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盛世聯邦（四）

三天的約定期已到，郭爾與羅圣失蹤了，與他們一起失蹤的還有費德羅。

管家傳來消息，利德急忙趕到秘密居所。

管家又遞給利德一張郭爾留下的親筆信，利德看后，舒了口氣，便條寫著：

利德州長，我和羅圣走馬觀花的造訪了月港城的各個繁華街區，大家都演得很好，各個財閥都知道特派組的到來，尤其像羅圣這樣的外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誰了，但是沒有人指出來。我們所到的地方風平浪靜，卻聽聞沖突在很多地方上演，想必是有意不讓我為難。雖然各家私下里相互較勁，但是大局觀讓我有點感動。我和羅圣需要再到處暗訪幾天，費德羅我帶走了，我相信你是不會反對的。沒有他很多事情不方便，他是個好伙伴，放心，他不曾做過任何不利于你的言行。

利德合上紙條，他覺得郭爾的做法沒有什么不妥，畢竟三天時間是短了一些，不足以做出重大決定。他又叫來郭爾房里的兩個小奴，問到：“法師是什么時候離開的？”

“凌晨四點，他讓我們早晨再把紙條交給管家?！?/p>

利德想了想，在兩個小奴額頭上都親了一下，說：“你們做得很好，都按他的吩咐做了，沒有出賣他?！?/p>

不得不佩服，這里戒備森嚴，郭爾和羅圣居然能悄無聲息地離開。

此刻他們三人已經來到蚧殼灣，距離利德的秘密居所四十多里，三人是徒步而來的，費德羅氣喘吁吁，一路上他不斷刺激自己的身體，一方面強化腿部力量，一方面產生大量腎上腺素，但還是追不上羅圣和郭爾，照理說物法師本該是跑步最弱的，但是他今天開了眼界，郭爾一手扶著小腹，把斥子傳導給身體，另一只手罩著前方的土地，把另一種斥子打入地面，他的身體就像跳羚一樣在地面飛速地跳躍，一躍五六米。羅圣就更不用說了，他像頭超強的載具，身上背了三個人一天的用水、干糧以及工具包，在郭爾前方小跑，時不時還放慢速度等他們。

“不愧是神佑一族，”費德羅喘著氣說，“郭爾法師，你的斥術能這樣使用，我是第一次見到?！?/p>

“小意思?！?/p>

“接下來要做什么？”

“找個地方，靜靜蹲點，但是不要指望什么，不一定有收獲?！?/p>

“了解?！?/p>

三人發現山坡上有一處小屋，屋子狀態不是很好，大概已廢棄，來到小屋，發現果然已廢棄。

“這里視角太好了，今天就在這里蹲點，委屈二位了?！惫鶢栒f。

“切?！绷_圣不屑一顧，卸下身上的東西，拿起水瓶咕咚咚喝了一通，又脫下濕淋淋的外衣，找一處樹枝晾曬，他的身上不斷冒著白氣。

費德羅看著羅圣鱗甲一樣的皮膚，開起了玩笑：“這身鎧甲真好，一年四季不怕蚊蟲?！?/p>

“但是它對姑娘的愛撫也不敏感，我寧可跟你換?！绷_圣說。

“那你享受姑娘只能……”

“別說?！?/p>

“今天就吃點干糧，能支持你的身體消耗嗎？”費德羅又問。

“沒關系，吃一頓好的可以頂兩天，我在鷹迪州頓頓都是大宴，現在身體儲備很好，連吃五天簡餐都沒問題?！?/p>

郭爾找了幾棵大小不一的樹，有的碗口粗，有的小臂粗，用刀子在樹上劃了線，又把刀子交給羅圣。羅圣按照郭爾劃的線，一刀刀把樹削斷，就像在削泥巴，再把樹枝彎折組合，做成三把椅子。郭爾劃的線非常精準，做的椅子分別適合三個人的不同身材，而羅圣做椅子的過程就像在玩泥巴。

費德羅再次感嘆：“真不愧是神佑一族，跟你們出來大開眼界，不知道傳說中的徐可力支長什么樣子?！?/p>

“有機會你到千渡城，我把徐可約出來一起吃頓飯?！?/p>

“別等‘有機會’了，你們回去的時候，我就休假跟你們回去?！?/p>

“就這么定了?！?/p>

“你的其他神族朋友，都一起約出來吧，此生能多認識幾位，就沒有遺憾了?！?/p>

“原來如此，你只是想見墨環吧?！?/p>

“這……”

“別介意，我瞎說的?！?/p>

“唉，你說對了，離開靈法院四年，我一點都不懷念那個地方，唯一懷念的就是墨環法師的神顏。我堂堂一個靈法師，居然被你這樣一個物法師用了讀心術?！?/p>

“沒什么奇怪的，凡是見過墨環的人，你就猜他想念墨環就對了。你離開修靈院之前，墨環已經進入修靈院了，所以我肯定你見過她，想念她?！?/p>

“唉，墨環是靈法院所有男法師的神?！?/p>

三人就在小屋里，透過小窗子望著忙碌的碼頭和來往的馬車，吃些點心、干糧，喝著冷泡茶聊著天。一直坐到傍晚，也沒發生任何異常情況。

“今天有勞各位，跟我出來受苦?！惫鶢栐俅翁崞疬@茬。

“蹲點就是這樣，誰能保證有收獲?！辟M德羅說。

“你為什么選定這個地方蹲點呢？”羅圣問。

“我也只是猜測。因為從過去幾個月的報紙上看，發生重大破壞的反而都是呼洛、典岡、龐達的地盤，這些勢力反而都是我們猜想的策劃暴動的幕后勢力。他們不想正面刺激桃桃家，就拿自己的地盤開刀?！?/p>

費德羅說：“我們猜測他們在用這種方式給利德造成政治上的壓力?！?/p>

“不只是這樣，其實他們也在通過這些方式破壞利德代管的產業，也就是針對桃桃家?！?/p>

“哦？”

“比如他們要破壞自己的一個地方，就會想方設法把自己的損失降到最小，卻給利德——也就是桃桃家的產業影響擴到最大。就拿幾次百人群毆事件來說，都發生在遠離他們核心生意的小街巷，被破壞的不過是地盤里的一些小產業，但是都發生在與利德的交界處，利德那些相鄰的大酒店、工廠、作坊卻受到間接重大影響。有一次縱火差點牽連到利德的煙草倉庫，仿佛是借著大風天，看準了風向，才故意縱火，表面燒的是自己的民宅，其實是沖著倉庫去的?！?/p>

“你能發現這個很不容易?！辟M德羅說。

“跟我們來這里有什么關系？”羅圣問。

“這兩天我們看到典岡的飯店、酒店，都在忙碌地補充海鮮、柴火、煤油。當時一個倉管員說了一句疑問，覺得從來沒備過這么多的貨，比通常多了好幾倍?！?/p>

“你因為倉管員的話，就覺得典岡要斷了這些東西的供應？”費德羅問。

“這句話足以讓我賭一把了。對于擁有第一大海鮮港蚧殼灣的典岡家，沒必要備這么多貨，而且現在是旺季，每天都有大量新鮮漁獲。海鮮和木柴、煤油都是北線入城。瞧，同一條線路?！?/p>

“所以你覺得他們準備破壞北線公路？”費德羅問。

“嗯，海鮮、木柴、煤油都是典岡的生意，如果北線斷了，表面是他的產業受到波動，但因為他已經儲備滿了，生意不會受到太大影響。而木柴、煤油這些東西，是可以存放的，頂多是在倉庫里堆放幾天，把該賺的錢滯后了而已，只要安全措施做到位就行了。傷得最重還是利德的食街、酒店、工廠、莊園……”

“有道理，”費德羅說。

“我想不通的是海鮮，就算北線斷了，漁民可以直接到南部幾個碼頭卸貨，雖然跑得遠一些，但也沒多大影響?！惫鶢栒f。

“南部都是貨船碼頭，堤岸高。要臨時改成海鮮碼頭的話，需要增設貨梯，而且能設置的口不多，漁船要和貨船搶碼頭、航道、泊位，岸上的貨車也要搶位。我想，大概率會很混亂?！辟M德羅說。

“那就說得過去了。這計劃是典岡自己策劃的，為避免泄露，他們自行吩咐下面一撥人去補貨，另一撥人去搞破壞，下面的人各行其是，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以及為什么，別的財閥更不知道?！?/p>

“別家也不虧的，擁有南部碼頭的呼洛和龐達家，他們的碼頭費可以漲，物價也會跟著漲。最吃虧的還是利德，他沒有自己的港口?！?/p>

“幾大財閥大概就用這種自殘的方式來對抗桃桃家吧？”

“的確，你分析得很到位?！辟M德羅若有所思，“假如是你，你覺得破壞哪里合適呢？”

“起先我也不知道，畢竟沒來過。不過我現在感覺前面的崖邊公路最有可能。如果是挖斷道路，工人一天就能填平了；如果是用泥石阻斷，一天也挖開了。但是如果把崖邊路炸塌，重新沿著山腰挖一段也要一個月?！?/p>

“有道理?！?/p>

“那么我們今天應該期盼事情發生還是不發生呢？”郭爾端起茶杯。

“我已經習慣了，發生或者不發生，都是我在這里生活的一部分，干杯?！辟M德羅說。

羅圣也舉起杯子說到：“干杯?！?/p>

暮色降臨，海平面上已經看不到太陽，只剩下天際折射過來的光，到處都是黑影。

小飛蟲包圍著三人所在的小屋子，卻沒有進犯，因為費德羅用了一種讓小蟲子逃避的術法。

“帶著靈法師就是有用，蟲蛇不侵?！惫鶢栆贿叴抵ｏL一邊說。

“蚊香白拿了?！绷_圣說。

“蚊香容易把你的同類召來，你們修離的鼻子不是特別靈敏么?！?/p>

“是的。不光是鼻子，還有眼睛，你們看到了嗎？”

“看到什么？”

“有一輛馬車停在那段懸崖公路上?！绷_圣說。

郭爾望了望，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得不承認修離的眼力和聽力就是好用。

“還看到什么？”郭爾問。

“一群人從上面下來……大約四個人，在路邊，拿了東西藏在草叢里……車子往前走了，拐彎不見了……四個人好像在挖掘……”

“見鬼?！惫鶢栒f到，“大概要埋炸藥?！?/p>

“郭爾法師料事如神，現在怎么辦，抓住他們嗎？”費德羅問。

“嗯，一群小嘍啰，我去就行了，有需要的話我會給你們信號。你倆在這盯著后邊會不會來人?！?/p>

郭爾實際想的是，羅圣去了，難免要死人，這些肉體凡胎挨不住他一根手指頭。

他罩上黑披風，沿著山腰使用斥術跳躍著前進，靠近崖邊公路，走了三百多米才看到崖邊公路有人。

“這羅圣的眼睛是怎么長的，太讓人妒忌了?！?/p>

郭爾從高崖上向下觀望，看到四個人正在公路貼著崖壁的一側挖著，如果在他們所開挖的位置埋放炸藥，路面一定會坍塌。好在看四個人挖掘緩慢的樣子，不像是有煥諭在其中，這就好對付了。郭爾再順著道路向遠方看去，發現他們的馬車停在前方不遠處把風。

郭爾徐徐滑落到四個人上方十余米處，四人并未察覺，還在奮力挖著土。足足過了半小時，挖開一個兩米深坑，有兩人從路邊的草叢里抱出一個由布包裹著的物體，在坑邊放下，讓它徐徐滑入坑底，而手上卻拽著一根引線。

十有八九是炸藥了。郭爾一時拿不定主意，把這幾個人抓回去審，能審出幕后主使嗎？大概率不能。而且這里的游戲情況他已經大概知道了，審不審都沒意義。今天權當出來驗證一下自己那些不需要驗證的猜想而已。

不過也不能讓他們在自己眼皮底下干壞事。

想到這里，郭爾催動了雙腳與大地的感應，找了一處地縫，注入震子，瞬間催動，公路上方的土轟然塌下一大塊，把下方的四個人和炸藥都埋了起來。好在都是泥土，四人沒有大礙，最終艱難地從泥里狼狽地爬出來，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他們仰面八叉地睡在路面上，望向黑黝黝的上方，其實郭爾就站在那里，但他們都沒看到。

“真倒霉?！?/p>

“這個時候塌方，差點要了老子的命?！?/p>

“快把引線挖出來?！?/p>

“你挖，我已經沒力氣了?！?/p>

“我的右手抬不起來了?！?/p>

“這么多土，挖到什么時候，天亮都挖不到，誰還有力氣挖?！?/p>

“回去吧，就說突然塌方，我們差點丟了命，他們不會責怪的?！?/p>

四個人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蹌蹌走向前方的馬車。

郭爾正忍不住要笑出聲來，忽然聽到遠處咣當一聲，發出聲音的地方好像就是羅圣和費德羅所在的小屋。他趕緊往回奔，來到小屋旁，發現小屋已經塌了半邊，羅圣和費德羅蹲在地上，而他們之間，躺著一個人。

費德羅用手按在地上那人的胸口上，他的胸前血紅的濕了一片，羅圣扶著他的背。

郭爾看清楚了，那人是拉塞，鷹迪州神諭司獵工使，由聯邦調派到鷹迪州五十多年的老修離，人稱“老好人”，前幾天的晚宴上認識過，據說他很喜歡在宴席上反復回味幾十年前的那次大荒年。

“怎么了？”郭爾問。

費德羅閉著眼睛，眉頭緊皺，正在拼命地幫助拉塞修補血管，所以沒有答話。

羅圣有點茫然地回答：“我和費德羅在望著你，沒想到他從后面偷襲，我反身一拳，就這樣了?！?/p>

郭爾知道羅圣一拳有多重，大概是打在拉塞胸口上，然后拉塞飛出去把小屋子撞塌了。

拉塞強忍疼痛，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說：“抱歉，誤會，我以為是……”

“不要說話！”費德羅說。

大家都安安靜靜保持著姿勢，不知該如何言語，過了許久，費德羅累癱了，雙手垂了下來?！皟瘸鲅?，可惜我不是諾伯尼或者墨環……附近還有沒有靈法？我們去叫人?！?/p>

“很遺憾，好像這次沒有靈法跟隨，大概是老天注定?！崩鴼庹f，“我以為你們在城里閑逛，沒想到卻在這里碰上你們，該我倒霉。有生之年，能領略羅圣的威力，也是幸運?！?/p>

郭爾問：“最近的州府駐地有多遠？”

“很遠?！辟M德羅神情沮喪，看樣子，拉塞的傷勢不容樂觀。言畢，他再次把手搭在拉塞的肩上，繼續修復血管。

“給我支煙?！崩f。

羅圣拿出一支煙點著，放進他嘴里，拉塞猛吸一口，緩緩吐出煙霧。

“我沒幾分鐘了，別浪費時間了。郭爾法師，我想跟你說點事?！?/p>

“你說吧，我聽著?！?/p>

“你說話會加劇出血?！辟M德羅打斷。

“少幾分鐘痛苦不是更好嗎？”

費德羅無語，他知道憑自己的能力救不了拉塞。

“我今年七十了，對于修離，才活了一半，換做凡人，差不多該死了，我今天生命結束，也不虧?！?/p>

郭爾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任由他繼續說。

“五十年前那次大荒年……”

郭爾頓覺無語，怎么又扯五十年前的荒年。

“我在晶鹿州，眼睜睜看著多少凡人死去，而我卻無能為力。你知道嗎，聯邦政府的賑災糧，是夠的，不應該死人的，可是卻死了這么多……我天天做噩夢?！?/p>

“我明白那段歷史，是個災難?！惫鶢柊参克?。

“不！是人禍！可是卻沒有人為此承擔責任，相關的惡人都好好的，頤養天年?！?/p>

郭爾不再打斷他的話，任由他想說什么就說什么，

“我負責看守糧倉，四大家先把自家糧庫里的舊糧換走了賑災的新糧，而且給回來的舊糧不足數。我的主管，鼎鼎大名的剿匪英雄扎勒孟，他又偷走一部分，并用沙子混入舊糧……可是糧食最終沒有放給災民，四大家要求把消息捂著，因為他們糧店的糧食大賣，幾乎掏空了所有富人的家底……他們就這么捂著，捂得越久，糧食越貴……最后，一擔小麥能換一個女人，甚至有些變態，他們專喜歡換十來歲的女孩，男孩更不值錢了，只值二十磅小麥，甚至沒人要……窮人更不用說了，他們……不愿意吃自己的親人尸體，就……交換……”

郭爾點點頭，說：“你作為親身經歷者，一定很悲傷?！?/p>

“我們都很明白，不能讓悲劇重演……不能讓四大家完全掌控平民大眾的福祉，你能理解嗎？”

“這……”

“他們的貪心是沒有邊際的，指望別人負責你的幸福是錯的！鷹迪州恰好也是四個勢力，但我們不一樣……大家都很清醒，聯邦四大家上邊沒有比他們更大的了。但是這里，規矩最大，州長都不算什么。所以民眾也默許我們做生意，你可明白？”

“我想我明白你在說什么?！?/p>

“假如所有的事情抓在一些人的手上，悲劇就要重演了。我們打作一團，只是不想桃桃家長驅直入，接管這里。我們都愛鷹迪州，我舉得利德州長也一樣，你明白嗎？”

“似乎費德羅跟我說過類似的話?！?/p>

拉塞勉強抬起眼皮看了看費德羅，說：“好兄弟?！毖壑橛洲D向郭爾，“你應該沒有歸化四大家吧？”

“沒有，羅圣也沒有?！?/p>

“好，我們煥諭都應該是驕傲的人……我懇求你，不要讓桃桃家進駐鷹迪州……”說到這里，拉塞的聲音已經沙啞了。

“這不是我能決定的，但是我會配合你們的?！?/p>

“……謝謝?！?/p>

拉塞做了個動作，示意想躺下，羅圣就把他平緩地放到地上，用包裹墊著他的頭。

“不要再浪費精力了，費德羅，”拉塞說，“幫我麻醉，讓我舒服點離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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