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之才

長離書院修建在百里梧桐山上，雖然享有盛名，但因長年封院，只有每十三年收徒時才能與外界接觸。長離書院外有一道乘光陣法，外界四時陰晴與書院相同，除光以外的所有都無法穿過陣法。院首曾從西方取來一方芥子空間，使書院本身隱入空間中，這也使得封院期間，外界根本無法進行干擾。

百里梧桐山在人族南域與澈川交匯之處，屬于云林石窟的支脈之一。周邊稍大一些的城池只有其東五百里的茀郛郡，其間并無官道供車馬行駛，且林深草茂。騎馬想要到茀郛郡少則都要一個月的時間。每十三年長離書院收徒時，便是梧桐山最熱鬧的時候，其余時間人跡罕至。不少客棧驛館曾建在梧桐山下，但每次近十三年的沉寂，使得出不入敷，大多已荒廢在此。一路上，兩人也就見到一名為廣財客棧的還算完好，只是門口連個小廝都沒有。如今百里梧桐山下，只有一些稀散的村莊。

岳潮行和韋才兩人被逐出書院的第一夜是在梧桐山上睡的。兩人相靠合衣而眠，直到第二天韋才像往常一樣醒來時，面對面前的情景，不由得長嘆一聲。兩人無言相視，岳潮行摸了摸肚子，與韋才下山找了一家農戶，因為兩人身上沒有銀錢，岳潮行想用腰間美玉換了些吃食。

“兩位仙人，這東西還請快快收回去吧”。

“老伯，我們身上沒有銀兩。這玉佩想用來換些吃食，還有我們不是仙人”。

“不是仙人？”

那老伯看了一眼身著錦袍的岳潮行，將信將疑的點了點頭。但還是把玉佩推了回去。

“老夫年紀大了，戴不得這貴重之物，怕無常老爺想要這玉，把老夫命勾過去了”。岳潮行只好接了過來。

兩人中韋才是從小便就呆在長離書院，對外界要比十五歲才入門的岳潮行陌生的多。韋才是平中人士，家境平常，當年是鐘太方前去平中講道時發現了的韋才，后收為弟子，自此韋才便再沒出過長離書院。

等到老伯端來一些粥飯，兩人用過之后，開始商量以后怎么辦。

“韋才兄可是要回平中去？”岳潮行放下碗筷說道。

“家中兄長曾告知于我，父親自我被師父收為徒后走后，被城主賞識，派往南域江荷郡做了一縣官。這般被逐出書院，沒有其他去處，想先看望父兄后再出門游歷一番”。

“既是前去南域，那便好辦了。江荷郡附近的白蓮鄉我叔父在那里做生意，我與韋才兄同往，待韋才兄看望父兄后，再與之一同游歷可好”。

“師弟不去看望家中父母嗎？”

岳潮行撓撓頭，開口說道：“我家中在璃南郡經商，父母一直不同意我出門游歷，我偷偷離開家中時，只留下一封信。怕這次回家后，父母會直接把我關在家中”。

“既然這般，我們同行也是甚好，這書中奇事見得再多，也不如親自做過一番”。

“師兄與我想的一點不差，這天下事多的便是一個奇字。當年隨我叔父前去池水，師兄你是不知道，那里全是仙人。一個個腳下踩著飛劍，葫蘆，蓮花，便能飛入云霄。揮袖間便能使半熟瓜果成熟，還能雙手結印生火，口吐雷光?！?/p>

岳潮行越說越興奮，韋才也是被吸引住了。

“本來我離家時，就抱著尋仙修行的想法。想著我叔父見識廣，我便瞞著我父母，寫了一封問詢何處可修行的信給我叔父。誰知道……”。

岳潮行一拍桌子，表情憤恨。把韋才嚇了一跳，他大概也猜到了后續事情。

“我叔父騙我去了這長離書院，開始我還疑惑這書院如何是修行之地。但我到時正好是十三年收徒之時，見不少人前來，甚至不乏一些騎著異獸，踩著飛劍的修士。在他們口中，這書院便是問道的捷徑。我這不就迷迷糊糊就進了書院，一來這么多年還是天天捧著書卷，半點修行的東西都沒學到”。

“這些怎么完全未聽師弟你說起過？”

“師兄你知道我們書院的學士們大多是修行大能吧”。

“像景學士那樣的嗎？”岳潮行點點頭。

“不僅是景學士，還有院首，甚至是我們師父。他們都是修行者。我本來是想讓師父教我修行的，但一來我怕以后成個聾道人，二來師父并非修士而為武夫，沒有御劍這些本領。后來升入論院，聽了不少學士的學說，唯獨沒發現一個教人修行的。學士們的學說是心道，無法使人入門修行。這些年我搞清楚不少同窗們的身份，他們其中有七成都是有修行在身的，但在書院內受陣法限制才與常人無異?！?/p>

岳潮行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接著說道。

“就像小為，他也是正兒八經的修士，與景學士在同一宗門。但我問他宗門在哪，如何可去，他卻不答。最后套了好幾天話，才告訴我若想修行，便去池水，找一有名散修拜師。若有機緣，最好可入宗門。若是這些都不通，就只有找到池水當地官府，花些錢得一個武首山龍臺徒的名額，等待被龍臺選走”。

“哎，任重而道遠啊”。岳潮行長嘆一口氣，看向正在思考的韋才。

“喂，韋才兄，怎么了?！?/p>

“有些恍惚，我們這番與書中的少年游竟如此相似，失意之時徜徉天地?！?/p>

“這時候還提書干什么，師兄。多看看這天地吧，這世事與書中能有幾分相似，況且我們也并非書中人呀”。岳潮行抱起手臂，對著韋才說道。

“知微見大，既然有幾分相似未嘗不可窺知全貌。你我又如何不是書中人呢，無非是此書尚未終篇，你我不知而已。待你我經歷世事之后，自然會發現少年游自在書上”。韋才抬起了頭，與岳潮行相視，兩人的眼睛中都透露出一股爭論的意味。

“歪理，書中人姓可與我同，名可與我同，他是另一個岳潮行嗎？如不是，他所述只是他的少年游罷了，況且如若依你之言，我存于世上就是為了走一遍書中之路嗎”。

“怎會如此，我問你。書中四海八荒你可看過，你未看過，無非是前人游記相傳。你想看山，必依照游記所述，復行其路。如若不然，難道全靠自己摸索。書中所言人非生而知之者，于微處，人欲行前路，必是以文覆路，再復行其路。路相同而人不同，你所思所見定然不同。怎么能說只是為了再走一遍書中之路呢?！?/p>

“以文覆路，師兄真是好口才。那些首位登山之人也是復行前人之路了不成，前人無非先我一步，我亦可先他一步。他的書有限，書不盡世事萬千。他的書可裝不下我要走的路”。兩人正要接著爭論，忽然從門外傳來鼓掌的聲音。

只見一中年男子走了進來，男子一富商打扮，身上穿著黃白古紋袍，突額豐頸，瞇成一道縫的眼睛。身材富態。脖子上掛著一彌勒金佛吊墜。鼓掌時，露出的手腕如同一根環節的蓮藕。臉上帶著笑意，到了兩人身前，幾人行了個對揖禮。

待男子抬起頭時，笑得已把眼睛的縫都擠沒了。

“俗話說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今日聽了兩位君子之君，小人相當于一下子就讀了二十年書啊，真是感謝，感激，又感動啊”。男子說完用手擦了擦已被臉上肉擠到下巴上的眼淚。

韋才一臉茫然，岳潮行卻覺得這有文化但不太多的樣子十分熟悉。

“這位先生……”。

“小人姓錢，名多寶。是這里廣財客棧的副掌柜。剛才聽楊老伯說家中來了兩個仙人，連忙趕來。在門外就聽到兩位高論，這聽到精彩處，忍不住才打擾了兩位，實在是十分有九分的抱歉，還有一分就請兩位去我們客棧，小人用好酒好菜來表示?！?/p>

韋才和岳潮行對了對眼神，岳潮行也換上一副笑臉，開口道：“錢掌柜謬贊了，不過我們兄弟二人不是仙人”。

“兩位自然不是仙人”。

“哦？錢掌柜難道是修行中人”。

錢多寶點點頭，笑著說道：“一介不入流的散修罷了，年輕時候尋仙去往池水，拜了位老師，只可惜天資拙劣，未修到深處”。

岳潮行的眼睛亮了起來，連忙問道?！叭绱苏f來前往池水真當可以修仙了”。

“這是當然，天尊千澈真言。凡存一靈，可化五氣?！?/p>

錢多寶還未說完，岳潮行就接了上去?！盎厣耩B氣，心意不動。初煉精化氣，積氣為基，以氣通身。使經脈竅穴能養天地之靈，則可入仙二氣之境”。

岳潮行背后隱隱有異象浮現，這讓錢多寶眼睛上的縫睜開了不少。韋才這時扯了一下岳潮行的衣角。待岳潮行回過神，才連忙閉嘴。

錢多寶笑著搓了搓手，“兩位應該是長離學院的高徒吧？”

韋才一本正經地說道：“錢掌柜說笑了，我們兄弟二人只是不入流的無名之才罷了”。

“無名之才？”

岳潮行附和的點點頭道：“嗯，無名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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