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死試

三月之春，京都連艷陽都是皮懶的，細細碎碎地撒在人身上。

“嗆！”銅鑼響起，郊外林場的“死試”應聲開啟?；实塾H臨觀試。

晉太祖司馬恒兵伍出身，十分鄙夷歷朝武舉兒戲般的考試，便修改規則，變為“死試”——方圓十里林場為界，不給武器，誰能存活到最后，誰就是最后的勝者。

當然，滿朝老迂腐們哪里舍得讓自己的子孫用性命拼前程，便跟紙不要錢似的上書直言“不妥”。最終整出了“生死兩試”，那自然，生試勝者官拜四品，死試勝者官拜三品。

棲渡腳尖輕點在橡樹梢上，隨著風微微搖曳，竟如一片葉子般黏在了枝丫。

她手持一把半人高的長弓，腰上斜挎著一個箭筒，里面塞滿了竹子削成的長箭。

棲渡定了定神，透過層層樹葉注視著遠方的人影，瞳中居然慢慢暈成了赤紅！在精神繃緊的一瞬，她倏地抽出一箭，纖細的右臂迅速將硬弓掄成了滿圓。

搭箭，瞄準，松弦，一氣呵成。百丈外的人抽搐了一下，四肢投地歸西。

棲渡緩緩將眼皮掀下，微翹的睫毛像刷子一樣蓋住了眼底的默然，再睜眼，又恢復了深潭似的黑。她竟然沒有失控。

“真菜。下輩子練好點再出來丟人現眼吧?！睏呻x開樹梢輕輕落下。

當年解夫婁那一掌把她身上的噬心蠱徹底地激發出來，心臟隱隱有自焚之勢。 老巫婆將一股刁鉆的內力推入棲渡任督二脈，霎時一股極寒之氣游走全身，棲渡感覺周圍寒冰三尺，如墜冰窟，活活被凍醒了。

老巫婆果真不把她的命當命——以北域寒毒攻噬心蠱的邪法都敢往她身上用。

兩大扶佘古毒千年來第一次交鋒，以北域寒毒險勝為終。自那以后，雖然棲渡常年渾身冰寒，但控制力總歸是能自由收放了，一雙血瞳也用得愈發熟練。

“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睏杀P著腿靠在山石旁，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慢騰騰地削著箭頭。

當年老妖婆有心救她一命，卻沒閑心管一管，直接把神智尚未清醒的棲渡綁上個浮萍，丟到了河里——醒來之后便已到了晉朝昌黎一帶。

真是沒被打死，差點被淹死。

突然，棲渡的耳朵捕捉到了背后的一絲細微凌亂的響聲，在自然的樹葉稀疏聲中尤為突兀。

“哪個不要命的又來送死。偷襲也不知道留神腳下?！睏梢宦N嘴角，手上削樹枝的動作頓都沒頓。

“??！救命??！”一聲嬌俏的女聲震天動地，轉而矯揉造作道：“那位石頭后面的俊俏公子，能否拉小女子一把？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棲渡：……第一次見偷襲用嘴的。

棲渡微微側身，眼頭渾圓而眼尾微翹細長的桃花眼斜了那“小女子”一眼，冷淡的表情頓時有點繃不住。

好家伙，竟是個青天白日下男扮女裝的大男人。

“公子，小女子乃山中一人家好女兒，本想下山采蔬果，無奈被這捕獸網網住，幸得今日得見公子……”曹易嬗捏著嗓音，感覺到棲渡的視線，正打算淚眼婆娑地拋個媚眼，拋到一半石化在了原地。

“天殺的，怎么是個女人？”曹易嬗心中咆哮。

一人盤腿坐在地上，一人吊在了樹上，兩廂無聲對望，樹林里頓時彌漫著詭異的氣氛。

棲渡率先笑了，頓時玩心大起，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向那坨不男不女的東西走去。

曹易嬗愣了一下，沒想到這個傻姑娘這么好騙，難不成他現在都能美到迷倒女子了？曹易嬗心里嘚瑟著，手上一點寒光乍現——一塊邊刃磨得薄如紙的銅錢蓄勢待發，只要棲渡再走上前一步，就能直接橫斷咽喉！

可棲渡偏偏停在了三步之外?！敖憬阍跎@么不小心？別急，妹妹這就放您下來?！睏赏碌袅俗炖锏墓肺舶筒?，學著曹易嬗的口吻說到。

只見她單手扯下了綁在樹干上的麻繩，在手腕上纏了幾圈，麻繩另一端吊著的曹易嬗心叫不好，冷汗直飚。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棲渡把繩子猛然松開，曹易嬗直線下墜，在快要砸個稀巴爛時，棲渡又繃緊了繩子往上一拉，玩得不亦樂乎。

“妹妹你……啊啊啊??！??！你他娘的力氣怎么這么大？放我下來！嘔……”人妖吐了。

“好的呢姐姐?！睏梢粋€松手，讓他和自己的嘔吐物來了個親密接觸。

曹易嬗吐夠了，三下兩下從網兜里爬了出來，整個人翻轉過來喘著粗氣。突然頭頂上落下一片陰影，手腕傳來一陣劇痛——棲渡踩住了他握銅錢的右手。

“羅漢錢，又名金鏢，用孔大制錢磨其圓邊，成刃角。功成者飛擲于三十步外也能陷入樹干中，我在蜀中見過一次?！睏筛┮曋_下之人道：“你這三步外都丟不準，差了整整一個零啊，姐姐？”

“疼疼疼！你既然知道羅漢錢能功成于三十步外，又怎么敢走進？你這個不要命的……”曹易嬗定睛看清楚眼前之人長相后，光榮地愣在了原地。

“……你是仙女嗎？”曹易嬗嘴角不爭氣地流下了淚水。

棲渡：“我是你爹?！?/p>

曹易嬗：……可惜仙女長了嘴。

能報名死試的，大都是江湖上地位不高的亡命之徒，例外的一個是棲渡，一個便是這曹易嬗。典獄司曹司長獨生子曹輝天生怪胎，從小對外形不美的任何東西深惡痛絕，一天到晚往妓院戲臺等脂粉重的地方跑，久而久之泡成了這一副人妖樣，幾乎成了曹司長老年中風的最大隱患。

“中你美人計的瞎子有幾個了？”棲渡玩夠了，冷下語氣問到。

“從開始到現在五天，六個了?！辈芤祖铀坪跎盗?，那涂滿脂粉眼睛一刻沒離開棲渡臉上，老實回到。

棲渡暗暗一驚：“居然快趕上我殺的了?！彼樟耸罩讣庀s翼上的殺意，突然想到了一個速戰速決的好辦法。

這個好辦法極其不是辦法——棲渡一路插箭把剩余的人引到一處，讓他們自相殘殺后，再祭出曹易嬗的美人計一網打盡。

真是孫武在世也得稱一聲“好計謀”啊。

殺掉最后一人，已到了傍晚。棲渡拇指摩挲著蟬翼的指環，一臉壞笑地走向曹易嬗。

“美人你你你你你不能過河拆橋??！”曹易嬗玩命地搖頭，眼妝暈成了一個大熊貓。

棲渡：“你叫什么名字？”

“??？”曹姑娘沒搞明白這是鬧哪出：“曹易嬗，嬗變的嬗?！?/p>

棲渡：“曹什么玩意？”直覺這名不是他爹給取的。

“易嬗?！?/p>

棲渡：“易什么玩意？”

曹易嬗：該死的扶佘文盲。

棲渡：“算了，你名字怎么這么多日字??？以后叫你日兄吧。日兄，你會裝死嗎？”

日兄：你明明就聽懂了！

“會的，美人?！彼F學還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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