個善人的叫喚，哄開心了，善人們也愿意多給她幾文錢。

懷叔用討來的錢買了三個饅頭，還有賣熟食賣剩的殘缺烤雞腿。

懷叔自己收好兩個饅頭，把另一個饅頭和僅有的燒雞腿遞給扶黎，明明是善舉，可懷叔那張嘴卻說著算不上好聽的話。

“吃吧，把身體養好些，再給我多討些錢回來，老子這幾年攢下來的錢都賠在你身上了?！?/p>

扶黎也不推搡，接了過來狠狠地咬了一口，畢竟現在這個身子真的太殘破了。

但扶黎也不貪心，咬了一口之后，又遞給了懷叔，嘴里嚼著腿肉，含糊不清道：“懷叔好好七，你也七啊?！?/p>

怕懷叔拒絕，這是他一貫能做出的事兒，不等他反應，扶黎將雞腿塞入他口中，俏皮道： “上面沾滿您的口水啦，我不吃咯?！?/p>

懷叔滿臉無奈，搖了搖頭，但眼底盡是溫柔。

夕陽余暉撞了古樸長街滿懷，大乞丐和小乞丐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

在途經茶樓時，扶黎偶然聽到茶客談論。

“你們可知玄清子昨日已下山？”一位留著八字胡的瘦子摸著自己的胡須，故作神秘道。

“這個月為何提早那么多？玄清道長不是每月望六日才會下山斬妖嗎？”胖大爺摸不著頭腦。

“唉，你莫不是活得太安逸了，竟沒發覺那些妖怪愈發猖獗。近來，妖怪傷人愈發頻繁。多虧了青云宗，不然這云城早就成了妖城了?！币晃豁毎l半白的老者，滿面愁容道。

扶黎捧著乞討的小碗，目光凝視著茶樓，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當中。

倘若玄清子下山了，那離她拜師的日子就不遠了。

青云宗是云城中最大的門派，而玄清子是青云宗的最強者，現如今已是無漏境圓滿期強者，突破神尊指日可待。

梅元知亦是拜在他門下。 云城只是個小城罷了，青云宗也就比其他門派實力更強些，如今還沒有神尊誕生。

距云城最近的便是吳州，吳州東寧府有八大道院，鏡湖院便是其中之一，那也是梅元知之后要前往修道的道院。

詢問過懷叔得知今年是大周十八年，今日是暮春朔七日，那么再過五天，望二日便是青云宗玄清子收她為徒日子。

(一個月三十天的雅稱：初一到初十為“朔”；十一日至二十日為“望”；二十一日至三十日為“念”。)

扶黎想不通，難道這一世這個世界會有大變動？青云宗會定期下山斬妖，這她是明白，但為何妖怪今年會如此躁動？ 天妖門是不是又在憋什么壞招？前世她離開云城時，云城還相安無事，并無大規模妖怪傷人的事件。

既是妖怪橫行，扶黎覺得還是得早些回去，那些妖物最是喜歡夜行。若是她的修為還在，區區低級妖物，不足為懼，可就她現在這個弱不禁風的身子，估計都不夠給那妖物塞牙縫的。

“懷叔，要不咱們早些回去吧，您也聽到了，最近妖怪經常出沒?！?/p>

見懷叔聽得入神，扶黎又扯了扯懷叔的衣角繼續說道：“而且我還聽說妖怪最喜歡夜間出沒了，懷叔我害怕?！?/p>

“你聽誰說的？”

“路過的道長?！?/p>

他們那些沒有修為的人，會稱那些有修為的人為仙人或道長。

懷叔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腳程慢，確實是該早些回去的。

出了城，夜色漸濃，方才明明日落余暉，看著明日無雨，可如今卻起了呼嘯的大風，林木來回搖擺，頗有風雨欲來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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