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是十月了,秋老虎依然肆虐。
十月三日上午,經請示政府干部后,陸仁逸沒有出工。他仔細檢查了每個床頭柜和床下面。
今天他的目標很簡單,就是找剩菜。
假期改善了兩頓,大肉塊子都是實實在在的,作為打飯時負責維持秩序的積委會,他看到一些勞改偷偷打了兩次,如果他攔下了相當于斷人財路,相當于殺人父母,所以他知趣地把頭扭向了一邊,只是在晚上點名的時候提了一個醒,中午改善打兩份的,晚上把多打的那一份吃了,天氣熱,不能吃隔夜菜。
倒不是勞改們對他的話置若罔聞,畢竟誰都能聽出他話語中的善意。只是勞改們太稀罕這肉,這油水了,就像小孩們吃父親出差帶回來的糖果,就不是吃的那是一口一口舔的!
昨天的飯菜放到今天中午,而且是涼肉,出現幾個拉肚子的影響生產不說,個人要受處理,(也就是扣分),積委會肯定要挨熊,未雨綢繆,還是先清理一下為好。
還是有一些成效的,清理出來十幾份,有的已經是半份了,還舍不得倒掉。說心里話,陸仁逸也舍不得倒掉,再有兩年,才開始流行遲明星唱的獄歌,那句歌詞“菜里沒有一滴油”的話雖然言重了一點點,也差不多的。不過他身為居委會大組長后,打菜時伙房是撇著上面,打飯時是撈著下面,終于可以見到油花,吃到稠的了。
中午收工,一片罵聲,一直延續到排隊打飯的隊伍中,有幾人過來找陸仁逸,質問他為什么把菜倒掉?就是政府干部指示的,他為什么不“槍口抬高一寸”,檢查時裝作沒有看見?
這些人,陸仁逸明白他們的秉性。在勞改隊,你對他認真,他罵你沒有人性,比政府干部還狠;但凡你對他松一點,他變本加厲,如果捅了漏子,對不起,他會第一時間向干部匯報是因為你做的不到位,沒有事先交代。
所以他索性不聽,就惹惱了一個,想對他罵罵咧咧了。他很生氣。就問道:“我不吃你的,不喝你的,不抽你的,又沒有罵過你,你憑什么欺負我?不行了,晚上收心會上我倆辯一下這個理?”
聽到“收心會”這三個字,旁邊看熱鬧的邵國發禁不住打了一個哆嗦。晚上剛吃完飯,郭隊長和成指導員就召集中隊全體服刑人員開會。
按照慣例,一放假,勞改們就像脫韁的野馬,開始撒花了,以致到過完假期,還在信馬由韁,所以就有必要把這些野馬的籠套給套上了。
這種會議很好開,差不多都是在電警棍的火化中有人慘叫,野馬就會自動地套上籠套。屢試不爽。
這一次配合開收心會的演員是賭博的幾個人,另外加了小哨李紀中。李紀中屬于敲詐勒索了??偣彩樟?2包香煙,還是2毛錢一盒的大前門。
干部把這幾個人身上的代金券全部沒收了,幾個人才幾十塊錢,大頭早轉移了,每個人都一口咬定,就這么多賭資。代金券不記名,不掛失,已經死無對證了,郭隊長一句話就幾家歡樂幾家愁了:所有國慶節期間因賭博形成的債權和債務關系全部作廢。
此言一出,有的人因為這次電警棍挨的太值了,因為基本上他在勞改隊已經破產了,政府又一次挽救了他;而有的人,比如邵國發,挨電警棍時沒有哭,聽到這話卻哭了,外面欠他小千把塊??!
李紀中沒有想到,這次政府干部不饒他,所以他雖然一口咬定香煙他都吸完了,但是由于沒來得及轉移,還是在他床頭柜里面找到了11盒大前門!
會后,成繼前把陸仁逸叫到了談話室,把大前門香煙給他,和家庭困難的同犯談心時使用。
陸仁逸接過香煙,大大方方地說道:“這一下,薛順成時我借的香煙和我給沙立巖的香煙都能還上了?!?/p>
成繼前問他:“你當了大組長還這么窮?”
“指導員,沒有辦法呀,你也托我的底細,我要是釋放時換幾千塊錢的代金券回去,你不是為我丟了大人?對了,有件事我要向你匯報一下?!彼麉R報了在教育隊集訓的時候煙草公司的代思偉帶50塊錢看他的事情,他害怕釋放的時候他身上多幾十塊的讓成繼前尷尬。
成繼前長嘆一口氣說:“雖然我的身份不允許我這樣說,我還是私下里對你說一句,謝謝你把我看的這么重。很多勞改,釋放的時候,會突然給和他關系好的干警變一個臉,就是宣布:我用不到你了!你不是這樣的人,我很高興的!”
聽到這么一說,陸仁逸也挺不好意思的,他說:“我是這么想的,做人要始終如一,我六年刑期,哪怕我活九十歲,六年是我生命的十五分之一,讓我在這六年和一些同犯那樣不把自己當人看,裝神弄鬼的,我這十五分之一就太對不起自己了?!?/p>
“在勞改隊,我時刻把自己當人,不作不人不鬼的事情;在勞改隊,我時刻不把自己當回事看,有看不慣或者受委屈的時候,問自己,你以為你是誰?就心里好受了?!?/p>
成指導員換個話題問:“國慶節中隊有打架的,郭隊長想批評你,說積委會沒有控制事情的苗頭,我給他解釋了,你是讓李紀中去監督的。郭隊長說,你是故意讓李紀中去背黑鍋的,我想想也是?!?/p>
“陸仁逸,你小子有點陰,郭隊長不吭不哈,也是明白人,就我的道行還不夠??!”成繼前意興闌珊地說道。
陸仁逸感覺自己解釋不清了,也就緘默不語了。
成指導員又說了:“國慶節已過,我的崗位可能有變動。你搞得好的話還有百十天,行百步者半九十,不過只要繼續這么謹慎,也不會有什么意外!”
陸仁逸來了興趣:“指導員,再見面時候叫你什么科長???”
“你怎么能猜到是科長?”
“前年7大隊那個干警不是直接升為管教大隊長了嗎?”
84年秋天,畜牧養殖大隊,也就是7大隊,一名犯人趁喂豬時候翻墻逃跑,很意外。因為去7大隊的都是3年以下的短刑期,在看守所待小半年,教育隊兩三個月,到7大隊時也就兩年左右,減一下刑,剩下一年半刑期了,誰會逃跑???
這一次跑的是一個邊疆省的少民,所以后來玉陽勞改場就吸取教訓了,外省籍的,無論刑期長短,統統關押在勞改大院里面,不釋放時不準出來。
當時廣播喇叭一喊,逃犯的體貌特征太過明顯,幾個村莊地村民都在找逃犯,此刻,這名逃犯價值5000元。
晚上,一名上班幾個月的科班畢業生發現了逃犯,他按到逃犯,開槍擊中逃犯腿部,半個月后,該民警立功受獎,調任正科級的管教大隊長。
殷鑒不遠,成指導員此次立下的功比抓逃犯還要大,重點是一件公安機關沒有掌握的命案線索,而且成指導員此時已經是股級干部了,一個實職科級應該是掌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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