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玉龍玦

公元1161年（金正隆六年）十月，好戰爭征伐的金朝國君海陵王被金將士所殺，結束了他12年的統治生涯。

金世宗完顏雍即位，改年號為大定。金世宗以治世為本，在政治上主張與南宋議和，與西夏、高麗等邊界國家交好；經濟方面則注重發展生產，減輕賦稅徭役，在山東、河北、陜西等金統治區實施解散征兵、放還歸鄉等政策，以安撫百姓，促進農商的穩定與發展。

一時社會安定，經濟繁榮，百姓開始過起安穩日子。

雖然只是一介玉商，李掌柜卻一向對局勢十分關心，聽說換了君主，不由又在店里轉開了： “人們常說，‘亂世黃金盛世玉’，這前幾年接連打仗，我這生意也是勉力維持，如今換了君主，不知道還打仗不打了？如果不打仗咱這生意是不是能好做些??？”

李掌柜這話不是對店里正在忙碌的邱大壯說的。邱大壯雖然在玉器店做了幾年伙計，不過他對社會局勢的關心完全受李掌柜的影響，自己并沒有什么對政局的看法。這話當然也不是對王大全和杜二寶這兩個伙計說的。這兩個小伙子對于政局的了解并不比邱大壯多多少。

所以表面看起來，李掌柜的話雖然像是在自言自語，其實卻是和正在忙著琢玉的邱哥兒說的。他知道，雖然這幾個伙計里邱哥兒年齡最小，可是卻偏偏是最聰穎、最有獨到見解的一個。

“哥兒，你說，這還會不會打仗了？”果然，李掌柜最后對邱哥兒問道。

“打不打仗我不知道，”聽掌柜的問自己，邱哥兒停下了手里的活，慢慢說道： “不過前幾天我看到我們鄰居家二妞的哥哥回來了，他前年被抓了壯丁，他娘當時就是為這個著急生病死了。跟二妞哥一起回來的還有我們村里好幾個年輕人，他們不光被放回來了，每個人還給發了一小筆錢，說是讓他們回來安心種地，好好過日子?！?/p>

“哎，這就說明不會打仗了嘛！”李掌柜把手一拍說道， “抓壯丁不就是為了打仗嘛，人都放回來了還讓誰去打啊，總不能君王自己帶幾個將軍去打吧？----不打仗就好，不打仗咱老百姓才能踏實過好日子！”

李掌柜說著，注意到邱哥兒正舉起手中的玉龍仔細端詳著，他不由走上前去細細觀看，目光中滿是欣賞與歡喜，看了很久終于問道： “哥兒，這玉龍做好了？”

“好是好了，不過我總覺得好像還缺點什么?！鼻窀鐑壕従徴f道， “但是現在還不知道到底缺什么。是神韻，還是氣勢，可是又好像都不是。我要再琢磨琢磨?！?/p>

聽了邱哥兒的話，李掌柜不再多說什么：他已經很滿意了，非常滿意！他知道，這條玉龍，就算他自己做也做不到這種程度，他的技藝自然純熟，不過又怎么會有這種神龍擺尾的自由姿態與神采呢？

邱哥兒看了一會兒即將完工的玉龍，雖感美中不足，不過一時卻不知道再怎樣去潤色加工，于是就把玉龍放在旁邊桌子上，走遠了看，又走近了瞧，不斷地端詳揣摩。

天近中午，后廚飄過飯菜的香氣，李小翠從后院過來叫大家去吃飯，這時李掌柜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對邱大壯說道： “大壯，你先去一趟錦盒莊，去和他們杜掌柜把今年的帳結了?！?/p>

“爹，都要吃飯了，你讓大壯吃完飯再去吧?！崩钚〈溧凉值卣f道。

“杜掌柜下午要出去辦貨，前幾天我特意跟人家說今天上午派人去的，我這忙得差點兒都忘了。如果等吃完飯再去，人家出門了怎么辦？咱們總不能不講信譽不是？”李掌柜說。

“沒事，我現在就去?！鼻翊髩训共辉谝?，從柜上支了銀子向外就走。

李小翠就喚了大家去后院吃飯，邱哥兒卻仍然盯著玉龍在看，聽嫂子叫他，就說道： “嫂子，我看店，你們先吃?！?/p>

李掌柜看邱哥兒專注的樣子，示意李小翠別打擾他，大家就都去后院吃飯，留下邱哥兒發癡般地看著玉龍。等大家都吃完飯回來，他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態，直了眼睛看著。

看著邱哥兒的神情，李掌柜突然覺得自己的心情也凝重起來：這么重要的一件玉器，確實值得這樣的琢磨！它會成為自己的鎮店之寶嗎？無疑那一定會的！

“我回來了?！闭麄€店正沉浸在一片靜寂之中時，邱大壯突然一腳踏進店來，對李掌柜說道。

原本沉浸在思考中的邱哥兒顯然被這突來的聲音震了一下，不過他的目光很快亮了： “原來是這樣！”他連忙又拿起玉龍仔細雕琢起來。

這次需要動手的地方顯然并不多，只是簡單的幾下，不過再次把玉龍放回桌子上時，邱哥兒的神色已經完全不同了。

“好霸氣！”這時李掌柜聽邱大壯說清楚事情走過來，發現邱哥兒的玉龍已經完工了，只看了一眼，他就欣喜地贊嘆道。

“這才是我想要的樣子?！鼻窀鐑壕従忺c著頭說道： “龍最不能缺少的當然是這股霸氣！”

“真神了！”李掌柜大喜過望，這時他想起邱哥兒還沒吃飯，連忙催促道： “快去吃飯吧！”

“哎?！鼻窀鐑弘m然答應著，腳上卻沒動，眼睛更是在玉龍身上留戀不舍。

“快去吧，你嫂子肯定剛給你哥熱好飯，快去吃吧，不然一會兒又涼了?！崩钫乒翊叽俚?。

“哎?！鼻窀鐑哼@才向后院走去。

邱哥兒走過后院，后院很大，院子里種著幾棵大槐樹，不過此時正值深冬，槐樹已經落盡了葉子，有不少鳥兒落在空空的枝頭，嘰嘰喳喳地歡叫著，倒顯出幾分喧鬧。

走過長院，進入正堂，后廚的門虛掩著，顯然是怕外面的寒風吹進屋里。邱哥兒正想推門進去，卻聽到嫂子的聲音傳出來： “就讓哥兒去河北我舅家吧，讓他離咱們都遠點兒！”

邱哥兒心里一驚，手上不由停了下來，呆在了當地。

“他那么小，去那么遠的地方，我舍不得！”是邱大壯含糊不清的聲音，顯然嘴里正嚼著什么。

“唉，你看看你和我爹，這幾天把哥兒疼得什么似的，生怕就應了賽先生說的話！可是你們怎么就不想想，人家賽先生還說了別的呢！”

“他還說什么了，他不是說了咱們那房子沒什么問題嘛，那咱們就踏實地住著不就行了嘛！”

“賽先生不是還特意說了哥兒的相貌？他那騰蛇入口紋是餓死的命不假，可是還有別的呢，人家還說他‘近傷至親’啊，他的至親是誰，是你爹，你娘！爹娘已經沒了，可是還有你，還有云朵呢！還有，”李小翠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羞怯了， “還有咱們的孩子！”

“啥？”邱大壯突然停止了吃飯，帶些驚訝地問道。

“傻子，你快要當爹了?！?/p>

“真的？”

“那還有假？你以為我想讓哥兒遠走光是為了咱們嘛，我不還得為小的著想？”

“那，那也不行，我舍不得！”又是邱大壯緩慢但是卻堅決的聲音。

邱哥兒站在那兒，剛開始如同冰塑木雕一般，心里、身上都冰冷冷、沉甸甸的，卻有兩行熱熱的眼淚順著臉頰慢慢地流下來。

他從來沒有想到，那天賽先生來后居然還有這么多的事！怪不得這幾天李掌柜和哥哥對自己那么好呢，原來是擔心自己餓死！餓死當然很可怕，可是沒想到自己還“傷至親”！那就干脆讓自己遠遠地餓死好了！

這樣想著，邱哥兒伸出手去輕輕擦掉臉上的淚水，轉身往前店走去。雖然肚子里還是空空的，但是他已經顧不得了，反正早晚都要餓死，現在就隨它餓著好了！

走回店里，李掌柜沒在，王大全和杜二寶正在午后店里難得空閑的時間打著盹兒。

邱哥兒走到琢玉桌前，出神地看了一會兒那尊玉龍，然后把手伸到貼身的口袋里，把那塊已經做好的羊脂玉玦也取了出來，和玉龍放在一起。想了想，他又打開桌子下邊的一個小柜子，把美玉王送自己的金剛石和石榴石也放了上去。

桌子上放著文房四寶，邱哥兒思索片刻，拿起紙筆揮手寫道：

騰蛇入口餓死紋，

最痛原是傷至親。

心灰意絕揮手去，

不教此身歷凡塵！

寫完之后，邱哥兒把筆輕輕放在桌子上，手上微微有些發抖，眼淚也幾度滴落，不過心中去意已決，雖然手顫抖著、臉上流著淚，最終卻發狠般地轉過身，向店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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