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轉視角:判官問我,如果有人違逆命數救你,你拿什么來補償她呢?
我回答:我愿意一輩子掛念她,守護她。
判官又問我:你虧欠他人累世恩德,拿什么來償還呢?
我回答:我愿意拿我這輩子最珍視的來償還。
后來啊,我失去了這輩子掛念著的姑娘,她愛上了趁虛而入的魏白。
正文
郡王魏白有一小妻,崔河盧氏女,貌丑粗鄙,乃芝蘭玉樹的魏白一大人生污點,汴京無人不扼腕長嘆。
魏白何人不知何人不曉,天賦神童,七齡已邁麒麟步;館藏大雅,兩袖長存仁義風。
與帝王之子闕儀,稱雙壁。
白壁無瑕的魏白堪解開腰間玉扣,耳邊聽聞噠噠小跑的聲響,方轉過身去,懷中一暖,便被兩只觸手般脆弱的胳膊環住腰身。
魏白垂下頭去,小兒發頂稀黃,眼睛將他望住,像她養的那只被人拋棄的幼犬,帶著濡慕與依戀。
“魏白,你猜我今日學了什么?!?/p>
緊隨其后的覃氏堪堪停在屏風外,嘆了口氣。
這小孩兒來時怯生生,又犟又可憐,脾氣性情極是難馴化的。
渾身臟兮兮,像只在泥濘里打了滾的小野貓,瘦骨嶙峋,見著任何人都極警惕防備,偏生的被帶歪了,學了一身市井氣。
見著魏家大郎倒格外親昵,仰著小臉試探的喚他:“你便是與我指腹為婚的相公公子?”
是日大雪,滿地清白,跟在魏白身后的丫鬟婆子都被她驚了一驚,就連魏大郎都微微蹙起了舒長的眉。
是誰好人家的女兒教的如此……奔放?
誰知那見誰都警惕的小孩兒見著魏白反倒吧嗒吧嗒的落起淚來,灰撲撲的袖口擦著凍的僵紅的臉蛋,一片濡濕。
想到煦娘同我說的要緊話,我又哭哭啼啼道:“妾等相公公子多年,早已思念成疾不堪忍受,相公公子何時求娶妾?莫讓我再空度余年啦?!?/p>
只見魏大郎的眉那是越發緊鎖,薄唇輕啟,好似呵氣如蘭:“你這孩兒,莫再喚我相公公子,平白污了姑娘家清譽?!?/p>
魏白睨著不到他腰際的娃娃,連頭發都是一片稀疏的黃,竟然是比他小了四歲的“未婚妻”。
盧家本也是簪纓世家,不想一朝被抄了家,昔日的掌上明珠跌落泥潭,被乳母帶著逃了兩三年,后又托公子儀的福,歷年冤案得以平反。
如今偌大的府邸與賞賜的金銀田宅靠一介孤女如何守得???
后陛下又將公子白與她的舊事提了一提,道是段“好姻緣”。
于是小孩兒攜乳母千里迢迢來尋指腹為婚的相公公子魏白。
覃氏的回憶止住,只看見隔著屏風的兩道身影,小孩兒抱著頎長的矜貴公子不撒手,身高約莫只到公子臍上三指的位置,雙丫髻看上去生動又朝氣。
轉眼過完這個年節就三年過去,小孩還是小孩,個頭也只長了一指節長,似是虧損太大,后期如何補救都不大能看到效果。
屋外雪花紛飛寒氣逼人,他身上冷意更甚,魏白將她拉開些距離。
他下朝才入府,女官還未來得及于他稟報今日盧江雪的學習進程。
“說來聽聽?!鄙倌甑暤?。
接著去侍女捧著的銅盆前凈手,擦拭,小孩兒跟了一路,口中就沒停過,又隨著他前了案幾前。
少年看書時她就在宣紙上畫畫。
許久,魏白放下手中書冊,心道不好,孩兒安靜了準是搗蛋去了。
一打眼看去,小孩兒獨自乖乖坐在大大的太師椅上趴著睡著了。
魏白心里一片軟綿綿的,起身去將她抱起,不想小臉抬起來臉頰上大片墨汁,方才壓住的宣紙上畫著兩只王八,
大王八帶著只小王八在湖中四腳齊用的游。
還寫著:魏白與我游湖。
魏白額角青筋跳了跳,忍住把熟睡的小孩兒搖醒的想法,頓了頓,少年提筆沾墨,在她干凈的額頭上落筆。
我睡的不太踏實,又夢見之前的事情。
來到這座府邸,我不愁吃喝,卻失去了煦娘。
她是被長公主下令殺死的。
因為我“忤逆”她。
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長公主極厭惡作為魏白污點的我的存在,魏白不再,要殺要剮還不是她說了算。
帶了一幫簇擁著她的仆從就連抓我的錯處。
以煦娘對我管教不嚴,沖撞長公主儀駕為由,被生生打死在我面前。
皮開肉綻,嘴里塞著一團破布,眼睛瞪的老大,痛苦又不舍的望著我。
鮮紅的血將她身下的長凳都染紅了,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再隨著突然落下的大雨蜿蜒著嵌入青石板縫隙中。
我被女使掌摑完足足二十下后放開后,眼冒金星,連滾帶爬的朝煦娘奔去,腫成豬頭的臉朝地摔了好幾次,磕掉兩顆大門牙,滿嘴的血與泥。
我鉚足了勁湊過去,抓住她的手,她的手連指甲蓋都翻開了,想必很疼很疼。
她再不能溫柔的摸摸我的頭頂,細聲細氣安慰我了。
再沒有人會夸我是世上頂頂好的姑娘了。
從此以后我就沒有煦娘了。
她和爹娘一樣,永遠永遠地離開我了,去她說的澧都了。
那我呢?
煦娘,我怎么辦呀?
我臉上的雨忽地止住了,一方油紙傘傾向我,將滂沱大雨隔絕在他的庇護之外。
我瞇縫著腫成一線的眼,寸寸看去,一雙染了泥點子的粉底黑靴,濕了大半的艷紅朝服,執傘的瘦削指骨,魏白異常陰沉的低垂的面孔。
我發緊的咽喉終于得以找到聲音,“哇”地哭的驚天地泣鬼神。
那一日,魏白與長公主大吵一架,不歡而散。
我也因此病了幾個月,差點一起隨煦娘去了。
再后來我身體漸好,腦海里時常有另一個影子活絡起來,記憶越來越清晰,漸漸的又生出了心病。
夜夜含淚睡去,夢魘不止。
大夫也只說是憂思過重,好好吃帖藥,在仔細養著便好了。
自那時起,我的房里便苦的令人作嘔,我偷偷將濃稠發黑的藥汁悉數喂給屋內的盆栽,養死了許多名花異植。
可我發現,什么都抵不上同魏白待在一處管用,白日里還好,我可以是他的影子,但一到夜里,屋里的嬤嬤就會將我抱回自己的偏院。
因為魏白那時總教育我說,男女七歲不同席。
可他捱不住我總也驚魘,哭哭啼啼的半夜來尋他。
所以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是與魏白睡一處的,他在榻前的小床也只是個擺設作用,因著我總耍賴皮,像貼狗皮膏藥一樣摸上他的榻,緊緊栓住他的脖子。
小孩兒特有的貼心與慰藉在冬日格外令人心軟,魏白也任由我放縱幾回。
我睡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問詢魏白:“你不會走的,不會拋下我不管的對不對?”
小孩兒許是夜半偷吃了花蜜,呼出的氣息都甜膩膩的。
魏白懶得睜開眼睨我,被我一遍遍問的煩了就伸手蓋住我張和的嘴:“不會,睡罷?!?/p>
我就睜著大大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眨巴眨巴就安心的閉上了眼,很快便睡了過去。
魏白想去解我的手,卻被我摟的死緊,細細的呼吸噴薄在側臉,他無可奈何的小聲嘆了口氣,心中升起股憐惜,小心翼翼的伸長胳膊給我掖了掖衾被。
長公主不可能這樣輕易饒過我,可從那以后,我一直安然無恙地在郡王府待了好些年,我不知道魏白如何壓下去那些麻煩的,但他很厲害,他肯定有自己的法子。
大罰是沒辦法了,小誡我卻是躲不過的。
我見到長公主便打骨子里的怕,怕的整個人都發抖,只見高位上的她漫不經心的,高高在上的睥睨著我:“罷了,既是當只貓兒狗兒般養,我這做母親的也不必做的太過,隨他高興?!?/p>
“只是你得認清自己的身份,這輩子都別妄想嫁作魏家婦,也莫要踏出這府邸一步,給他抹黑?!?/p>
“你可記住了?”
我連忙點頭,怕她再讓女使將我抓起來掌摑。
我的日子在長公主明里暗里的磋磨下與魏白大大方方的庇護下像一葉扁舟,搖晃著前行,我只有魏白了。
只有他了。
于是我愈發的依賴他,可他那雙淡漠的眸子,總不愿過多的在我身上停留。
于是我總會故意做許多惹他訓誡的小事來博他注意。?
可每一件事兒都好像在直白的同他說:
看看我吧魏白。
魏白。
看看我。
后來矮小孱弱的姑娘像朵初春羞怯露尖兒的花骨朵般慢慢長大了。
心性卻分毫未改,依舊是個閑不住又愛惹事的丫頭。
因著兩人再花樓偶遇,回府大吵一通,自此好幾天不曾說過話。
就在這一日,魏白被一紙圣旨派去抵御外敵,臨走前來尋我,只同我講了一句話:“我不在府中時,你莫要再任性妄為,等我凱旋回來,該你的一樣都不會少?!?/p>
凱旋?魏白還是被派去打仗了嗎。
我頓時覺得手中的螞蚱不好玩了,喉頭緊繃,不肯扭過身去看他,一眼也不肯。
聽到腳步聲漸遠,我干脆一屁股坐草地上,望著他的模糊的背影,看著這個風光霽月的好兒郎離去。
我的牙槽咬的硬邦邦,眼淚簌簌滾落下來,哭的無聲無息,同往常不同。
身側服侍的俾女緘默地立在旁側,心中只覺厭煩。
我哭的身子直顫。
我不是非要這般無賴難教養的,我只是想要魏白的目光能落在我身上,我只是想從魏白身上抓住些什么,從而證明自己與他而言是不一樣的。
我怕魏白不要我,遺忘我。
那天在花樓遇到的魏白不是來抓我回府邸的,而是隨旁的公子般來尋歡作樂的。
有眼尖的公子認出了女扮男裝的盧江雪,指著她扭頭對公子白道:“這不是你那未過門的小妻么?”
“不想公子白胸襟如此豁達,二人各自尋歡作樂?!?/p>
我怔怔望著佳人在側倒酒的魏白,又望見了另一張謫仙面。
是闕儀。
闕儀含笑望著我,似漫不經心地瞧了瞧我,又看了看無動于衷的魏白。
魏白他緩緩搖頭,笑到:“祈兄應當知曉我家中未過門的小悍婦,若見到我這般瀟灑,怕是得撲上來抓花我的臉?!?/p>
大家應和的笑起來,又把酒言歡的說著場面話。
我含著兩包淚拔腿就跑,心跳的飛快,鈍刀子割肉般的疼痛難捱。
他不認我,他取笑我,原來,在他眼里我是這般言行無狀,蠻橫無理。
我在他口中如此不堪,并且被他玩笑般的說給朋友聽。
眼里淚花蓄滿,視線模糊不清,我瘋跑一路,跑回閨閣里躲著,像縮緊甲殼的烏龜。
等回府后我們就大吵一架。
“你嫌棄我貌丑無顏!你認為我刁蠻難馴!你就是不喜我是你未來的妻!你同他們一樣覺得我是你唯一的污點!”
只見魏白被氣的指著我的指尖都在抖,他是如此失態,連眼中的血絲都分明:“你既如此認為,我也無話可說!你如此不喜我管教于你,自今日起本王便還你自由,你且野去吧?!?/p>
我心里又難受又慌張,哭的更厲害,朝他大吼:“既然如此,你何必曾經大費周折的教養我?!如今像扔只貓兒狗兒般放任不管,嗚嗚嗚,我再也不要原諒你,且愿公子得遇美人,賢德淑良,永結同心!就讓我從此丑死,老死,荒唐死!”
再不看魏白一眼,轉身就跑走了。
明明我知曉自己錯誤了,打算再慪氣兩天,就同往日一樣沒骨氣的去道歉。
大不了多糾纏幾日,魏白總會冷著臉原諒我的。
我再也忍受不了,我后悔沒有再同魏白說一句話。
他要好幾年后才回來呀。
我粗魯的擦去眼淚,爬起身就跑,侍女這才慌張,怕我又做什么惹長公主不悅的事兒來,提了裙擺去追。
待穿過長長的廊道,穿過前廳,出去時只看見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已經出發,最前頭高頭大馬上的甲胄少年兒郎是我的相公,魏白。
百姓夾道相送,威嚴華貴的長公主被仆婦攙扶著目送魏白遠去。
我張口想叫喊住他。
我不想再同他慪氣。
又想到魏白的教導,生生收住了聲音。
想著守禮儀,往后做一個他心心念念的好姑娘。
魏白走的第一天,我就寫了封信寄去,只矜持的寫了幾個字:我原諒你了。
日子一天天過,盧江雪并沒有等到回信。
哪怕是一個字。
我心有不甘,又提筆寫了好幾封,解釋當天只是去看新來的胡姬跳胡旋舞,看到他美人在側的陪酒,這才心生嫉妒,與他大吵一架的。
且再三保證自己以后行事有度,也要求魏白答應她不再踏足花樓。
一如此類,接二連三的信寄出去卻像落如深湖的石子,了無音訊。
一個冬日過完又是一個冬日,少女已有娉婷之姿。
“魏白,明年我就及笄了,到時候你可千萬來娶我呀,我不想再被旁人議論啦,他們總說我是因生的奇丑無比,胸無點墨難登大雅之堂,才遲遲拖著婚期不愿求娶的?!?/p>
可是被才冠京城的公子白養大的孩子,怎么會是胸無點墨難登大雅之堂的姑娘呢?
這是萬萬不能的。
我心中還是計較這些風言風語的,我頓住狼嚎筆尖,又添上一句:我甚是想你,如此久了,你何時才不與我慪氣?
信兜兜轉轉又到了長公主手中,她看完后連連冷笑:“燒了?!?/p>
〝這些放浪之言也寫的出來,本宮倒是對她忒寬容,至今還敢肖想我兒?!彼抗獗壬哌€陰毒。
〝往后她的信直接燒了,免得臟了本宮的眼?!?/p>
待女應了聲:“是”,領了信出了宮殿,丟進火盆中,看著火舌將信紙連著信封燒成灰燼,這才轉身回去奉命。
那一日,我無端地被長公主罰跪在低眉的菩薩像前。
傳話嬤嬤傲慢地冷睨著我,命人落鎖。
屋子里一片死寂的黑,連一盞燭火都無。
像是被與世隔絕。
對長公我是打心底又恨又怕的。
長公主對先是指腹為婚后有陛下旨的良緣的我十分厭惡,原是想讓我“病逝”,莫阻了魏白的前途,成為他的污點。
她曾數次折磨于我,若不是魏白的袒護,我早早便死了。
如今沒了魏白的庇護,罰跪又算得了什么呢?
等我被待女扶出去,天剛擦亮。
膝蓋跪的一片青紫淤血,小半月下不來床。
等恢復的差不多后我又得跟著長公主前往古剎為國祈福。
長公主被主持請去禱頌,我則百無聊賴的晃到了一片梅林,花開的燦爛,忽遇一老道,攔住我的去路,要為我卜卦。
我狐疑的著他,不做言語。
老道作揖,笑言:“姑娘與我前世有恩,今來償還?!?/p>
我無話可說,便讓他幫著算了卦戰事定落。
戰事連連告捷,全城百姓皆知大戰勝券在握,想必他定也是知道的,以免他破戒,受了祖師爺呵斥,也算是全了他的心意。
那老道一頓,握在手中的龜甲都未動,望著我的眼中隱隱有淚意。
他再次行了一禮。
“乃是吉象,施主不必心憂?!?/p>
我笑了笑,繞過他步入梅林,里面有不少香客觀雪賞梅。
在這里也遇到一個人,公子儀。
倆人簡單寒暄幾句,就見他的同僚過來尋他。
我打算告辭,卻不想一公子高聲一句:“公子有佳人相伴,讓我們好找啊”
“不知是何仙女般的人物,絆住公子的去路,竟是連時辰都忘了?!?/p>
闕儀道:“休得胡言?!?/p>
話畢那人撩開梅枝,露出一張惡劣玩笑的臉來。
他似是一愣,蹙眉對旁側的公子問道:“我似乎見過她?”
闕儀微笑道:“這是盧姑娘,公子白的未婚妻?!?/p>
那人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他又對身側公子解釋:“齊兄有所不知,盧姑娘在我們京都可是出了名的“好姑娘”哩哈哈?!?/p>
我心中氣悶,懟道:“不敢當不敢當,同公子源比起來實在小巫見大巫,誰不知公子乃是京都萬千姑娘的春閨夢里人?”
吳源是京城出了名的紈绔子弟,即使有個兵部尚書做老爹,名門閨秀依舊躲都來不及,誰會去跳這個火坑?
可見吳源臉色不好看,冷哼一聲,我也不愿久留,朝闕儀辭別,不想腳下絆上了根覆了雪的枝仰倒了去,揮舞著雙手想抓住什么。
不想腰上一緊,落入一個滿是梅香的懷抱。
闕儀牢牢摟住她,在瞅見我脖子上戴著的一粒玉墜子時僵了臉色。
我站穩后就和闕儀拉開距離,道謝后仍見他神色古怪,心下疑惑。
闕儀開口問詢:“盧姑娘的玉墜倒是別致,可有由來?”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玉墜子:“小時候遇見的哥哥送的?!?/p>
闕儀拉扯了下嘴角,眼里有了些說不清的神采,又瞥了眼另外兩人,對我道:“盧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我點點頭答應了,看見吳源就討厭,還不如走遠點。
踩上積雪發出“咯吱”聲響,闕儀在我身后護著,約莫離人群有了些距離,這才止了步子。
“盧姑娘的玉墜可否給我仔細瞧瞧?”
我想了想,還是解下遞給他。
見他看了會兒,又鄭重的還給我,右手指尖在顫抖。
我不禁問:“有何異處么?”
“并無?!?/p>
他笑起來,不再是隔著薄冰般的禮節性的笑意。
“婠婠,終于找到你了?!?/p>
我心下一驚,婠婠是我的小名,除了父母與乳母,便只有魏白知道的。
“你!你如何知道的?!”
闕儀瞅著才到他胸口處的小姑娘,眼里的欣喜都要溢出來。
他先向前一步,拉進彼此的距離,不想小姑娘又后退了一步,警惕的看著他。
闕儀失笑:“我是哥哥啊?!?/p>
記憶似乎被撬動一道縫隙,闕儀又道:“你的神仙哥哥?!?/p>
塵封已久的記憶像大壩的水閘,打開后便是源源不斷的過往洪流。
少年人的身影與幼時的重合,我一時間說不清心中是何情愫,只覺得萬分委屈,脫口而出:“等你陪我堆雪人竟等了八年──”
闕儀心里一緊,張口還未說出什么,遠遠地就聽見丫鬟的呼叫:“小姐!”
小丫鬟趕忙跑了過來,看清了闕儀時慌張的就想跪地磕頭。
被闕儀制止:“免了,何事慌慌張張?”
小丫頭顫顫巍巍的躲在我身后:“長公主派奴來尋小姐,該回府了……”
闕儀微笑著望著我:“婠…盧姑娘,怡韻閣近日新尋了個有意思的故事,明日許會上新?!?/p>
“多謝殿下?!?/p>
我隨著戰戰兢兢的侍女往回走,中途忍不住回頭看他一眼。
闕儀依舊站在那處目送,見我回頭,又朝著我笑笑,是有溫度的笑容。
是記憶里一味縱容我的哥哥。
可是第二日我未去,因著侍女的稟告,長公主怒極,讓我領了板子,又被罰抄十遍《女戒》《女訓》等。
掌心一片紅腫,連筆桿子都握不住,待養好手傷,抄好書冊,京都都已入了春。
我每天盼啊盼,盼著遠在天邊的魏白,又盼著近在皇城的闕儀。
我在府邸的日子太悶,沒了魏白,再無人愿意同我講話。
有時候我都會恍惚一瞬,張張口自言自語幾句,生怕哪日魏白回來,發現口齒伶俐的我變得木訥寡言。
我就在這樣的日子里,盼來了闕儀。
我知長公主恨毒了闕儀,卻又巧妙的維持皇家顏面,看上去一派和氣。
不知他諏了個什么謊話,竟帶著我光明正大的出了府邸,各自入了轎攆。
在拐角處轎攆被放下,挑簾走出了個翩翩公子,然后又走出來個小姑娘。
氣派的轎子又被抬起來朝著玄武橋一路往前走去。
得了自由的我就像活過來了,跟著闕儀進了茶肆入了包間,一時間相顧兩無言。
八年,這樣長的時間,足以讓親密無間的關系產生隔閡。
我也早已不是那個小孩兒了。
闕儀垂下眼睫:“婠婠,我一直在找你?!?/p>
我突然就好難過:“我命懸一線的時候你就回去當儲君了,全然不顧我的死活,我于你并無益處,你如今同我說這些作甚?”
不想我的質問卻表露了最直白的關鍵點。
闕儀闐黑的眸子將我望?。骸安皇堑??!?/p>
“婠婠,我當時被錦衣衛打昏帶走,那時我人微言輕,無人聽我命令,待我再找去時早已人去樓空……”
是這樣么?
我緩緩眨了眨眼,眼里干澀極了。
煦娘那日回來見我如此,連忙帶著我去了鎮上整治,抓了藥就馬不停蹄的再次踏上逃命之途。
原是與他生生錯開了么?
一時間只得苦笑,天意難違。
倆人談了許多,將之前的誤會都講開。
又說了許多彼此不再身邊時發生的些事情。
回去后闕儀久違的做了場大夢。
時隔多年,又夢到了差一點兒死在十歲那一年。
死前耳朵里還不曾安穩。
身體板車上隨著坑坑洼洼的泥土顛簸,有人愛憐的輕撫他的眉心,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最后怕他沒死透,照著眉心沒入一根細長銀針。
見小少年身體猛地一僵,那人才又趕著驢車噠噠走了。
不知怎地,最后還沒死絕,耳邊又是細弱的抽泣聲。
生熬了幾日,在黃泉路走了遭。
有拖著鐵鎖的陰差引他去陰曹地府,高座上的鬼差青白著臉問他:“若有人逆了命數救你,你當何償?”
“我當此生此世掛念她?!?/p>
“若你欠一人數世恩德,你當何償?”
“我愿拱手此生最珍貴之物?!?/p>
鬼差古怪的哼笑兩聲,揮了揮玄色袍袖:“如此,且去罷?!?/p>
眼前一切開始變化莫測,像是旋轉扭曲成一個點,逐漸聚起了光,再睜開眼,就見一個流著口涎的小孩倚墻睡著。
闕儀像死了一遭,疼痛難忍,卻默不作聲。
他闐黑的眼瞳輕輕轉了轉,小臟孩兒,破廟,菩薩的泥胚像,漏風的門,漏雨的瓦頂。
睡夢中的小孩似是做了個美夢,砸吧著嘴笑起來。
她臉上臟兮兮的抹了草木灰,穿著不合身的衣褲,連鞋子都破了洞露出破皮染血的腳趾頭。
卻在下一刻,小孩兒似有覺察,揉著眼睛睡醒了。
兩雙眼睛對視,一時間默然無語。
“哇!神仙哥哥醒啦!煦娘煦娘煦娘!神仙哥哥醒啦!”她新奇的叫喊著,像條靈活的小鱸魚,一個打挺就爬起來朝屋外跑。
無人應聲,小孩兒又跑了回來,繞著闕儀轉了兩圈像是發現什么稀罕東西。
笑嘻嘻道:“神仙哥哥,我還以為你活不了了,害我昨天一通好哭,原想著今日乘著日頭同煦娘將你安葬哩”
闕儀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瞧,小臟孩兒在他身側蹲下身來,伸手戳戳他慘白的臉頰:“這是我和煦娘的家,往后也是你的,你知道的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的對吧?”
于是她又像想起什么般,同他一一說著:“往后你便喚我婠婠,我今年六歲大,很快就要及笄噠,到時候你騎著高頭大馬娶我來?!?/p>
這一年的盧江雪,不滿六歲,隨著煦娘東躲西藏的第一年,途中撿了個便宜相公。
闕儀傷的太重,在這樣條件尖刻的環境下竟然奇跡般的緩慢好起來。
小小姑娘身后總是跟著個小少年,走哪兒帶哪兒,驕傲的同伙伴們宣示主權:“這是我的神仙哥哥,我將來的相公?!?/p>
乞兒們都笑,說小孩兒不知羞。
還說了許多小孩兒聽不太懂的話。
小孩兒怎么也想不明白,便也不再去想。
煦娘說過,相公就是后半生的倚靠,是守護神的存在,有了相公就是有了底氣。
她還說人世如偌大河流,人是湖面上的飄蓬等等。
這些我隱約是明白些的。
他們許是羨慕我小小年紀便有了相公,有了依靠。
乞兒們的話闕儀卻入了心,牽住小孩兒的手,聲帶受損犯下的咳疾,啞聲:“婠婠,往后莫在喚我相公,若旁人問起來,咳,你只管說我,是哥哥?!?/p>
小孩揚起小臉望著他問:“為什么?”
他只低低道了聲:“不好──”便又劇烈咳嗽起來。
小孩的手落在他咳的弓起的單薄脊背,一下下地,以為自己惹了他生氣,便連忙答應了下來。
從此往后只喚他神仙哥哥。
一年的陪伴,不長,很多事情卻像焚進了他的心臟。
他還記得有一日小姑娘瞧見一大戶抱著自家千金游街,身后仆從無數,小孩兒艷羨的瞅著。
忽而小姑娘指著一旁的螃蟹樣的花燈,不知為何又鬧了脾氣,將手中糕點連著紙包都丟了出去,幾塊咕嚕嚕落在小孩兒腳邊。
人群攢動,小孩兒連忙蹲下身子去撿,闕儀一時間拉都拉不住。
闕儀怕有人踩到小孩,提抱著小孩兒退出熱鬧的長街,到了冷落的胡同口。
他與小孩兒蹲在一起,不想小孩兒驟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同他絮絮說著:“我曾也生養在金銀窩兒的,不想那皇老兒一把抄了我的家,害我如今跟著煦娘天天喝西北風管飽……嗚嗚嗚”
“好不容易有了兩塊矜貴糕點,你還阻我攔我,我餓的頭暈眼花都快見死去地爹娘了,我討厭你!我討厭你!嗚嗚嗚”
闕儀本是想去掐著她下頜摳出臟了的糕點,聽她這樣說,心里那顆跳動的心臟又酸又漲。
改為拍拍她的腦袋安撫:“以后……我帶你吃香的,喝辣的?!?/p>
闕儀想,自己爭權奪勢的念頭中,定是參雜了小孩兒的一絲意念,他想讓她過好日子。
于是闕儀有了權勢時,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為眾多冤案平反,他希望其中有這小丫頭的案子。
希望她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吃飽睡好,變成她想的樣子。
也不忘找尋她的蹤跡,卻如何都沒有進展,就斷在了永州破廟。
他曾回去一趟過,那里早已經變成了一座人聲鼎沸的大寺,今非昔比。
他和小孩兒的生活痕跡與回憶,盡數被斬斷,無從考察,似乎曾經存在的一切都像是他的一枕黃粱。
──
破鏡無法重圓,但關系卻可以修復。
彼此都像是彼此的救贖,闕儀就像是自己這一世唯一的親人,意義非凡。
即使他于魏白是政敵。
我與闕儀暗中往來密切,像是補償,闕儀對我幾乎是言聽計從,做了不少荒唐事。
是日,我忽悠小竹去給她買列了一長串的話本,都是孤品,沒個半天回不來了。
我入了湖面上靠岸的畫舫,找到了對案飲茶的闕儀。
見我來了,便展顏笑起來。
“哥哥,我想聽故事?!?/p>
“想聽什么?”
“你為什么會落難?我想知道我們是因何而遇的?!?/p>
〝話得說到很久遠前了……”
陛下啟禪膝下有五子,文武雙全豐神俊朗,卻個個死的荒誕,皆與立儲有關,白發人送黑發人,本是世上殘酷之事。
啟禪雖是皇帝可身為人父,也有七情六欲,皇子接連去世,讓他再也不敢想立儲的事情了。
轉眼,啟禪即將邁入花甲,立儲的事必須有個決斷了。
了解周邕王嫡次子闕儀,自幼聰明伶俐,氣宇軒昂,于是將闕儀從宗族過繼了來。
啟禪建立秘密立儲制,將他的名字寫在秘詔上,放到了正大光明匾后。
可惜,延安二十八年,闕儀夭折。啟禪悲痛不已,為了能為闕儀厚葬,拿出秘詔,宣讀了立闕儀為太子的事情,并以太子的規格厚葬了他。
后,長公主之子公子白展露頭角,才冠京城,令陛下大感天無絕人之路,皇家有后,皇后娘娘更是展顏歡喜,一口一個心肝兒叫著。
自此闕魏白自由出入行宮,受儲君教養,隨陛下早朝,一時間風頭無兩。
皇帝偶然一日收到封密信,閱后老淚縱橫,被長公主暗探發現異常,后有兩支精兵暗中探尋,定準了永州。
同我游完湖,闕儀心情頗好,仆從見其眉眼間皆是笑意,也大膽了些:“公子近日心情頗好,可是好事將近了?”
闕儀笑睨了他一眼,倒真回應了這玩笑話:“許是罷?!?/p>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闕儀晚上接著那方未完的故事發了夢。
小孩兒像條小尾巴,纏著闕儀鬧的他頭疼。
揪著他的夾棉的布衣抱怨:“總讓我等!前日新雪你說太稀,昨日落大了,你又說容易著涼,討厭死了,今日不落雪了,你又說我得上學去!”
小孩兒越想越氣,揪著闕儀的衣擺不讓他走了。
闕儀嘆了口氣:“等你下學回來好不好?到時候給你堆十個八個的雪人,個個比你還高還大?!?/p>
小孩這才放開他,又覺得信不過,可又無可奈何,跺跺腳得寸進尺:“那哥哥你今日早些來接我,莫要讓夫子把我給留住啦!”
闕儀:“好?!?/p>
看著小孩憤憤入了學堂,闕儀這才轉身離去。
約莫著到了小孩兒放學的時辰,院子的屋門被陡然敲響。
闕儀出了屋子,就看見屋外立著四位身著閃瞎人眼的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的錦衣衛。
他的心狠狠跳了一跳,弓著腰顫顫巍巍的去開了庭院柵欄,目光不經意的瞥過他們刀柄上的字:“各位大人蓽臨寒舍蓬蓽生輝,只是不知、不知大人們有何貴干?”
領頭的男子冷聲道:“抬起頭來?!?/p>
闕儀暗暗咬牙,心知難躲,硬著頭皮悶不吭聲。
誰知下一刻一道脆生生的“哥哥”引的錦衣衛側目,更令闕儀陣腳全亂。
小孩兒臟兮兮的,像是跌進泥水里打了個滾般,含著兩泡淚哭,噠噠朝點頭哈腰的闕儀跑去。
闕儀下意識去接住她,小孩兒兩只臟兮兮的爪就胡亂的抓打他的臉:“哥哥壞!哥哥壞嗚嗚嗚!說好了來接我下學的,害得我一個人路上打滑,摔了個狗啃泥嗚嗚嗚……”
緊迫的氣氛被打斷了一剎,他們見證了什么叫做小人與女子難教也的場面,從未見過這般潑辣無禮的小孩兒,對著瘦弱的少年又是抓頭發又是撓臉,生生將這個懦弱少年搞的同她一般狼狽。
錦衣衛不耐的吼了句:“夠了,你再這般胡攪蠻纏我便將你抓了去?!?/p>
小孩兒像是被嚇到,又縮進少年懷里,兩條細胳膊栓住他的脖頸,怯生生的流著淚。
不甘心的犟:“你為什么捉我?不若將我哥哥捉進去,餓他幾天,教他言而無信騙小孩兒?!?/p>
那錦衣衛不言,嚴肅的睨著兩個小孩兒,只叫闕儀抬頭,丟了方帕子給他。
“把臉擦干凈?!?/p>
見他擦凈面龐,臉上的泥與灰倒像是擦不太干凈,又有細長的血條條,兩頰瘦削,頭發亂蓬蓬,惶恐的不敢與其對視。
一旁的錦衣衛打開了幅小象,公子端方如玉,像是天上瓊玉樓才能將養出的人兒般。
“可見過他?”
闕儀小心翼翼地端詳,惘然搖頭:“小子一介布衣,并不識畫中公子?!?/p>
那男子緩緩蹲下,打開手中的小瓷瓶,里面是露水般的藥物:“喝?!?/p>
一只細細的小手接了過去,懵懂的問:“這是什么?”
錦衣衛冷笑道:“這是教人不敢食言的東西?!?/p>
“食言了會作何?”
“穿腸爛肚,不得好死?!卞\衣衛壓低聲音恐嚇她。
小孩兒默了默,眼睫濕漉漉的一綹一綹的糾結成幾簇,悄然遞到闕儀唇邊,念叨:“哥哥喝了就會信守承諾,可是──”
小孩手上打滑,小瓷瓶掉落在碎石地上四分五裂,雨露般的東西泅進土地中去。
“放肆!”
“唰!”的一聲,是劍出鞘的聲音。
錦衣衛伸手掐住小孩兒的脖子,像掐住只小雞崽子,一瞬就將她從少年懷里奪了來,咬牙切齒:“你找死么?小鬼頭?!?/p>
少年慌了神,連忙撲過去使勁扒他的鐵鉗般的手:“你要把她掐死了??!松開!快松開?。?!”
小孩兒快被掐的閉過氣去,澄澈的眼中一下是錦衣衛兇狠的臉,一下是神仙哥哥狼狽的臉,掙扎的小手陡然落下。
錦衣衛這才松開手,厭惡的擦擦手站起身帶著幾個屬下大搖大擺的走了。
闕儀的眼淚止不住,眼眶通紅,抱著奄奄一息的小孩兒跌跌撞撞往屋子里去,轉身又不顧錦衣衛是否走遠,就想去找大夫。
被小孩兒拉住袖子。
“哥哥……”小孩兒聲音細細的,氣若游絲。
“不怕,哥哥去找大夫,找大夫……你等等哥哥──”
他的聲音在顫抖,心里慌亂極了,腦袋也一片空白。
小孩還是死死抓住他的袖子,下一刻闔上雙眼,無力地歪過頭。
闕儀一路瘋跑著去尋鎮上的大夫──
故事到這兒戛然而止。
闕儀睜開眼,闐黑的瞳眸漫出慟意,昨日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這幾夜闕儀總也夢魘,夢見往事走馬觀花般過一遍,然后又一幕幕栩栩如生地帶他身臨其境地觀望一遍。
有苦有甜,今日這故事的結局,令闕儀心痛的驚醒,發現枕上一片濡濕。
后面呢?
闕儀每問一遍,心就疼痛難忍。
后面闕儀陰差陽錯遇到了祖父的錦衣衛,被奉命帶走,臨了闕儀央求著要帶著大夫去趟郊外的一處院落。
那里有他的妹妹,他掛念著的小臟孩兒。
混亂間耳邊只有一句道歉:“得罪了,殿下?!?/p>
頸后一痛,闕儀望著遠處的淚眼瞬間失了神采,兩眼一閉,昏死過去。
后來闕儀派人去尋,卻是人去樓空,再無音訊。
不知那小孩兒是生是死。
闕儀自問不是個長情之人,不想倒是時時掛念了這孩兒九年之久。
他穿上長靴,披了狐裘,推門而出。
屋外守夜的內侍一驚,連忙跟上,想出聲勸阻,卻只見公子儀立在廊下望著那方將圓不圓的月,形單影只的看上去極孤寂,便息了聲,默默跟在后面。
轉眼又過去一年,離我及笄的日子不遠了。
我數著日子過,等著他回來。
近日闕儀同我說話我總也走神,這才同他說道:“我覺得日子過的十分慢?!?/p>
“為何?”闕儀問。
“因為我想魏白啦,三年有余,我已經長大了,等他回來我便嫁他?!?/p>
本以為闕儀會笑話我少女思春,卻不想肩膀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握?。骸皧?,想我常伴你左右,我的心意你當真不懂么?”
“什么心意?”
“愛慕,我愛慕你,九年,整整九年,沒有一刻能放下你?!彼裰煌纯嗟睦ЙF,眼圈都紅了。
可是你回來的太晚啦,我的心,早已被一個叫魏白的公子,占據的滿滿的啦,騰不出位置,一點兒都騰不出。
所以我平靜的幾乎到了憐憫的地步,對闕儀道:“你只能是我的哥哥?!?/p>
闕儀慘笑一聲,問我:“是不是魏白代替了我?”
我默然無言,因為我也不知道。
他似乎有了自己的答案,又輕聲問:“倘若邊關戰事告急,你未必能嫁給他──”
“他若活著回來,我便嫁他作新婦?!?/p>
闕儀仍不死心,怔怔問道:“他若回不來呢?”
說到這里,我也不避諱了,眼里同他一樣有了淚意,依舊說的果決,一點余地也無:“那我就是他的未亡人?!?/p>
“哈,我竟是一點希望也無……”
闕儀想,剜心之痛,也該如此了。
少年人糾纏不清的示愛便以慘敗落幕。
我看著闕儀眼里的光暗淡下去,變得死寂,輕易地便掙開了他的手,還笑著祝福他:“我的哥哥這樣好,定是能尋到個神妃仙子般的姑娘永結同心的……”
闕儀提了提嘴角,始終笑不出來。
是么?
倘若不是你,是誰都無所謂。
倘若不是你,是誰都不行的。
他不甘心。
一點兒都不。
心里就一個念頭。
得不到就毀掉罷,誰都不要好過了
總比他一個人難受的死去活來的強,比起魏白,他從來就不是個君子。
──
明明捷報連連,不日便要班師回朝,可怎知潰敗的匈奴滿血進攻,反殺至山海關。
在馬背上廝殺的少年將軍帶眾將士拼命抵御外敵,而數封泣血的信件皆落闕儀手中。
智多近妖的公子儀謄抄逼宮禪位的書信一封,又疊加作假公文數件,欲令叛將上呈天廳,忽念盧江雪許會崩潰,這才作罷,全了最后與魏白的一點情分。
山海關彈盡糧絕,苦等的援軍久久不至,意氣風發的少年兒郎慘死馬背上,終連副全尸都難保。
等魏白手中兵將皆殘、死,援軍才終于到了。
天剛擦亮,遠處的黎明都尚未出來,長街上鐵騎聲響,每一步都蹋在人心上。
戰事告捷,快馬加鞭。
伴著喜訊而來的還有而兩封密信,悄然潛入了相連的兩座府邸。
嘉興郡王府──
長公主府──
嘉興郡王苦守山海關為國捐軀,死而后已,封謚號為慰國將軍──
一道晴空霹靂生生將兩個女人劈的暈頭轉向。
那院子里的長公主方昏死過去,而郡王府院子里的姑娘卻像是當場大腦宕機。
還拉著宣旨的公公一個勁的問:“魏白何時回來?”
“戰事告捷了,他怎還不回來?”
可憐這苦苦等待的姑娘,未婚夫君慘死在她及笄成人的那天,連個全尸都無。
三年前決心守禮的小孩兒,第一回守禮,便落了個天大的遺憾。
老天同她開了個令她瘋魔的玩笑。
第四日,魏府上上下下隨著長公主來接魏白的棺槨,里頭站了個瘋癲穿著喜服頭戴白花的女子。
她像是死去了般沉默,眼中干涸的再也流不出淚來,像是朵方綻開便要頹敗的花。
果真如她所言,他若死了,便要做魏白的未亡人,紅衣喜袍下是雪白的喪服。
她扶棺而行,昭告全城百姓,她是魏白的妻。
盧江雪,是嘉興郡王,慰國將軍──公子白的妻。
一路吹吹打打的入了府,我想是時候去找他了。
他知道我多么害怕孤獨,定是在下面等著我的。
豎日開館時,滿堂嘩然。
看見的只有身著喪服女子,嘴角帶笑,安然躺在棺槨中,早已氣絕。
再一看,附于腹上的雙手緊攥著一塊玉佩。
公子白死無全尸。
一老道路過沉寂的嘉興郡王府,進去一看,涕淚橫流。
揚手為這對絕命鴛鴦寫下悼詞:
延安三十七年,地府大喜,慰國將軍公子白求娶妻盧氏女盧江雪。
延安三十七年,京城大喪,崔河盧氏女盧江雪殉情嘉興郡王魏白。
橫批:喜喪
趕來吊唁的闕儀,方至半開棺木前,顱內銀針隨氣血急涌,倒地抽搐,七竅流血,危在旦夕。
通政元年。
新帝闕儀,將盧江雪封為皇后,葬入皇陵。
在闕儀統治期間,政通人和、百廢俱興,舉國上下一片繁榮昌盛,百姓把闕儀統治這段時期叫作“嘉觀年間”。
在衡帝闕儀不惑之年,常常夢魘,后發展之顱疾嚴重,湯藥連綿不絕。
纏綿病榻的帝王只有啟合公主在膝下承歡,侍奉左右時才稍稍好些。
宮女方給陛下喂了湯藥,福德連忙躬身快步入了寢宮稟報:“陛下,啟合公主求見?!?/p>
雖是如此說,闕儀威嚴的面孔卻帶起了笑意,耳邊很快傳來小姑娘清脆的聲音:“爹爹!”
是爹爹,不是父皇。
福德安靜的立在一處,細細地瞧著著溫馨的一幕,見啟合公主問陛下,有沒有好進食?休憩的好不好?再同陛下講許多自己在外的所見所聞。
闕儀面上滿是慈愛又懷念的笑容,目光落在她生動的行舉上,縱容寵溺極了。
放眼望去,從未有一個公主如此形容奔放,笑容熾熱滾燙,心性永遠純良的像個孩童一樣。
她自由自在像風一樣,在陛下壯年,小姑娘就被他常常帶在身邊親自教養,跟著他一齊微服私訪,見識大齊的大好河山,名風名俗。
吃穿用度更是緊著她用最好的,不是親生勝似親生,簡直寵愛的不行,倘若小公主開口要天上的星星,陛下都恨不得挽弓為她射下來。
轉眼小公主及笄三年有余,陛下絲毫沒有心憂,只道了句:“寡人唯一的公主,天下哪個兒郎配得上?”
仔細辨去,起合公主同陛下御書房中元后生前畫像有幾分相似,莫不是當做自己與元后所誕下的小公主?
福德垂下眼去,他也漸漸老去,皇帝的心思他是宮中了解大半的老人了。
說到元后與陛下,論誰都會狠狠嘆口氣的。
好在有了啟合公主作為慰藉,在深宮中倒算不得真正的孤家寡人了。
其實不然,在闕儀眼里,起合與盧江雪長的只有一兩分像,只是眼睛里的促狹與那股說不清的倔氣像極了他的小孩兒。
他有時也會恍惚,對著起合說:“我要去找你娘親了,你說她會不會不認我?躲著我?再也不原諒我了?”
起合就會緊緊抓住闕儀已經蒼老的手,小聲啜泣:“爹爹,你再多陪陪起合,起合沒有你不行?!?/p>
于是闕儀又生熬了一年。
在一日夜晚,行宮腳步匆匆忙忙,起合公主聽見爹爹又問了自己這樣的問題,眼睛都哭腫了。
小聲湊到他耳邊給他出主意:“娘親那樣心軟,爹爹多求求她,同她說說你的苦楚,說開了,就好了……”
皇帝眼里溢出最后一點光彩,彎唇笑了笑,干燥的嘴唇翁動:“那……爹爹,去找她,去求她,同她說,我很想很想她……”
兀地,一片寂靜,行宮內很快傳出悲戚的哭聲。
喪龍鐘響九聲,響徹云霄。
甲寅夕,帝崩于乾清宮,年四十一,殯于殿西階,入皇陵,同元后齊葬。
闕儀是原男主,在與判官交談中許下承諾,逆了命數救他的人,他將此生此世牽掛著她,于他有累世恩德的人,他愿意以最珍貴的東西來還了恩情,所以在這一世,他得到了皇位,卻徹徹底底失去了最珍貴的盧江雪,失去了他的小姑娘,也將永遠緬懷她。BE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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