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久反復的夢境

我站在一片寂靜之中，并非大地，并非天空，并非水面。明明能看得見前方，卻只能看到昏暗與更昏暗之處的分界線。我感覺不到上下左右，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究竟是站在何物之上。

“是夢境”。

當我想到這一點時，眼中景象倏然改變。我站在了火車站臺上，周圍是零零散散的候車乘客。天色尚早，我的父母卻都不在身邊。我看到一位穿著白色衣服的少女，脫下了自己的鞋子，走過站臺黃色的警戒地標，抬起右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面對周圍人的奇異目光也無動于衷。

這時，我聽到了火車進站的汽笛聲傳來，心中越發不安起來。

她是要輕生嗎？

我要去救她嗎？

我能夠救她嗎？

為什么其他人不去勸阻她？

為什么沒有乘務人員阻攔她踏進警戒地標的舉動？

我要是去救她，我會死嗎？我逐漸感到難以呼吸，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等等，這是誰的手？我是誰？按住自己胸口的手為何只是少年的手？

正當我猶豫不決時，火車已經距離站臺只有八九米，少女一躍而下。隨后，自然是香消玉殞，血濺鐵軌的結局。

我明白這個道理，也明白自己無能為力，但時間仿佛停在了這一刻，半空中的她只與車頭有一步之遙，周圍人驚恐的表情甚至只做了一半。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如同嵌入了巖石一般沉重，連眼珠也無法轉動。但我的意識還能思考，我不想再猶豫，即使我明白自己無法救下她。

但是，我要救。

在這如同定格畫面的時空里，我竭盡全力驅動自己的身體，腦中的熱流散遍全身，心臟的鼓動聲震耳欲聾。但是，我并沒有移動哪怕一步，連這心跳聲都是自己的錯覺，在這靜止的時空里，我的心臟又怎能跳動？

但是我還可以思考！

我的腦在思考，我的手在思考，我的心臟在思考，我的千千萬萬的細胞，都在思考。我無暇顧及為什么小到一個細胞也能思考，我的意志遍及全身，讓所有思考的齒輪飛速旋轉，讓全部的意識指向“我要救下她”。

仿佛聽到了“嘭”的一聲，我全身上下所有細胞的思考、意識的脈動合并在了一起，“我”又成為了一個完整的“我”。

我的手指動了一下。但我早已無法注意到自己可以在靜止的時空中行動，我無法思考除了“救下她”以外的任何事情。

我艱難又緩慢地挪動腳步，一寸一寸地接近半空中的少女，每走一步，身體都在被逐漸撕裂，鮮血離開體表后便驟然消失。骨骼的碎裂聲多得無法分辨，身上的肌肉全部扭曲變形。然后，身上傷口逐漸擴展到我身體的周圍，時空仿佛延伸出數不盡的裂痕。

但是，我成功碰觸到了“她”，我用盡全部的力氣將她扯回站臺。

而當她平安落地時，我的身體早已消失不見。

我在半空中看著這個場景，用不存在的身體又一次舒了一口氣。

我明白這是個夢，又是那個夢。我自十二歲起，每晚都必定會重復不斷的夢境。我在這一天之后從未做過除這以外的任何夢境。而我明白，當我再次醒來時，我會又一次忘記這個夢。而世界，我曾經賴以為生的世界，也必定會忘記這個夢，如同忘卻絕對不能想起的傷痕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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