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弦外之音

當顧若依坐在身邊以后，千哉竟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安心，只要想象著少女坐在身邊，他的心情就會變得安定。

于是，他的手開始動了起來，他修長的手指在琴弦間撥動，陣陣優美的旋律在他的指尖傳出，令人賞心悅目。

念荷詫異地看了千哉一眼，似是不敢相信，這般曲調竟是由眼前這個少年所彈。她看了看千哉，又扭頭看了看身邊的顧若依，然后看著顧若依會心一笑。

千哉彈奏了一小段旋律以后，雙手再次扶在琴弦上沉默思考。

然后又過了很久才會再次彈奏。如此反復。

更多的時間他還是在思考中度過。

時間就在千哉這般的反復間一點一滴的度過，念荷已經開始閉目打坐了，顧若依則是一直盯著千哉的側臉，好似這個側臉能讓她百看不厭一般。

東方的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千哉緊閉雙眼，在他的腦海里，仿佛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那究竟是什么！那究竟是什么！

千哉想要抓住腦海里那個亮光，可這個亮光只是一閃而逝?？此仆偈挚傻?，可實際卻是遙不可及。

這個亮光究竟是什么？

突然他睜開雙眼！

那是他的不甘！他明白了過來，他不甘屈居人下，他不甘與顧若依止步于此，他不甘此生不能踏入修煉之路，他不甘草草接受父親無故失蹤這樣的答案。

他飽讀圣人之書書里說：人之初，性本善，但千哉不同意，他曾親眼見過幾個三五歲的孩童拿起石頭打弱小的小狗，拿起石頭打小鴨子，池塘里的蛤蟆被他們捉弄致死。

那些傳世的巨著處處都在教導世人應該與人為善，互相兼愛，可是他的善良又換來了什么呢？換來的是諸如宋合、黃儀這種人的鄙視，千哉原以為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災禍，任何事情都有起因，可事實并不是。將潤川更是因為江云晴的事情怨恨千哉多年，連帶著將潤川的兒子也一同敵視千哉。

所以，相比于相信人之初，性本善這種童話，千哉更愿意去相信道祖所說的：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余。這世間處處都寫著殘酷二字，人生在世怎能不爭？這是千哉深刻意識到的。

千哉又想到了宋濂所著的《送東陽馬生序》，送東陽馬生序筆下幼時的宋濂與千哉的經歷何其相似。

余幼時即嗜學注。家貧，無從致注書以觀，每假借注于藏書之家，手自筆錄，計日以還。天大寒，硯冰堅。

同舍生皆被綺繡，戴朱纓寶飾之帽，腰白玉之環，左佩刀，右備容臭，燁然若神人；余則缊袍敝衣處其間，略無慕艷意。

每每讀到這兩句，千哉都會覺得感同身受，這世間又有多少人在重復著這一過程呢？這是輪回嗎？還是這世間本就該如此？

難道弱者本就該承受他人的凌辱嗎？弱者所遇到的一切不公都是理所應當嗎？這世間的弱者注定一輩子抬不起頭嗎？或許是的，千哉承認宋合說得那句“弱者沒有選擇的權力”很對。但也正是因此他心懷不甘。

念及此處，千哉放在“元韻”上的雙手動了，這一刻他腦海里所有的旋律都融會貫通，他知道該怎么樣來彈奏這首曲子了。

于是，千哉的指尖開始在琴弦上舞動。

前奏剛一響起，念荷、顧若依兩人聽著頓時動容，這首曲子的前奏非常高昂，像是涓涓細流懷有東本大海之志，像是初次學習飛翔的雛鷹首次對天空張開雙翼，挑戰未知。聽者心神俱震。

琴聲還在繼續，千哉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清澈，因為他知道自己此刻想要彈奏出怎樣的曲調。

千哉在內心喃喃自語：傳達到了嗎？能夠傳達到嗎？

突然，高昂的曲調消失不見，換成低音，千哉的手指也在瞬間放緩。

這種感覺就像是原本馳騁在草原的野馬突然走上了一條急轉的路面。讓人有些猝不及防。

顧若依閉上雙眼仔細聆聽，跟著念荷學習兩年時間，她已經不再是那個無知少女了，此時她已經能夠聽懂琴聲所包含的弦外之音。

琴聲舒緩且優美，弦外之音卻是無盡的孤寂與悲涼。

恍惚間，顧若依仿佛在琴音的世界里看到一個黑暗的房間，黑暗的房間里有一個蜷縮在角落，雙腿報膝，把頭深深埋進膝蓋里的小男孩，她想要走進小男孩的心扉?？墒枪陋毜男∧泻⑦x擇了排斥所有人。

千哉彈得這首曲子時間很長，長如十七年的光陰，這首曲子的時間也很短，短暫得只有短短七分鐘。

在千哉忘情彈奏的過程中，瀘沽湖中央突然無故涌出來大量的氣泡，千哉沒有注意到，認真聽琴的顧若依也沒注意到，只有念荷盯著翻涌的氣泡，瞳孔驟然一縮。

琴音款款收尾，顧若依還沉浸在悲傷里，未能自拔。

過了良久，顧若依才睜開雙眼，道：真的很好聽，這首曲子前奏的高昂帶給人的激動，和后面抒情的演奏都很妙，前后之間的反轉也讓聽者耳目一新，未來有一天，我肯定也要彈出這樣優秀的曲子給你聽！

千哉把彈琴的雙手收回，看著顧若依的眼睛，道：那你什么時候彈給我聽？明年？

顧若依思考了片刻，道：明年不行，明年我肯定要進后山！后年？

千哉道：那后年？

顧若依道：后年我彈的話，你會來嗎？

千哉道：你什么時候彈，我就什么時候見你。

顧若依眼睛一轉，道：那？十年？三十年？一輩子？

礙于念荷在一旁，千哉臉旁微紅，沒有再繼續接話。

念荷整理一番儀容優雅開口：今日算是大飽耳福了，這首曲子你打算起什么名字？

千哉抬起頭，看了一眼書院教學樓所在的方向，又看了一眼遙遠的東方，緩緩開口道：不如就叫“爭非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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