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K小說網 >> 男生>> 科幻末世 >> 真情第二季生于牢獄 [書號3589634]
選擇背景顏色: 1 2 3 4 5 6 7 8
選擇字號: 特大

30 消失的情感

《真情第二季生于牢獄》 肥文/著, 本章共16193字, 更新于: 2025-06-22 12:11

墓地位于山頂特區下來兩層的西區,花園觀景臺正朝向天啟四騎士之門。從上方對山下俯視,兩側萬米高峰間夾著杜姆這座小丘,其上再坐落諸多廠房、民宅,彩虹像躺過在這丘上休息,睡熟后它便融化了,將身下的屋頂染出它的膚色。連綿的建筑群落靠一條曲折而寬闊的羊駝車大道聯系遠方,先通往加加林,再進入公路網。道路在丘底某處消失,被仍有貨可產的工廠樓頂的蒸汽吞沒,帶著遠方的詩與惡,夾雜人的喧鬧聲飄到耳邊,如拉萊耶的嘆息。

這只名叫丑丑的母貓頭鷹開始時不時地對空曠處咕咕叫喚,花園門口階梯下方亦傳出咕咕叫聲回應,每次比上一次更顯清晰,它的兄弟和那只兄弟的主人正離我越來越近。我第一次擁有自己的貓頭鷹,對它的行為舉止感到很新鮮。

再過幾天便是三月份了,溫度將進一步下降至零下二十度到零下三十度之間,并持續至年底冬末夏初。這一個星期以來我住了一天妹夫門多薩——該改口叫他洛薩尼托先生了——洛薩尼托先生和布里托雅家,實在住不慣,寄人籬下諸多不便不說,他們家位于貴族區被防御部隊控制區域內,心怨難平,那群叫我做戰犯的劣等民族。難平,當即聯系好朱利亞·岡薩雷斯說我要回東區,便被護送回東區老宅,住到今天,途中還到一趟他和帕茲里奧娜·埃爾南德斯的炮房接上寄養在他們家的貓頭鷹丑丑。銀灰色羽毛的貓頭鷹并沒有大家說得那般難看,不丑,只是主流審美欣賞不來這種羽色,起名叫丑丑,非常符合朱利亞的改名惡趣味,算叫料想當中,而他跟埃爾南德斯小姐混成一對這事嘛,大千半島,無奇不有。后來經過幾天相處,給丑丑喂過十幾次老鼠干,它竟然真的認我做新主人了。自然,朱利亞說從前切西利奈多次帶它去醫院見我,也有密切關系。

當時領到丑丑,我才想起它跟它兄弟是老友里奧·特萊克森送給我和切西利奈的禮物,上一次見到丑丑和它兄弟時它們還只是兩只鷹蛋。后來切西利奈把它們喂大,再交給布里托雅,再到朱利亞。這期間,她回到她成長的地方瑪??ㄌ醽?,而特萊克森家為了不被起義連累家族紡織生意而離開杜姆,舉家帶廠遷往了加加林。沒有血緣關系,和我最親密的人一個接一個消失在時間里了,現在剩下朱利亞,他待我很好,盡職盡責,雖然有以前欠下我一大筆錢的因素,但總體上他們兩位岡薩雷斯姐弟是我在杜姆最后的朋友。

布里托雅和護衛胡利奈·岡薩雷斯走進花園,丑丑扭頭與其兄弟相遇,雙雙興奮飛起,落到近處遮蔭樹上咕咕交談。它們有它們的親情,和人類不一樣,也許有時也一樣,但我不知道如何去了解,亦無閑心去了解。

她仍然背著Le·Fe留給她的貴重武器金屬長劍,利刃入鞘,不會引人注意進而犯罪,近日定制換上的嶄新木質長劍柄直指長空,隨主人身軀微微晃動。上星期在門多薩家時她抽出給我看過,印象中有歲月殘留的痕跡,寒鋒新近打磨過,新增幾處崩刃,它定有忠實地守護著布里托雅,她和它定也經歷過許多事,近兩年,近一年每個人必然經歷很多事。我看著她,一眨眼,已是兩年,她散發出滄桑的氣質。

她走近來道:“走吧,上去看看?!蔽覔u頭。她又問:“來都來了,不上去?也不再來我家住一次?”

我道:“始終山上老屋住得自在點,雖然只住我一個人,有點冷清?!?/p>

她露出無奈又為難的神情,轉而用目光向胡利奈·岡薩雷斯求助。

胡利奈道:“少爺可能是想自己靜養一段時間。洛薩尼托女士,你要換位想想啦,一覺睡醒身邊所有事物所有人際關系像天變成藍色那么厲害?!?/p>

“但是空襲……”布里托雅著急地指出其憂慮之處。

而朱利亞及時地對她說:“安啦,有丑丑跟著少爺您放一萬個心吧,它警惕性特別強,畢竟是我經手養出來的貓頭鷹?!?/p>

為使布里托雅安心,我補充說:“你以為這幾天我被它吵得少過嗎?畢竟朱利亞經過手,丑丑隔一公里都知道哪只戰鷹有敵意。它在這漫天大雞的兇險環境里成長,比人類更需要保持警覺。再有,你以為我有很多地方去哦?”

她郁郁寡言,眼神無處聚焦,忽然轉到空蕩的毛衣衣袖處,猛然想起我已經少了一條手臂這事,理解了我所說的話更有道理。而事實如此,確實一連五天未離家門,她才勉為其難地恢復平靜,說我不愿意也無所謂,便與岡薩雷斯大姐一道前往上層墓碑平臺。隨后她下來,步伐穩健,定未怠慢過鍛煉?;氐轿遗赃?,將半島銀行硬皮存單和新金屬短劍交到我手上。

是柄淺綠色劍柄的單向折疊短劍,柄一面雕刻血口大開,盡露兇齒利牙的橢圓形魚頭,底下掛載有史前火炮,炮口處冒著煙。另一面手柄并未飾刻雕花,取而代之刻著商標品牌一類銘文,其中一頂小頭盔,邊緣一圈非常微小的字詞“SPARTAN·BLADES·USA”,十有八九是阿米利卡諾語。柄中央設計有彎曲式鎖定結構,用拇指推開劍刃直到與劍柄形成直線時會有清脆利落的“咔”聲,彈片嵌入,頂緊劍刃根部從而形成鎖定狀態,亦為精妙之機關。利刃上同樣刻有字詞,“S45VN”及甚少人用的花體“WILLIAM W·HARSEY”,全長不到二十厘米,小巧美觀。對于我這種體格所匹配的手太小,但若是一米七快米八的切西利奈持握它,說不定特別合適。

“這是全新的?”我驚道:“得好多一筆錢吧???”

布里托雅道:“沒有很多錢,雖然也不便宜,這種史前核避難所挖出來的東西沒有便宜的。以前阿姨給你那柄短劍斷了,從雪弗爾胸膛拿出來時劍刃已經斷了,一直沒找到哪里能修復金屬,全半島估計沒地方能處理這種史前復合金屬。你當時昏迷啊,不知道猴年羊駝月才醒,我就自作主張拿去跟考古學家行商加點錢,換買了這柄工藝短劍?!?/p>

“沒事,我特別喜歡,謝謝你?!蔽艺\懇地說。

胡利奈說:“少爺,那陣我跟洛薩尼托女士一同去行商檔口的,聽來很多新鮮事,所以您別真以為說加點錢等于加很多錢,沒有這種事,上兩年史前出土金屬制品行情跌幅特別厲害,雪崩一樣,說是中部哪個要塞國新發掘一座史無前例規模的特大型核避難所,里頭可以塞五百個人,實際至少住一千兩百人!其中七百人的尸骨成堆亂放,只有五百人骨頭完好,看來啊,是一場血戰。里頭一下子出土幾千件東西,單單各類金屬劍就大幾百柄,還絕大部分全新,難怪行情接近腰斬——”

“沒事,我很喜歡她買的這柄劍。那柄既然沒法修補,但用它殺了個雪弗爾,物有所值吧?!?/p>

布里托雅吐槽道:“你可沒付過錢吧?”

也是啊,遺物嘛,又不用錢,我朦朧地道:“學費不算錢嗎?”而后大家冷冷地笑出聲來,我好久沒笑,感覺自己陪笑陪得比較詭異。

“嗯,布里托雅,保重?!蔽覈@息道。

“唉,老哥,你再來我家住一天嘛,就一天好吧?”

“但我人一進入控制區就變成戰犯啊,何況……”我掏出通行證,撕成碎末,忿忿地說:“Hijo de puta,這破文件也不會再去辦第二次了?!?/p>

“行吧?!彼届o地笑說。

“后會有期?!?/p>

“后會有期?!?/p>

我對胡利奈和她點點頭,目送兩位已為人母的女士離開墓園,步向下層階梯。

朱利亞又遞來卷煙,卻不識趣地道:“好人有好報,何等精致的短劍啊?!?/p>

聽聽,這家伙參與起義到今天怎么著也終歸是個死過幾次的人,怎么還跟以前一樣腦里少條筋?這話無意傷人,聽著便火攻心來,反擊道:“是啊,但寧愿拿它換那條不精致的手臂回來!”

他覺失言,連連道歉,求我寬恕,而想拿他出出氣也于事無補,無謂鬧僵關系,便道:“算了算了,我只是嘆自己啊,生不逢時,活不對地,技又不如人。去找你那帕茲里奧娜·埃爾南德斯吧?!?/p>

朱利亞道:“少爺,離約定的水位線還接近兩個鐘呢,她山頂空軍飼養所總部吶,非常繁忙,見她很難約,我自己約啊,也同樣難約?!?/p>

“怎么著?有事找我原來只是些社交辭令???”

“之前還之前,今天歸今天嘛。你沒見過飼養所那堆成山那么高的鷹蛋才說得這么輕松,幾十個人輪著孵鷹,又當暖爐又當保姆,鷹才不跟你一坐老半天呢。另外呢還有事,剛好你醒那天我們正準備跟***防御部隊談一項臨時性協議,關于減少空襲什么什么,具體我只聽來是關于空襲的事,要帕茲里奧娜幫忙跟圣托爾瓦德那邊溝通,所以更忙,都一星期沒見她啦?!?/p>

“交往大半年還叫她名字,你可真夠見外的?!?/p>

“呵呵,你當時不也叫切西利……”

CECILI……他急忙停住,不把CECILINE說完全。朱利亞有沒變的地方,變的地方也有很多,只有我還活在1722年。

正如方才提過,近兩年很多人或多或少經歷過些事,有好事亦有壞事;被各種事所影響、波及、改變的人有好人亦有壞人,這叫相對論。

從門——從布里托雅家回東區舊屋路上那次,我對朱利亞說出昏迷期間仍有意識一事,所以我有大把時間消化他們每個人說過的資訊,正因為消化過,消化了,這幾天獨自在家回顧過往,如輕云拂蕩。

“沒事,你說CECILINE沒事的。唉,這兩年來我呢,有大把時間消化你們在病房說過的話,正因為消化過,消化了,這幾天獨自在家回顧過往,心情反而很平靜。自己形容自己很奇怪吧,心情很平靜,所以看清楚了自己,這個GIUSEPPE·WATERMAN現在心情很平靜,心情很平靜,他只是活著,活著就夠了,對包括起義在內的事,這些身邊的事,對統統、所有這些屌事沒有興趣,失去了熱情,想與世無爭,離群索居。你也知道我不喜歡社交,身邊本來沒幾個朋友,先有兩個在羊駝毛戰爭空襲中——或者投石機攻城中吧,記不太清了,我對前幾年的記憶很模糊。反正他們失蹤了,后來好像找回一個,記不太清?!?/p>

“少爺……”

“他們屬于平民階層,不容置疑的平民階層,不過仍然是我的朋友?!?/p>

“你有想過寫寫書之類排解苦悶嗎?”

“寫書啊……”

“記得提姆·敏·塔安吧,原來當民兵那個,采訪過你那個?!?/p>

“單單名字的話倒是記得有這么號人?!?/p>

“那家伙起義前一陣離職不當民兵啦,改行寫小說了。我覺得你吧,可以試試寫,他以前1721年也心情苦悶焦慮,開始寫小說,是有點效果?!?/p>

“哦……”其實我并不關心他如今怎么樣,萍水相逢,沒有感情可言?!八^得還好吧?”

朱利亞道:“應該還好吧,哎,你真應該讀讀他的小說,寫杜姆戰爭期間的故事,里頭有你也有我?!?/p>

唉,但我并不感興趣啊……

我說:“嗯……哦……戰爭結束后沒題材好寫了吧?!?/p>

“是沒了,”朱利亞道:“原計劃開三季寫,激情萬丈,怎知才寫完第一季這仗打完了,第二季剛開個頭就沒了著落,估計也是爛尾多了,這種激情型的作家大都爛尾,沒辦法。他人又恢復成以前那個睡不好覺的焦慮青年,從民兵辭職,小說又沒動力繼續寫,在家里躺著吃股息,郁郁寡歡。不過最近大概因為起義,他精神面貌好很多了,也約我偶爾出來喝酒打聽起義派的行動,計劃作為素材重拾小說作家路?!?/p>

“哦……人會變,定有些什么原因……”

“少爺真是英明!”朱利亞尷尬地找補著說。

唉,這還有完沒完了?好煩。

他繼續道:“塔安他家近來給他介紹了個女朋友,我沒見過,你聽說過有誰姓LEE嗎?起碼我沒聽過,甚至他那個TAN啊,懷疑出了杜姆都找不著第二戶。那家伙在未來夫人鼓勵下重新寫小說不止,走路還生風?!?/p>

“好了,朱利亞哥子,坦白說我真不太記得那位塔安先生,并且說過對身邊的事沒有興趣,現在加上‘Humano’這層定義?!?/p>

“喔……”他嘆息,似乎很沮喪。

我道:“要我寫小說多數寫不成了,因為對身邊的事與人都不感興趣。這樣嘛,哥子,你要理解我的心態,這樣有好處亦有壞處,好處是壞消息,對于你們;壞處也是壞消息,對于我自己。好處壞消息呢,我不會加入你們的起義,保持中立。而壞處壞消息呢,是我不再像以前經常文思泉涌,頻出金句了?!?/p>

一聽我說不會參與起義,他羊駝上急起來,試圖用其劣質商談技能說服我:“哎呀,哪怕只掛個名,那也比悶在家里強啊,有空出來講講話,你可是大人物呢,提振提振士氣嘛?!?/p>

好家伙,明明幾分鐘前才講過想減少社交,這人是真聽不懂還是沒聽進去?所以說啊,直腸子的人我雖然以前不喜歡,也談不上討厭,而現在倒開始討厭上了啊,自說自話,一不順自己心就急,死纏爛打,惹人嫌。但是呢,亦如我所感受到的這兩年有很多人改變很多,朱利亞當然亦有改變到自己,只是他不這么帶著任務來煩我的話,倒能算是能交一輩子的朋友,所以直率的人也有這方面好處。盡管如此,令如今我這渴望遠離塵世安靜過生活的心并不舒服也是事實。

我忍不住道:“喂哥子,你從來沒提,我也從來沒說,但誰不知道你們想拉攏我啊。是,我搬回老屋沒錯,不想在改法派區域生活也沒錯,而這不能證明、說明就一定支持你們會加入你們啊?,F在我只求活得清清靜靜,哪里少人住哪里,十一萬人住六成面積,一萬多人住四成面積,一目了然吧!搬回貴族區東區我是基于自己的實際需求而沒說過有其它意思!你也不是第一次說要拉攏我了,想想我的感受吧!”

他道歉,并說:“抱歉,是的,我確實是有任務在身,是過了。不過恕我舊事重提吧,上星期提出帶你去找帕茲里奧娜可是你一口應承哦,正常來說你完全可以推掉吧,是吧,推掉一了百了,也就不會使我們誤會吧?!?/p>

我道:“你也說了,‘正常來說’,一個睡了兩年半才醒的植物人對周圍變成個什么樣根本一頭霧水,算‘正常來說’的正常狀況嗎?再有,我那時是有聯想到很多事,沒設想到全部屬實而已,好了,聯是聯想到,也同意見一見埃爾南德斯是吧,但這是因為曾經跟她打過交道,又殺了她師傅雪弗爾,怎么著總得確認確認她要不要搞死我吧?!?/p>

“你……想多了,她完全接受決斗制度結果,開始,開始是恨你,后來慢慢看淡了,半年后什么事都沒了,沒再恨過你了?!?/p>

Hija de puta,能不接受嗎?不接受就大大方方對我提出決斗制度要求啊。

“因為你知道啊,我哪知道她恨沒恨我呢?又不像地球人有讀心術?!?/p>

“剛開始是恨,似乎有點恨,”朱利亞心虛地說:“似乎只是有一點點啊,可沒至于到要干掉你的程度,你還活著就是最好的證明?!?/p>

“唉。Putas mierda?!?/p>

抽完煙,再次感受到山風刺骨,想著反正她又奈不了我什么何,便道:“走吧,去會會你未來夫人?!?/p>

朱利亞頓時興奮,道:“哦?好啊,Vamonos,Vamonos。你覺得冷了吧,去暖和暖和,雖然空軍那人少,每個人都很忙,那我們先去喝杯熱咖啡啊——這時勢拿得出手的大概只有咖啡啦?!?/p>

“丑丑!”我大喊一聲,銀灰色貓頭鷹當即從附近某處飛出,落到肩頭。它叼著一只正在掙扎,渾身新傷的小貓崽,肥鳥渾圓的大眼睛若有所求地望向我,像征求意見,于是我將它放到地面,等它將小貓開膛破肚,飽餐一頓后又心滿意足地飛回肩頭,血跡蹭到領口。

“走吧?!蔽覍χ炖麃喌?。

路上,朱利亞說:“難得被它抓到野貓,一直吃老鼠干長大,也算命苦的貓頭鷹?!?/p>

“我這幾天也是喂它老鼠干?!?/p>

“其它東西它也吃,住我家那時我喂老鼠干,但經常偷狗糧吃,還打我兩條吉娃娃狗。幸好你醒了,否則不知道到什么時候一時興起做頓炒貓頭鷹喂狗呢?!?/p>

“還好?!?/p>

“可不是——”

“呃,我想起要問一下,農田區沒被攻擊嗎?按理說挺重要吧?!?/p>

“農田區???有,但守住了,而且按理說重要,實際上下邊那群王八蛋還沒了解到農田重要,暫時還安全?!?/p>

“怎么說?”

“因為不止外地人,杜姆人一聽到本地農田區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咖啡,而且種植咖啡的面積也確實是大,然而咖啡不是必需品,糧食暫時還不短缺,所以還不被重視。有些防御部隊小官想到要奪取糧食來源,派部隊攻擊過幾次,可是改法派同樣缺乏人手,單臨山環路一邊已經快三公里長了,外沿更是足足十五公里。對我們守住關口就成,可對他們來說就不是了。后來有一次吧,聲南擊北,派出得有一個軍團那么多人跑去農田附近關口,我都嚇失魂了,三百個人,全起義派得安排一半人員支援農田,然后結果攻擊的是礦場,又緊急派上千只戰鷹去攻擊防御部隊,到頭來現在你也知道結果什么樣?!?/p>

“那我媽怎么死的?”

“洛薩尼托女士沒跟你說?”

“她叫我問你,說你在起義派比她清楚?!?/p>

“哦……”朱利亞悲傷地說,而那悲傷的表情里摻著虛偽?!澳谴挝也⒉辉趫?,也沒在農田,在去往農田的路上,所以也只是給你轉述帕茲里奧娜所見到的情況?!?/p>

我道:“沒事,你說就是。以他們兩個身份地位,總沒可能死在礦場辦公室吧?!?/p>

“那倒沒有,雖然也是同一天發生的事。他們是被批斗,然后處刑殺害的?!?/p>

“處刑可以理解,可那批斗又怎么回事?”

“下邊那群鷹巴走火入魔了,抓著個貴族階層就批斗——”

我打斷道:“所以怎么回事啊,我媽又沒犯法?!?/p>

他嘆氣,道:“按那群鷹巴說法,藍雪采出來同時批發給兩邊的行為就叫犯法了,進攻前已經聯系過幾次你父母,說屢教不改,于是打了礦場下來后把老總架上臺批斗,這一批斗就沒幾個活得下來,后來你也知道了,節哀?!?/p>

呵,假惺惺。

“那么現在算是穩定期啦?礦場那頭既然失守,防守會變得更容易吧,以前守四處路口,變成只守一處路口?!?/p>

朱利亞道:“要說穩定……我覺得很難持續下去,總得有一方要妥協?!?/p>

“怎么著?你這身處起義的人也不看好?”

“單就我個人確實不看好,誰說一定要每個人都看好起義呢?這是大家每天都在體會的困境,我也想樂觀啊,只是每次親身體會到的給現實生活所帶來的影響,樂觀,呵呵,誰樂觀等于誰吹牛皮。往后的事,誰知道呢?還有,你有沒有想過報仇?”

“怎么報,人都漚完肥了,況且誰最后下的手估計你們沒一個人知道。坦白說我覺得這人命的事吧,哪怕是親人現在我都不怎么看重,人生如戲,誰先落幕誰來謝幕,這偉大意志的事,凡人想太多了。再者以前布里托雅給我說過母親與那混賬被殺的事,礦場失守,沒錯,她說過……但你說吧,我能怎么樣,能做些什么呢?我只是聽著,并且理解,并且接受,潛意識已經在那些日子里將所有好消息壞消息全部消化完畢,全部被接受完了,你倒是說說,我躺在那病床上,一天又一天過去,動彈不得,就是想報仇我找誰去?我能去找誰?連那眼皮,連那門都沒法開!”

“少爺……”

“說到這,我想補充幾句。剛才說過對身邊的事物都不感興趣,說過吧?!?/p>

“少爺,你說過?!?/p>

“從……從很多年前開始我已經有這屌脾性了,只想清清閑閑地過生活,該吃就吃,到期就死。你知道的,由于我又是個非常容易被環境影響到心情的人,所以很少朋友,很少交際。但是啊,又生在大富家庭里,每天不是帶去見這個官那個老板就是學這樣那樣各種各樣商業學,都煩死了。我活得很累。也因為我很消極,他們……那混蛋地球人選擇了布里托雅做繼承人以后雖然我樂得個輕松,可也苦了她。而自從她無怨無悔地見這個那個學這樣那樣之后我的任務反倒簡單了,只有一個,當她的保鏢,倒也輕松簡單。其它什么大齡焦慮什么收入焦慮你也經歷過?!?/p>

“嗯,經歷過?!?/p>

“總之過得也很累,直至遇到切西利奈。后來她也離開我了,沒辦法的,植物人,一躺就沒見醒,偉大意志才知道得躺到猴年羊駝月。你說我能怎樣呢?躺著,什么都做不了,對連串的打擊無能為力,雪弗爾逼我決斗,至少還能拼個一拼,而精神打擊呢?無能為力啊,我無能為力,太累太累了,所以只想減少麻煩事,這是我不會參與你們起義的原因。而至于報不報仇吧……沒什么感覺,離我很遙遠,而母親呢,似乎她隨著時間變得很陌生了。你不會為一個陌生人報仇吧,甚至連……只要沒傷害到任何人,你甚至不會平白無故地恨一個陌生人吧?這是我目前,當下的狀態,對身邊的事與人統統無所謂?!?/p>

他聽完,過好一會才應聲:“嗯……”

從墓園去往位于山頂特區的空軍飼養所很近,我們說完那大堆話后毋須忍受太長時間的沉默尷尬,只數分鐘便來到殘破的特區石門,被毀壞的市府大樓等象征著極權石腕的建筑物盡顯敗落。遠處特區人員宿舍處傳來鷹鳴,聽得出是幼年安第斯神鷲的鳴叫。天上連續幾隊空軍低空飛行,環繞特區形成警戒網。其中一隊發現丑丑,派隊中一只戰鷹落到我們前方數米處,其雄姿將丑丑嚇得咕咕大叫。朱利亞對此空軍展示自己制服上的臂章,并用戰鷹能理解的西班牙語單詞說:友軍,貓頭鷹,銀色,灰色,自己鷹,咕咕。隨后戰鷹緩緩地靠近我,鷹爪攀握著大腿,勒得我非常痛,頭部伸至左肩,其凌厲眼神不亞于兩柄尚且滴血之史前金屬利刃。它先近距離端詳丑丑這只體型只得空軍七分八分之一的扁臉小鳥,再聞它體味,距離很近,鷹喙甚至觸及我的下顎,將貓頭鷹嚇得直直地倒下,我伸手接住它。而后空軍戰鷹重返蒼空,高聲鳴叫,與其所處隊伍之領頭鷹報告。而丑丑受了驚,扒開毛衣領口,鉆入胸口,渾身發顫,驚魂未定。

我問朱利亞:“這是它頭回見空軍?怎么嚇成這個樣?!?/p>

朱利亞噗嗤聲笑道:“在沃特曼女士那里應該沒見過,來到我家后肯定沒見過……”他欲言又止。

“我道:“它這反應可真有意思。不過竟然大家說的都是真話,你們起義派真把特區給沖了,但近衛軍也打傷不少示威群眾吧?”

朱利亞道:“畢竟人多,力量大不大不好說,加起來總比那十幾人強。那天我在現場,那邊,”他指向宿舍一側?!耙宦房粗?,其實近衛軍團也沒打傷幾個我們手足,畢竟上千人,甚至接近兩千我也信有,全擠在那片上。他們武藝再強,也怕人海。有兩個當場宣布加入起義派,兩個被打死,群眾圍上去幾下就死了,其他人選擇棄矛投降,那我們也沒至于要趕盡殺絕,打幾下,綁起來,跟市府那些王八蛋一起拉去平民區就完事了,市府大樓是后來被燒的?!?/p>

我忽然間想到一點東西,問他:“以前,你記得游擊隊吧,我們還未認識那會,戰爭剛開始那會?!?/p>

“記得,你那時被稱為什么市民來著?勇敢市民?住特區這醫院?!?/p>

我苦笑著道:“叫什么市民來著呢?我也忘了。時過境遷啊,當時出院見到幾個近衛軍團成員,只覺得區區幾條白甲看門狗,何來看人低的自信呢。這才過去幾年,應了那句話,有幾風流,就有幾折墮。聽說特區被沖掉那時,當時我還記得出院那天白甲沒給我好臉色看,以為鄰居夸大其詞,坊間狗血爽文而已。今日舊地重游,怎么說,感概太多,也太深?!?/p>

“得了,你就喜歡感概。去見帕茲里奧娜吧?!?/p>

“好。但是這特區怎么沒見著門衛之類呢?”

“因為人手太少?!敝炖麃喌溃骸叭耸痔?,”他重復說,又道:“每個能拿起武器為獨立城邦制度奮戰的人力都很珍貴,沒必要在安全區域浪費人力,基本上派去輪值關口就足夠了,天上地面有戰鷹看著,其實不怎么需要。包括我,暫時負責你的安全,等你恢復好后也得去關口輪值?!?/p>

“這么艱辛的嗎?”

其實我還想說一些,但怕朱利亞這脾性聽完不開心,便點到即止,將這剩余的話在想象中說出口來。我想說的是,與其過得這么難,不如就妥協吧。妥協吧……幸好沒真正說出來,因為這只在想象中補完的話連說話者本人——我,連我也被自己此類思想感到憤概。沒錯,很多時候和很多情況下妥協是有一定程度的好處,而同樣地與通過妥協得來的好處相對,妥協者亦會失去一部分重要的東西,目前能想到會失去的有尊嚴與自由。很多納德蘭尼亞人從小到老一直生活在納德蘭尼亞,對外邊的世界,別人過著什么樣的生活一無所知,從未有過真正的自由,報紙登載什么新聞,他們便只知道那些所謂的“新聞”,殊不知很多那所謂的新聞是經過加工的愚民手段。每隔幾天,幾乎可說每期,每期報紙印不是這個國家水深便那個國家火熱,看多了,以為納德蘭尼亞天下無敵,人口第一多,人口意味著發展力,我真是無語了。從未享有過自由,無法理解自由這一概念。曾今我也這么認為過,并且為了反駁自由還說過如下一句話:真正的自由要到燒掉律法回到原始人時代才會有?,F在回想,真為當年那個又傻又天真的自己感到悲哀。后來到我長大一點時,家里幾個人一起去了一趟月球旅游,從第二條跨海大橋進入,所見、所聞都新鮮、震撼。盡管現在再回想當初所見所聞充其量只是大鄉里進村,遠未達大鄉里進城這般夸張。我確實討厭月球權力集團,因為他們對半島有過多的干預,但無法否認的是他們也有點小亮點,客觀看確實如此,只是因為我是混血,但凡不是月球人,哪怕性別為男或為女的月球人也不行,享受不到小亮點與優越感。因為我生活在納德蘭尼亞,導致經常為此而感觸,或者,反正為很多而感觸。

朱利亞開口,意味深長地說:“哪有舒舒服服的起義呢?大家不都是為了一口氣而留在貴族區的嗎?自然也有些行動不便的老人,或者你這樣因為一些原因回來貴族區住的市民——不問時事的市民??傮w上呢,這一萬多留下守護貴族區的貴族階層大家大部分人都有些理由留下,并且每個人都很珍貴?!?/p>

“我想也不是每個人有能力隨隨便便到平民區買塊地皮建棟屋子吧?!?/p>

“有倒有些?!彼卮鸬煤芎喍?。

我不喜歡社交,這沒錯,但我并不蠢,他人回答簡短能有好幾種解讀方式,而朱利亞為人率直——坦不坦蕩我不方便評價——除開有可能需要用到的解讀方式,能聽出他此刻并不太開心。他心情來得快也去得快,如果本性真難移,我回去一覺睡醒再見到他就還會是剛才在墓園和我抽煙的那個朱利亞·岡薩雷斯。

特區本身是片挺大的區域,繞沿路一圈怎么著起碼得六公里,地面區域不多,只邊上一圈窄窄的土地以及湖面靠邊幾座小島,勉強夠塞幾百一千人日常生活。整片區域中央是一座山頂湖,通過這座山頂湖可以區分本地人和外地人,這挺有意思的,像朱利亞這種外地過來尋生活的才會老老實實地叫湖,并且不用“座”作量詞,用“片”??墒俏沂冀K認為山上的湖應該用“座”才有意境,同時作為本地人,這湖不叫湖,叫水庫。大家都沒叫錯,有時毋須對錯。以前市府還設在山頂時空軍飼養所在別處,具體哪片位置我硬是沒想起來,有可能以前就有的空軍飼養所依舊在原處,屬于改法派,山頂如今設立了新的飼養所,屬于起義派。我們從湖邊的舊市府旁經過,沿著湖邊步道往連接其中一座島的橋去。很少警備人員,偶爾見到一名巡邏經過的對鷹衛兵,而馴鷹者五六成群地穿梭于樹林間,對各自負責的空軍戰鷹呼來喝去。

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便問朱利亞:“我是不是應該認識一個叫Fernando·Ho的人?”

朱利亞語氣仍然冷淡,道:“是啊,你認識他的,現在他是這里的飼養員管理層了?!?/p>

是吧,我還記得一些人,因為對那個費爾南多·何有點深刻得足以刻入潛意識的印象,記得他跟朱利亞關于養鷹養狗吵過一架,鬧得很大,于是記住了費爾南多·何。之后他們吵沒吵完,究竟有沒有吵出些什么結論就不記得了,正如我所經歷的失憶癥——也許屬于失憶癥,因為以前記憶力很好——對很多過往發生過,如今理所當然地能記得的事很模糊。

途中見到戰鷹交班,兩支戰鷹隊伍飛下湖中央一座沒有建筑物的禿島上,幾名飼養員把大桶傾倒,戰鷹呱呱叫著撲去圍成幾層,同時非常安分。人類從地面上、桶里拿出食物,一一扔到戰鷹跟前,咬到飼料的戰鷹自動自覺地飛出去找片空地開餐。由于隔得比較遠,即使混血有視力優勢也看不太準鷹們吃什么食物,只勉強認出食物會動,在地面彈跳,似乎是魚,或者龍族之類水生生物。新的交班戰鷹隊伍從更遠處,從似乎是我要去的建筑物附近,另一座島的空曠處沖上天空,繼而分為兩支隊伍,一西一東,繞著圈往外飛去。

朱利亞領我穿過一排樹林,前后也就六、七米距離,來到小島另一側,看見碼頭和幾條小船。他請我上船,對船夫說去總部。船夫本人亦周身上下武裝齊全,座位邊靠著四條防空煙花,外側船邊掛有數排短矛與各類爆炸物、爆炸沙包等對鷹武具。以前羊駝毛戰爭時期還沒有這類東西,應該說當時并不重視民間創意,由一代代老東西掌控權力的社會都那么死氣沉沉,某天出現一群年輕人把他們趕走了,有創新的膽識與豪氣,新的點子便源源不絕地被用諸生活。倘若杜姆沒有起義將人分為兩派,年輕人的巧思妙案依舊被老東西緊緊壓住,被侮辱、打壓、拒絕,問就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傳統丟不得,新事物會否定傳統,否定老祖宗。按我說,這些凡事提句“老祖宗”的東西都該享受享受老祖宗的剝皮刑。

目的地是座新建有育鷹大棚的小型島嶼,連成片的木棚頂上鋪著厚重的枯葉。朱利亞說以前防御部隊對特區發動過幾場空襲,曾經作為市府工作人員住宅的小房屋很多都被毀壞了,但問題不大,那是住宅,占地面積少,又難改建,就一直擱置原地,有時作為飼養員休息處用。而如今將新一代戰鷹部隊養大后有了空中防衛系統后即使飼養所位置暴露了也問題不大,只是那些幼鷹的命畢竟也是條生命,多一層偽裝,少些人知道,也不失為一件善事。

因為將飼養所設置到湖中島之后起義派嚴格控制登頂人員與空軍人員出入,目前防御部隊應該還不知道總部在山頂。由于經常有戰鷹出沒于某一片固定區域容易被監視定位,空軍部門另外在起義派控制區域內增設三處戰鷹休息區,并時常變動,有時監視大批戰鷹出入北區,有時農田旁發電廠,有時東區高處,將防御部隊監視人員逼得今日駐守南區,隔幾天又不知被派往哪區。至于不變的山頂總部則保持最低限度的精銳空軍規模,大致在兩百只左右。他強調精銳,我想嚇壞丑丑的那只威風凜凜的戰鷹哪怕只是隊中底層,一對比以前圣托爾瓦德攻城時期見過的戰鷹,它的地位羊駝上就高高在上了,所謂精銳,氣場就是這么夸張,一鷹還有一鷹厲。

小船離岸,湖面開闊,我見到許多先前未能進入視野的低矮小島,起義派依據島的面積搭起大小不一的粗工木棚,頂上無一不都蓋著偽裝,每座島四周都有一堆堆的幼鷹和零散地分布于各處負責教育培訓的成年戰鷹慢悠悠地飛行,鷹叫不絕于耳。

“我們要去的是那座島?!敝炖麃喼赶虼仔弊笄胺较?。

“嗯,看上去很小?!?/p>

“是很小,只夠十來人和兩三百只小鷹?!?/p>

“兩三百只,丑丑怎么辦?不會被攻擊吧?”

“沒事,外來鳥類經常有,又不止你一個人養貓頭鷹。登記好,給它掛塊識別牌就沒鷹敢動它了。雖然我個人倒挺樂意看它被打的,狗糧吃那么多,難道不用錢買?”

好家伙,我真想笑出聲。

小船靠岸了,地面一名對鷹衛兵來到岸邊迎接,他對她說明來意,隔著好幾步,我沒留意聽他們說什么,但從余光看到的視線,內容多數與我有關,地球人衛兵小姐驚詫地望過來,伸出右手想與我握手,而我條件反射地也想伸手,她和我都猛然發現沒手可握,改成左手并連連道歉,我亦只好尷尬地說沒事沒事,同時伸出左手,她看到左手處少了兩條手指,投來同情的目光,使我周身發麻,欲遷怒于她,卻又想到她行為舉止都很有應當對待陌生人所須具備的禮貌,便一笑而過。她從挎包掏出一塊小石牌和一個小布袋,被草繩連著,示意將貓頭鷹叫出來,我拉開衣領,丑丑聽周圍群鷹嚎鳴,閃閃縮縮,竟鉆到腰帶位置。我叫朱利亞幫忙,他解開衣扣,大手扣住貓頭鷹,帶到衛兵小姐跟前,由它給丑丑戴上石牌和布袋。此時一陣奇特的氣味漂來鼻前,剛要問,羊駝上想到這也許是所謂的通行證,鳥類專用的敵我判別物,正如人類互為敵對的雙方會穿不同顏色的衣物,同理。

離近了看才發覺育鷹棚龐大,方才認為島小是出于距離而產生的錯覺,這座島對作為個體的我而言簡直可說是個新世界,且居于湖中,更顯與世隔絕,使我沖動,渴望當即遷住于此。如此說來,黑水湖靠圣托爾瓦德那邊的龍島能住三千多個人,基礎設置一應俱全,定巨大非常,人口密集度低,人均幸福感高,難怪有能力跟納德蘭尼亞這個臭流氓叫板而納德蘭尼亞又一直不敢對龍島動武。

推開布簾進入大棚內部,與外頭粗陋的外觀對比鮮明,會客大堂敞亮整潔,幾扇木門簡單又結實。我看見帕茲里奧娜·埃爾南德斯了,她和幾位先生小姐站在飲料柜前交談,見有人進棚,紛紛轉頭警覺,朱利亞揮手示意,埃爾南德斯露出我從未見過的笑容,另外幾位見狀亦舉手招呼。

朱利亞道:“另外幾位是其他飼養員,還有個上頭話事人。我知道他們有關于協議的公事遲早,這幾天要談,但沒收到消息今天談?!?/p>

其言間透出失望、寂寞之意。我想也是,作為一個熱戀中的男性,無比渴望、期待與情人相聚,與她相擁纏吻,可女朋友又多忙之身,難得閑情,只可多加忍耐。他這焦躁,縱然感同身受,卻覺得離我很遠,不再期待。

我道:“既然有重要事情談,我們就不打擾吧。廁所在哪里?”

朱利亞道:“外邊水邊,大棚里可沒有人能用的廁所啊?!?/p>

“水邊?好家伙,在水庫拉尿還真沒試過?!?/p>

“真的,少爺……”他更加無精打采地說:“每個人都有第一次。你想,十幾萬人里頭能有幾個在山頂湖里拉尿?想想是不是爽多啦?我們第一次往湖里放水,也不習慣的?!?/p>

“確認一下,你是外地人吧?!?/p>

“我當然是啊,你不記得了?我姐姐嫁到杜姆來,我跟著過來討生活,以前住堂·吉柯德市?!?/p>

“嗯……”還好,沒記錯。

朱利亞道:“恢復好就沒事了?!?/p>

“抱歉,總覺得記得一些不記得一些?!?/p>

“沒事,你去放水吧,我等你?!?/p>

沒事,呵呵,這個人也太好懂了,見到情人心情好,態度突然好起來。唉,我嘛,也不是不理解。

反而帕茲里奧娜·埃爾南德斯比起記憶中上個月才見過的那位沉默寡言并且西班牙語帶有很重的圣托爾瓦德口音的月球人小姐變了很多。在大廳里等待她跟其他人交談時,我聚精會神地傾聽了好一會,她的西班牙語講得非常暢順,可以說是熟練了,盡管明顯仍帶著些瓜拉尼語母語者獨特的調調,卻應該不會被一些西班牙語原教旨主義的老東西嘲弄了。當然了,我絕對不會嘲笑像她這樣的外國人,只是每每想起她從圣托爾瓦德來,又是那個“劍圣”朱莉安娜·德·拉·雪弗爾的門生兼小跟班,心情便微妙地郁悶起來。

她的這場臨時會議開了好一段時間,途中我又出去一趟,這回拉了泡屎,被魚群一擁搶空,回憶起以前吃過的魚,這心情更加郁悶了。而后回到棚內,找人拿來個煙灰缸,又倒杯新熱咖啡,計時水桶水位已然過半。朱利亞亦同樣等得面露怒色,沖動地湊過去與埃爾南德斯攀談,卻灰頭土臉地回來坐到藤椅上。

“他們還在商討跟防御部隊派上來的代表會談定在什么時候!”朱利亞憤怒地說。

“要達成什么協議是很難的,你多體諒體諒嘛。是停戰吧?!?/p>

“沒呢,沒打算停戰,我們不會簽的,也不太想停戰,不過一直僵持不下其實也挺麻煩的,時間拖得越長大家越沒信心。明明時間經不起耗,卻只有最耗時間的方式可以用。聽她說是想達成雙方停止空襲協議,我們以停止在水源里投毒作為談判籌碼?!?/p>

“你們確實有籌碼?!?/p>

“也不能說是很好的籌碼,投毒是柄雙刃矛?!?/p>

“嗯,我明白了?!?/p>

“你又羊駝上明白了?”他驚叫道。

這很容易聯想到一起的,往全市僅有的穩定水源投毒與來自防御部隊的空襲相對比便知道是柄雙刃矛,我一下子便理解了個中關聯。雖然投毒可以對下邊改法派控制的平民區進行無差別傷害,亦有相當誤傷潛在的支持者這一絕大風險,但我相信在以月球語為主的社會中西班牙語的朋友并不會很多或太多,排除這低得可以忽略的比例,往往收效明顯,但同樣地對制空戰鷹力量仍待加強的起義派,防御部隊一場空襲亦收效明顯,雙方都難以經受如此長時間的高傷害損耗,所以單就防御部隊而言達成協議亦有好處。杜姆本來并不屬于缺水的城市,如若脫離水庫,就嚴重缺水了。達成如此協議,雖但無害,卻也無益。

我對朱利亞道:“當然明白,甚至能聯想到達成協議后導致怎么樣的后果,都明白。不過嘛,世事無絕對,所以我不會把話說死?!?/p>

“噢,那么少爺你怎么個看法呢?總該有好處吧?!?/p>

“這能怎么看呢?我現在是一介一般市民,有什么見解哪怕說給大家聽也沒用吧,誰會聽呢?就算你聽完又能怎樣呢?更何況我根本沒什么看法啊?!?/p>

他態度更起變化,忽然又好起來,笑口盈盈地道:“別這么說嘛,起義搞得這么大,沒有回頭路,至少各抒己見,集思廣益搞好點吧?!?/p>

說得倒是好聽,哼,集思廣益,說得倒好聽,實際是個丑陋骯臟的無賴成語。到頭來無非是些有責任承擔后果的人為了自己心里好過點又或逃避擔責重任編出來的話術,誰的方法誰擔責,這一套組合拳下來變成我出見解我擔責是吧?作為推卸責任的免死銀牌可真有點說服力啊。

我試圖使朱利亞內心好過點,謹慎地組織語言以避免觸及關乎自己對起義本身及對起義一切觀點,小心地說:“怎么說呢,我是真沒想過說什么,也沒對起義思考什么。剛才在來的路上已經跟你解釋過了,我沒經歷太多,卻失去太多了,只打算在剩余的人生里遠離任何麻煩事,平平靜靜地活著。大家都想聽好聽話,我想說,卻不會說什么好聽話,內心過不去這關,你總不會想聽什么問題的關鍵在于找到關鍵的問題之類屁話吧?!?/p>

他聽完,難免有些生氣,這能看得出來,但拿我沒辦法,連我自己也拿自己沒辦法,畢竟經歷過些什么整條街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還都親眼看到這個人死而復生后缺了條手臂,因此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拿我都沒辦法。這樣說似乎是在耍無賴,像足那句“問題的關鍵在于找到關鍵的問題”,或者反過來說,反正,正反,都無賴,但有些時候想過平靜的生活,人還真得無賴一下下。

剛好帕茲里奧娜·埃爾南德斯那頭散場了,她斟好三杯新煮的咖啡,放到小盤子里端過來。我留意到這里煮水爐里燒的是木塊,失去藍雪,沒有人過得容易,空氣中盡是焦味,包括我,甚至發現自己活得比他們更不容易,這陣陣木柴燃燒味里有當下許多有志之士的哀愁。

她從它處踢來一張小矮凳到桌邊,我正想起身讓位,朱利亞率先把其屁股挪到矮凳上,而埃爾南德斯則自覺地坐到暖乎的藤椅里。

“如你所見,我是帕茲里奧娜·埃爾南德斯醬的汪汪狗?!敝炖麃喤d奮得忘乎所以地大叫。

好一條汪汪狗。

埃爾南德斯小姐熱情地親吻過朱利亞,轉來對我問候,并同樣輕松地說出些不得了的現況。

“好久沒見,沃特曼……洛薩尼托少爺。如你所見,他現在是我的狗了,養狗的男人遲早會變成哪個女人的狗?!?/p>

“汪汪!我是她的狗狗!”朱利亞再度大叫,生怕旁人聽不到。

他們挺配的,我真心祝福他們。

我客氣地道:“好久沒見,埃爾南德斯小姐。兩位其實,呃,還請別再稱我叫少爺了吧?!?/p>

她略顯疲色,仍盡力提神,微笑始終如一,爽朗地說:“也是,洛薩尼托——”

“我還……”

還姓沃特曼,話到嘴邊,懸崖勒羊駝般奇妙地被直覺拉停。

“似乎你還沒下定決心啊,還是沒能接受?那我就先再繼續叫你洛薩尼托少爺吧?!?/p>

我道:“呃,沃特曼吧,還是Waterman順耳點?!?/p>

“嗯,沒問題,你喜歡就好。那么,沃特曼少爺,你也看到了,我剛才這場臨時討論談了相當長時間,有點累了,就跟你直入正題吧?!?/p>

確實,她的西班牙語非常熟練了。我道:“可以,那我呢,大概也猜得到你們想說些什么,我可以先說結論吧?”既然如此,我也直入正題。

“嗯?”她表示不解,道:“原來朱利亞問過你了嗎?”

“說了希望我加入,但感覺沒說完整?!?/p>

一旁的朱利亞聽我仿似別有用心地猜測自己,表情一本正經,是發怒之前兆。

“應該沒說完全,”埃爾南德斯認真地說:“即使,無論誰都好,沒經歷過從頭到尾與起義有關的時代洪流,我是說從頭到尾,沒的話那么跟你說會導致你覺得沒說完整,這是可以理解的。我想,我們至少有同樣的思維能力,毋須每個人都解釋得巨細無遺?!?/p>

“大差不差吧。依我看,過往半島有記載的起義事件場場誘因其實都不會很復雜,也不能復雜化,用我的話說,要一個人感同身受很難,而要一群人感同身受則只需要一句話,哪怕只是句空話?!?/p>

“說得不錯嘛,那么你自己倒是怎么想呢?對起義有感同身受不?”

這很難回答,但既然談話交流對象是個思維接近者,又并非相熟之人,講話稍微直率些傷了大雅無傷小雅,她多數拿我沒辦法。

我沉重地說:“如果放到羊駝毛戰爭前幾年或者羊駝毛戰爭期間,直到雪弗爾逼我決斗之前來問我,我會非常欣喜,非常樂意加入你們的起義。想想,獨立城邦,怎么能不使人期待呢?杜姆人治杜姆,畫塊大餅誰都會,可我聽著已經覺得香了,能脫離納德蘭尼亞,偉大意志!吶,朱利亞,以前你和我去過那間天井中間有采光窗的飯店,你知道我也是有志之士,只要是跟納德蘭尼亞,甚至更遠大的目標月球權力集團對抗的勢力,我都會想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只是啊,時間沒有如果,如果那時發生起義,沒有如果。后來啊,你們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一個渴望見證納德蘭尼亞崩塌——甚至想帶路加速它崩塌的人被迫跟雪弗爾決斗,要代表納德蘭尼亞參與決斗制度!結果呢?結果呢???不僅什么都沒得到,銀幣啊名利啊統統沒得到!還失去了大部分!我失去了切西利奈??!Hijo de puta?。?!”

埃爾南德斯仍堅持說服,道:“哪怕只是單純掛個名……”

短暫的盛怒很快便平伏,又回到長久的平靜中,心如死水。我嗯一聲,掏出支托老妹在山下買的核廢料煙,端起燭臺,用蠟燭搖曳的微光點燃,這是今天首支,也是今天最后一支,目前身體狀況不適合抽受原子之神祝福的煙卷。和平公園和兒童公園的輻射發散源被撤走統一管理了,醫院也很少拿到廢棄邊角料制作核廢料煙,托關系才買到五支,舍不得抽,直到來自過去的傷悲與忿怨充斥心靈,僅存的理智促使我抽上一支將負面情緒壓下去。而他們兩位看我默默地抽核廢料煙,心知肚明我的態度與答復不會變動,便微微地嘆息。

許久,埃爾南德斯如釋重負般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看著我的眉心,道:“既然如此,亦不強求,強扭的瓜不甜,強坐的羊駝不壯。其實你拒絕算意料之中,我理解的,別覺得我們有意見,我尊重你的想法,反而經歷過那么多事后還能直接想都不想加入起義的人才沒心沒肺呢。不過同時,負責你出行安全的朱利亞就要從你身邊撤走了,你一個人沒問題吧?”

“沒問題?!蔽掖鸬?。

“朱利亞,”她對她的汪汪狗先生說:“送沃特曼少爺回家,然后再回這里吃飯吧?!?/p>

不愧是單細胞生物,聞之,發瘋一樣緊抱埃爾南德斯,吻她。

“后會有期?!蔽覍ε疗澙飱W娜·埃爾南德斯說。

“后會有期?!蔽以诩议T口對朱利亞·岡薩雷斯說。

自蘇醒之后,我對任何人都會說“后會有期”。

本書首發來自17K小說網,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

作者寄語:
wap_17K
  • 下載17K客戶端,《真情第二季生于牢獄》最新章節無廣告純凈閱讀。
  • 17K客戶端專享,簽到即送VIP,免費讀全站。
更多

編輯推薦榜

1 大展鴻途
2 風起龍城
3 大秦第一熊孩子
4 仙穹彼岸
5 特種兵之最強國術系統
6 當晝與夜再次相遇
7 夫君寡嫂生野種?來!做親子鑒定
8 重生改嫁戰神公爹,家暴前夫嚇尿了
9 協議結束,億萬總裁跪著求續約
10 少年戰歌
資訊快遞
人氣熱銷 言情熱銷
潛力大作 女生必讀

1 永夜 作者: 江火香貓
科幻末世 1042417 字
永夜:浩劫余生,終見光明

2 ?;▌e沾邊,重生的我只想搞錢 作者: 十萬字
都市小說 789066 字
都重生了,還不好好搞錢?

3 我死后,姐姐們才開始愛我 作者: 木馬非馬
都市小說 80082 字
我死后,全家人才開始知道愛我,可我已經死了

4 上門狂婿 作者: 狼叔當道
都市小說 8171953 字
上門贅婿,受辱三年,期約一到,強者歸來!

5 武圣之上 作者: 任我獨行俠
玄幻奇幻 201339 字
這是個廢材靠著金手指,逆天改命的故事!

6 60年代:開局荒年,我帶著全村吃肉 作者: 妞妞騎牛
都市小說 415929 字
穿越60年代:開局荒年,我帶著全村吃肉

7 這位詩仙要退婚 作者: 人世幾春秋
歷史軍事 1194814 字
這位詩仙要退婚:文韜武略

8 玄幻:遇強則強,我的修為無上限 作者: 史上最帥作者
玄幻奇幻 1481875 字
獲得遇強則強系統,我直接啪啪給了天道兩個大嘴巴子

9 紅豆緣:炮灰也要長命百歲 作者: 翹褚
古代言情 271116 字
開局炮灰劇本怎么辦?不慌,茍著茍著就到大結局了

10 神龍訣之九龍劍訣 作者: 光環美男
仙俠武俠 1003350 字
江湖傳聞要是得到《神龍訣》,就可以稱霸武林!

《30 消失的情感》最新評論

評論本章

還沒有人發表評論哦~
我來說兩句

換一換
影音先锋一区二区|国产精品大白天新婚身材|欧美精品18Ⅴideosex性欧美|久久久久久精品免费无码|萝li精品资源破解资源在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