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庸醫

仁康醫院胸外科。

無影燈下，手術的戰役剛剛開始。

“不好了百里醫生，病人夾層動脈瘤破裂，大出血了！”

醫生們都不由得捏了一把冷。

那個被稱作百里醫生的女子，看起來左不過二十四五歲的年紀，聲音里卻有著超越年齡的鎮靜：“輸血，建立體外循環。開胸后啟動自體血回收機，馬上開胸?！?/p>

三個小時后。

手術快到尾聲，眾人都松了一口氣。

然而，手術室是波濤無瀾的海面暗藏著洶涌。

一個小護士在遞刀時太著急，一不小心給百里衿的手劃了一道口子，很深，鮮血瞬間沁出。

“沒事，繼續?！?/p>

她一邊讓其他醫生繼續縫合傷口，一邊迅速給受傷的右手清潔，消毒。

好在這場手術最后還是順利收官。

百里衿摘下口罩，第一時間走到男人面前輕聲安慰：”遲曉曉的手術很成功，你放心吧?！?/p>

江遲緩緩抬起眼皮。

他的眼神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疲倦，眼眸第一次染上血絲。

聽完她這么說后，他才終于舒展了笑容，低聲道：“謝謝你，阿衿?！?/p>

百里衿心中一陣酸澀。

這個世界上可能也只有遲曉曉能得到他所有的溫柔和擔憂。

畢竟是二十多年的青梅竹馬。

三年前，她與江遲結婚當日，遲曉曉突然被診斷出支氣管癌進了急診。

江遲尋醫無數，反反復復確認了很多遍，這才放心把這臺手術交給了她。

這三年的婚姻，百里衿能感受到的只有他的疏離和冷漠，唯有在求醫治病時，他才會和她說上那么幾句話。

如果此刻手術臺上躺著的是她，江遲或許看都不會看一眼吧。

說白了，他看不上她，但是看上了她的醫術。

想到這，她不禁自嘲地笑了一下。

正欲起身，一個護士就慌慌張張地跑來，說遲曉曉突然心血氧突然直降，人已經快不行了。

江遲驟然間瞳孔緊縮，不由分說拽著她的衣袖就往病房里沖。

可再見到遲曉曉時，生命體征已經虛弱，心電圖趨向一條直線。

百里衿拿著除顫儀就要做心臟復蘇卻被副院長攔下，小護士拿過她手上的儀器把她擋在身后。

幾分鐘后，副院長搖著頭出來：“我們已經盡力了?！?/p>

轟??！

百里衿腦袋上猶如五雷轟頂。

“百里醫生手術有失誤，在手術剪的時候不小心把自己割傷了，這才導致患者大出血?！?/p>

“你胡扯！”百里衿第一次失去冷靜，吼道：”是一個護士用剪刀割傷了我的手。而且術中出血我已經遏制住，怎么可能會死人？”

沒有人回應她的話，更準確地說，是看了江遲發青的臉色后也不敢說話。

一個好心的護士偷偷告訴她，手術室的攝像頭都壞了，而其他兩個醫生，也都陸續從醫院離職了。

*

對外，江遲并沒有宣稱遲曉曉離世，說是想給她留最后一點體面。

遲曉曉的葬禮辦的很低調，來人并不多，只有她的幾個至親。

待親朋好友紛紛離去，百里衿的手腕就立刻被江遲用力拽住，拉著她到墓碑前，力道大到仿佛是要將她的骨頭捏碎。

遲曉曉的照片貼在墓碑正中間，看著女孩清純燦爛的笑容，她頓時知道，他是要她贖罪。

百里衿的眼眶發紅，仰頭把自己的眼淚憋了回去： “我跟你的那位情人無冤無仇，我為什么要在手術臺上動手?！?/p>

“在我的手術上出事，我是傻子嗎？”

江遲眼眸里閃過狠厲。

他最厭惡她那自以為是還不知悔改的態度，勾唇譏諷：“百里衿，當年死乞白賴爬上我的床還想嫁給我的人是誰，如果不是曉曉不計較，你還會在這里當你的江太太？”

“我看你為江家勤勤懇懇工作了那么多年的份上才把遲曉曉交給你，但我沒想到你在手術臺上動手，把攝像頭搞壞，再把你的同事趕走讓人查不到證據，百里衿，你的心腸真比蛇蝎還毒？我真是瞎了眼信任你?！?/p>

這倒是江遲第一次和她說這么多話。

百里衿身子僵硬，譏諷地勾了勾嘴角。對于江遲侮辱的話她本該習慣了。

可不知道為什么心還是那么疼，像被尖刀磨了皮再刺入心臟。他看不到血，可深處早已千瘡百孔。

高中畢業那年，為了攢夠大學學費，她去了江家做了四年的護工。

也就是在江家，她遇見了江遲，也擁有了人生的第一個喜歡。

百里衿喝了遲曉曉遞過的酒便昏昏醉去，她迷迷糊糊的摟住他的脖頸，大放闕詞，

“江先生就這么不近女色嗎？還是說，你那里…”

話還沒說完，江遲捏著她的下巴吻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她衣衫不整的醒來，白襯衫的紐扣松開了大半，脖子上都是男人的吻痕。

他卻不見蹤影。

這件事不知怎得傳到了江老爺子耳朵里，老爺子喜笑顏開，要求江遲立刻把她迎娶進門，百里衿就這么稀里糊涂地成為了人人稱羨的江太太。

她隱隱能感覺到，江老爺子在暗中努力推進這門婚事。

雖不明白，但也歡喜接受。

起碼，能離他更近一點。

可正因為這樣，在江遲的眼里，她永遠是下流骯臟，為了嫁入豪門不擇手段的女人。

江遲拽住她的長發，壓著她的肩膀就往下摁。男人的力氣大得驚人，百里衿砰地一下雙膝，像個木偶似的跪在地上。

她今天穿的是一條長裙，膝蓋狠狠的摩擦著鋒利的小石，疼痛深入骨髓。

動靜鬧得太大，墓地里有幾個好事的群眾紛紛想去圍觀卻被保鏢攔住。他們圍成一個圈，將兩人團團圍住。

啪嗒！

“你個害死我姐姐的庸醫，你們一家人都是庸醫，人渣！

“對，憑什么你害死了曉曉還能繼續活著，我要你給她償命！”

“……”

幾塊小石子直接砸到百里衿臉。額頭被其中一塊石子劃撥，濕漉漉的頭發混著泥土和血，場景有些觸目驚心。

她的唇色已經發白，身板卻挺得很直，雨水打在凌亂的打在她臉上，江遲有些分不清是她眼角的是雨水還是眼淚。

內心升騰起一股煩躁。

他對自己說，這不是同情。她害死了遲曉曉，讓百里衿跪在墓前贖罪已經是他最大的寬容。

但他更討厭她的倔強，討厭她即使痛入骨髓也不流一滴眼淚。

江遲討厭倔強的女人。

如果此刻她向他求饒，或許他還會心軟放過她。

但百里衿從來就不是一般女子。

“都看著江太太，不跪五個小時不許她起來?！?/p>

公司還有急事需要他處理，他自然是沒工夫陪她在雨天里耗。助理們面面相覷，但誰也不敢違抗。

他們的老板一向心狠手辣，誰斗膽敢為江夫人求情，怕是命都別想要了。

離五小時還差半個鐘頭，助理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攙扶著百里衿起來，滿臉心疼。

她是江家的家庭醫生，雖然名義上只服務于江家人，但是私底下也會為助理和仆人免費看病。

這么善良的女人，他們怎么也不相信她會險惡到故意在手術臺上殺死遲曉曉。

“江太太快起來吧，我們扶你回家上藥?！?/p>

百里衿跪了太久，下半身已經完全失去直覺，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譏諷的勾了勾嘴角。

是啊，就連不相干的人都愿意相信她。

江遲雖對她沒有感情，卻好歹相識了八年。

可他，永遠不會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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