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年多大

雨勢隨著那男人跨進相府變得更大，雨水似幕布般傾倒，打的院中枝葉直不起頭。

貴客上門，父親多接待在前院書房，葉芝芝來了興趣想看某人出洋相，又回了穆松院。

福伯踏進門向葉景行通稟，

“衛親王來了?！?/p>

就見得宋言玉手一抖，茶碗擱歪了茶托，碰的聲響，竟還灑了些出來。

一時怔愣，尚未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面色發緊，不自然的開口確認，

“你說衛親王來了？”

福伯點了點頭，彎身應到，

“是衛親王不錯?！?/p>

葉景行看了一眼宋言玉，他知道太子不大喜歡衛親王，但不曾想衛親王對他影響竟如此大，眼里分明有些懼怕。

宋言玉想著蘇思晴只身一人回到相府，他們三人之間的事情也越傳越離譜，今日過來，就是想將事情說清楚。

在沒有鬧到言官和皇家之前，首要的還是葉相站隊自己，坊間傳言既能染黑就能洗白。

要葉芝芝同皇室聯姻，以其外家現在的身份是攀不上東宮，更何況蘇思晴這半途走出來的庶女。

要是小叔參與進來，這事情就更難辦了。

也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衛親王可有說為何事而來？”

葉芝芝忍不得笑，宋言玉當真慌了陣腳，竟然問福伯這樣的問題，親王還能向一管事的交代自己的打算不成。

葉景行微蹙眉頭，揮手讓福伯退下，

“你不知道？”聲音陡然拔高。

“殿下？”蘇思晴看著一向沉著冷靜的人逐漸失態，手背上的茶水連帶都落在膝上。

她將隨身帶著的絹巾疊的四方遞了過去，心下好奇那親王是怎樣的人？莫不是魁大兇髯？

雖然她初心是想就義演集資獻上自己的一份心意，也只是省下來的幾個銅板。

但不可否認，她看得出宋言玉當時的不凡，尤其得知是從京城過來，又認識相府，她存了心要結交。

她心里清楚，一個不過露水情緣落下來的女孩，突然尋親，還是尋到當今相府，必定困難重重。

但如果有他人引薦，更何況還是當今太子，想必就算是相爺也會權衡一二。

今日有太子相助，本以為事情會進展的很順利。沒成想，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這可是當今的太子，未來的天子。

就算是親王，也手無實權。光是聽到那人來了，居然就擔心至此？

試探問道，

“既是親王，那不是殿下的叔叔？”

葉芝芝見二人惶恐的模樣，心中輕快不少，轉了轉手腕上同紅寶石金鏈纏在一起的金鑲玉鐲，輕笑道，

“怎么，你不曉得衛親王？”

蘇思晴抬頭便見葉芝芝眼里的笑意。

在生母去世前，她如何會想到自己竟是丞相府的女兒。她曾經的生活與現在所見所觸碰的是云泥之別。

一個堪堪溫飽的人哪里會去想親王的事情。

“看來，你好像對殿下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毖酝庵?，太子也沒怎么把你放在心上啊，連身邊人身邊事都不愿同你分享。

蘇思晴臉色略變，手指在袖中攪著。她知道葉芝芝說這些話是故意激她，可她無法辯駁，承認自己只是個普通人嗎，那豈不是給自己留下話柄，日后出了差錯，豈不是更印證自己同太子身份的懸殊。

心中一時酸澀不已。

葉芝芝嘴角輕掀，帶著輕蔑。

宋言玉竟連一句話都不敢說。

她不知道的是，原本被邀請前往書房的某位改了道往這邊來，

雨聲紛雜，沖淡了腳步聲，帶著斷斷續續穆松院里葉芝芝齜牙的聲音。

“我進來的時候，親王已經引著去了書房那邊?！比~芝芝挑眉看著宋言玉，

你可敬可怕的小叔上門了，你個做侄兒的還不快跟著去拜會！

“讓小廚房送棗姜茶過去，備好手爐和熱毛巾?！比~景行站起身吩咐，

“我一道去?！彼窝杂裼仓^皮說道，現在去不過是緊緊皮，要被小叔知道繞其而行，那就得松兩層皮了！

蘇思晴不曾想一來就碰到這陣仗，也忙亂跟著站起來，不知所措。

就聽到門外傳來低沉富有磁性的嗓音，

“本王已經到了?！?/p>

葉芝芝聽得飄忽，她剛借勢看了笑話，這人立馬就出現在自己身后。

這不上趕著被人抓了小辮子。

虛心轉身，才發現二人竟不過只距有一尺。

風過無痕，帶著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龍涎香氣，裹著雨水中的混雜氣味，令人有些頭昏迷惑。

背光而立，站的直挺，暗影下的五官更顯超凡。不過比宋言玉長三歲，看著卻已褪了青澀，透著沉穩內斂。

光而不耀，靜水流深。

“衛親王，請?！比~景行沖在前面，邀請他進屋。

那人點了點頭，抬腳往里走。

路過宋言玉時，不經意的瞥了一眼。

宋言玉頓時頭低的更低了，安靜的似埋頭站立的大雕。

蘇思晴不成想衛親王竟然這般年輕，看起來就比他們大幾歲而已。這..就令太子如此害怕？

而且..這人長得也太好看了..

“衛親王，請上座?！比~景行邀請其坐主位。

“葉相不必客氣。來的匆忙，未提前下拜帖，您坐?！遍_口淡道。

葉景行雖沒怎么和他打過交道，但成年人，一個座位推托顯得笑話，也不多說，跟著坐下。

“您請用茶?！备２松蟻硪槐瓧椊?，遞過去。

宋衛羿端坐著，抬眸看了眼還站著沒動的宋言玉，

“小半年不見，見到本王連聲問候都沒有了？”

宋言玉右眼一跳，上前行禮，

“言玉見過小叔?！?/p>

蘇思晴在不明白也看的清楚，宋言玉對他小叔是相當害怕了。

可是她想不通，他可是太子啊，為什么會這樣怕一個叔叔呢??？

“小叔，這位是相府二姑娘，蘇..思晴。思晴，這是吾小叔，衛親王?！辈还苄∈褰袢兆龊?，但既然來了相府，肯定會清楚他們三人的事情。

與其受制于小叔，不如自己坦白從寬。

“日前游歷至平陽，多虧有二姑娘相助才得以集資捐助河南水災?！?/p>

蘇思晴深吸一口氣，用自己覺得最溫婉的微笑，雙手平舉行一大禮，

“思晴見過衛親王?！?/p>

他眉眼未動，從始至終不曾看蘇思晴一眼，

“本王記得相府只有一位嫡女?！?/p>

他語氣舒淡，卻又分外張狂，

“言玉，自己被騙了不要緊，別往本王身上招呼?！?/p>

蘇思晴臉色陡白，不曾想，這衛親王竟能直言打臉太子和權相。

葉芝芝看著息增懷珠下的紅流蘇幾根飛揚，修長指節有一搭沒一搭的輕敲扶手。他眉眼疏朗，矜貴出塵。卻字誅心，句入骨。

說的有點好聽，是怎么回事。

屋外淅瀝秋風窮秋雨，屋內人靜，人靜。

任誰也想不到衛親王竟如此不留情面。騙之字眼，駁了葉景行身高權相，卻后宅不寧；打了宋言玉身為太子，識人不清，沉迷女色；定了蘇思晴欺瞞皇室之罪。

蘇思晴跪倒在地，嬌弱的蜷著身體，身體有些發顫，

“思晴從未騙過殿下，還望明察！在生母去世之前，平女從未想過自己的父親位及人相。尋親也不過是想了了生母遺愿。

平陽同殿下相識，不過也是想到受災的百姓之苦，平女無法，也想盡一份心力，捐的也只有幾個銅板?！?/p>

葉芝芝聽得，對蘇思晴她沒什么在意，到底是相府人，進來也不過是多雙筷子的事情。

問題都是在宋言玉的身上，衛親王收拾收拾他得了。

不過她也不笨，知道說什么，向誰求助。

而坐在主位上的人對面前跪著的女子卻好像渾然不覺。銀冠墨玉，微斂眼擦著茶蓋，就這樣靜靜的坐著。

葉芝芝驀然想起院中那株有些歪脖的墨紅蝴蝶花，雨水似霧染了它的花葉，那妖冶的感覺有些像他，但不及他顏色絕麗，還透著男子應有的堅毅果敢。

她站在門口，細細的打量這個人。不止是她，京城貴女大多都對他好奇，只是從前她被念叨的心里總顧及那誰。

宋朝百年，百姓安居樂業，過得都是太平日子。大概也是皇帝兢兢業業，這宋氏男丁并不興旺。

想這太上皇一共就生了三子二女，其中二子均為太后所生，排名老四的幺子，取名宋衛羿，封王時賜字衛，衛王，為王？

因此，大家都稱呼他，衛親王。

當時的大皇子孩子已經出生，沒成想太上皇給力又來了個幺兒。此二人又相差三歲，那孩子說什么都不愿意認這個比自己小的叔叔。

聽聞此前因著喊宋衛羿弟弟挨了不少打，甚至有次在宮宴上聚眾小盆友要給宋衛弈顏色看。

當然最后是差點被太上皇給揍死。

真是差點，畢竟宋家男丁太少。

所以，同樣是男丁，同樣是兒子，老來得子的意義更是不同凡響，太上皇和太后是心疼的要命。對宋衛弈的愛是凌駕于任何孩子，就更別提連長孫都排不上的宋言玉了。

因此，這衛親王便被養的刁鉆了些，脾氣古怪。

葉芝芝解了披風，趁人不注意的坐在了末尾。

等著看戲。

就算戲不精彩，看看衛親王也不錯，長得過于賞心悅目了。

蘇思晴跪著腰板變得直挺挺，垂著頭掛著一絲牽強的笑容。

“小叔，思晴身世坎坷，在平陽吾和謝離用了最后的盤纏想通過義演集資支援河南。

思晴是第一個舍了銅板，坐在看臺中央，那時，她的右肩還戴著孝花..若非有她第一個站出來，吾很可能會失敗，就此行也會成為人生憾事。她沒有欺騙過吾..”宋言玉看到蘇思晴被冠罪，也是鼓足了勇氣上前爭論，到底他也是心悅她的。

“衛親王，是葉家對不住這個孩子..在明日上朝之前，老臣會將此事處理妥當?！?/p>

對于宋衛弈突然上門，葉景行看不懂，如今看來大概率也是為那些流言蜚語而來的。

皇后對芝芝的肯定他也是清楚的，朝堂詭譎同這后宮分不開。

若太子對芝芝并無男女之情，早早說出來也沒什么。畢竟同皇室聯姻，非皇室宗族的身份都是高攀。

但他宋言玉一面收著芝芝的心，多加關照。轉身又同他人好上，這偏偏好上的還是相府二女，這是相府挨了兩巴掌，還損了皇室顏面。

出頭解決的自然是身為臣子的他了。

只是，這事情說大不大，說小算小，值得衛親王出面嗎？

宋衛弈停了敲打的手指，聲音很輕，

“言玉，她與你，與我無關?！?/p>

簡短幾字，宋言玉知道這我說的不止是小叔，還有他們代表的皇家。

咬牙說道，

“小叔，芝芝是個好姑娘，但是感情的事情不能勉強..”

宋衛弈輕挑眉頭，等著他接著說下去，

“吾..也是自遇到思晴才發現這感情是有分別的..小叔，你應該知道的吧？”畢竟皇奶奶已經給你安排那么多場相親了。

葉芝芝來了興趣，這衛親王已有意中人不成？

宋衛弈感受到一股精光朝自己射來，倒是個大膽的。

也是，若膽子小，怎么敢調戲自己。

他迎著目光，看著葉芝芝對上時立刻逃走的眼神，

“和本王談感情？”

葉芝芝有些心虛，心跳有些加快，這句話感覺有那么一指甲蓋是在問自己。

接著就聽他漫不經心說道，

“太子若是覺得東宮冷清，本王可以向皇兄提兩句，畢竟侄兒十九有二?！?/p>

宋言玉當即臉色一白，宋衛弈言出必行，好好的他才不要被塞人，下意識的看了眼葉芝芝，

“小叔，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嘿，我這暴脾氣。

好端端的你看我做什么，說的好像要將我許給你是莫大的晦氣！

葉芝芝來了氣性，又聽見蘇思晴跟著求情，

“衛親王，殿下此前所遇女子多似姐姐一般，淑女才情，溫婉端莊。不像平女，不懂規矩，歡脫跳脫。

殿下初初遇見我這樣的人，覺得有些不同罷了。像殿下這樣的人，性如白玉燒猶冷，平女多是仰望。

您別怪殿下，日后平女不會再見殿下了?！?/p>

蘇思晴雙臂撐在地面凄婉，撐著決意的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一副自我犧牲，我見猶憐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想退一步，不忍苛責。

宋衛弈右手輕撣腿面，嘴角掀起一絲不可察的微笑，

“本王同太子講話，真的清楚自己身份，當跪到堂外候著?！?/p>

他聲音不大，語氣卻極重，神色露著不悅。

蘇思晴小臉僅剩的血色消失殆盡，無助的跪坐在地。

“小叔..”宋言玉攥緊拳頭，

“還覺得不夠丟人？”宋衛弈雙目蒙上一層寒意，

“這件事情你只惦記著心里的蘇姑娘，為她尋親撐腰，美名正化，不顧流言，不顧葉姑娘名譽，你從小受教的君子之道便是如此??？”

“你可曾向葉姑娘賠禮道歉”

從美男子嘴里說出的話賞心悅耳。葉芝芝也不是矯揉造作的人，皇家有人能站出來為自己評理，她便可以任流言怎么洗。

反觀宋言玉，自他出生便被授以太子，冠以儲君。心高氣傲如他，他雖有愧于葉芝芝，但就這幾年依著太子妃的虛名也行得尊敬。

何況他二人連真的口頭婚約都沒有，就他看來，葉芝芝并不虧，怎么可能賠禮道歉。

葉景行吩咐福伯再準備些茶點，被宋衛弈歇手停下，

“葉相不必客氣，本王還有要事處理，這件事不用費心，皇家會給葉姑娘一個交代?！?/p>

葉景行眼底帶著一縷詫異，他也是第一次接觸宋衛弈。

“嗯?！?/p>

宋衛弈起身，看了眼宋言玉，

“還不跟著?！?/p>

宋言玉有些擔心，遲疑的看著蘇思晴。

蘇思晴憋屈死了，還是端著得體理解的樣子，

“殿下快回去吧?！?/p>

葉芝芝迎著宋衛弈的身形，對了眼目光，左手抓起地上的一把油紙傘，

“王爺，臣女送您?！?/p>

畢竟親爹都沒為自己出頭，衛親王挺好的，和傳聞也不是很相符，這是個好人。

實際宋衛弈身后跟著兩人，一看就是平時跟著的貼身侍衛，但此時都很有眼色的退后半米給葉芝芝騰地方。

紅廊上，剛達肩的小人兒并行在宋衛弈身側，發髻后有粉色的兩根絲帶就這樣垂在后肩。

至門口，葉芝芝高舉著畫著一只橘貓的油紙傘，傘柄偏向他，露出的肩頭落了幾滴雨水。

宋衛弈握住傘柄偏過去蓋住她，另侯在馬車的管事跑過來給他撐傘。

葉芝芝笑著乖巧的站在一旁，

“今日多謝王爺?！?/p>

宋衛弈略微頷首，

“你今年多大？”

“十六未滿?！?/p>

“嗯?！彼诺妮p聲，轉身上了馬車。

后面稀稀拉拉的宋言玉還在寬慰蘇思晴，耽擱著，就看到馬車收了馬凳。

“小叔！”

然后便是見得車夫馬鞭彈在馬身，濺起馬兒身上的雨水，帶著車身，馬蹄踏踏，走了。

“腦子不清醒，正好淋淋雨?！彼涡l弈牽著扣著息增懷珠的紅繩，偏頭看著窗外，

“十六，有點小?！?/p>

“王爺，您說什么？”車架上的管事偏頭詢問，以為是有什么吩咐，

見里面沒有回音，作罷。

葉芝芝看著宋言玉無措的樣子，等不了父親的馬車，拿了一把傘就這么狼狽的跟上去。

怕自己藏在心里的笑聲跑了出來，心有感慨衛親王可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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