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和離（二）

蕭衡躲了這幾日也已思索妥當，他想著先讓芙娘回娘家小住，倆個人分開一段時日緩和緩和，和離一事他始終覺得是芙娘一時之氣，也許過得一陣就又能好起來了，況且不是還有榮哥兒嗎，芙娘總不會舍得兒子。

于是他心下暗定，說：“岳父岳母，都是小婿沒照顧好芙娘，你們打我罵我我都認了，芙娘先回娘家住一段也是好的，她自生了榮哥兒還沒再和你們好好相處過，趁此機會團聚一番也是應當?！眳s避開不提和離一事。

秦芙頓時聽明白了，敢情這廝還想拖著呢。于是果斷道：“我爹娘和哥哥既然都來了，今日斷不能沒結果。擇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們就把和離書簽了吧，明天一大早就送去縣衙備案?！?/p>

蕭衡驀地一驚抬眼，就見芙娘一臉堅決，眼神定定地看著他，沒有憤怒也沒有留戀。蕭衡的心一點一點涼了下來。大約是再沒什么可能了?？绍侥镎婺苌岬脝?？

秦芙讓杏兒把筆墨拿來，遞給蕭衡：“和離書夫君來寫吧！”

蕭衡接過，腦子里一團漿糊竟不知如何下筆，秦芙久等不耐便道：“那我來口述，你來寫?！?/p>

接著就字字緩慢而清晰：“蓋說夫妻之緣，伉儷情深，恩深義重。凡為夫妻之因，前世三生結緣，始配今生夫婦。若結緣不合，想是前世怨家。反目生怨，故來相對。既以二心不同，難歸一意，快會及諸親，以求一別，物色書之，各還本道。解怨釋結，更莫相憎；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蕭衡筆下微顫，但還是把和離書工整地寫完了。

秦芙把和離書拿到手里，一顆心才算是徹底放下。真是輕松又美好，恨不得唱起歌來。秦芙面如春風，眉眼彎彎，紅唇微啟吐出一言：“多謝蕭公子放過，今后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也祝你和葛娘子和和美美?！?/p>

蕭衡被秦芙從里到外透著的輕松狠狠戳了一下，什么時候他對于芙娘來說竟像洪水猛獸避之不及了。腦子里涌出小時候與長大后的瑣事，樁樁件件都與芙娘有關，突然壓的他喘不過氣。他調皮被爹揍了后，是芙娘悄悄給他上藥的；他讀過幾年書，芙娘會寫的字還是他一點一點慢慢教的；再之后他爹娘生病去世，依舊是芙娘陪在身邊抱著他安慰他...怎的就到這一步了呢...

秦芙看蕭衡沉默，便對著秦裕成與顧氏：“今日女兒和離，行李不多已是收拾妥了的，稍后便于爹娘一起歸家，日后還是要再麻煩爹娘的...”話雖如此說，秦芙可沒準備一直住在娘家，緩一陣就再另置一處小宅子才行，否則榮哥兒沒辦法跟著她生活，她可沒臉帶著孩子擠在娘家。

顧氏忙擺擺手：“芙娘這說的什么話，跟著爹娘回家去我們就放心了。時辰不早了，讓你兄長去找個車把你的行李和嫁妝一并拿走吧?！?/p>

話剛落秦韌就點點頭扭身就走，趕著去車行找輛車。

秦芙也沒管蕭衡，拉著顧氏就往偏院走，她真是一天都在這蕭宅待不住了。

邁出廳堂門檻時，蕭衡才出聲：“芙娘可跟榮哥兒說過了？”

秦芙扭頭看著他：“這兩日我慢慢和榮哥兒說過一點，我只說我最近要回娘家小住，因著地方小暫時不能帶他一起，稍后就會回來接他?！?/p>

蕭衡“嗯”了一聲，秦芙就迫不及待地走了。

等到了偏院，小桃帶著榮哥兒正坐在院子里曬太陽。杏兒是知道秦芙要和離的，上次顧氏進府時她就聽到了，這幾天秦芙讓她一起幫著收拾行李，只也沒想到這么快。剛在廳里一直忍著，等進了院子杏兒就紅了眼眶，嘴唇抖著：“夫人要走了奴婢怎么辦？奴婢入府四年一直都是跟著夫人的，您待奴婢也好，奴婢舍不得您...”說著就抽噎起來。

小桃和榮哥兒看杏兒哭了，也都驚得站起來。榮哥兒更是瞪大了眼盯著秦芙，小臉緊繃著。秦芙頓感頭大，先快步走過來把榮哥兒摟在懷里輕輕拍了拍，才扭頭對杏兒說：“你是蕭衡置辦來的丫頭，身契應是都在他手里。況且我這回娘家，那么小個地方住我都難，更是沒法帶走你的?！?/p>

杏兒聽到更傷心了。一邊是舍不得夫人，同時又覺得前路迷茫。夫人走了，那葛娘子進門子一家獨大，之前她可沒少了對著葛娘子冷臉，到時她還能落得了好嗎？她眼淚啪啦啪啦就落了下來。

秦芙手忙腳亂，又忙安慰：“快別哭了，杏兒要真想跟我走也行，但我得先回娘家安置好了再把你接過去。你先在府里等等?！鼻剀街佬觾簱母鹗|溪入府的事兒，再說她穿來第一次感受到別人的善意就是杏兒，她病在床上是杏兒幫她喂藥喂飯，才挺到現在，不然說不定剛穿來就又得死一次了。秦芙對杏兒還有沒說出口的感激之情。她也想杏兒能跟她一起走，就當多了個妹妹。

杏兒這才緩了情緒，又跟秦芙確定：“夫人可記得來接奴婢才是?！?/p>

秦芙笑著點了下她的額頭：“小丫頭心思這么多，好好等著就是?！?/p>

終于哄得杏兒破涕為笑。

這邊榮哥兒卻還悶悶不樂，他近幾日老聽娘親念叨要回外祖家小住，不能帶他一起，他很舍不得和娘親分開，見杏兒姐姐哭了他也想跟著哭怎么辦？但是他已經三歲了哦，如果哭的話是不是丟臉啊，畢竟娘親之前就說小男子漢可不能哭哭啼啼的，不然不帥啦。榮哥兒很是糾結。

秦芙看出了小包子的低落，就安撫他：“榮哥兒可別像杏兒一樣掉金豆子哦，娘先回外祖家，你看你想你的娘親，那我也想我的娘親呀，是不是？”榮哥兒點了點頭，秦芙在他臉上吧唧一口：“榮哥兒最乖了，娘跟你保證，過幾天就來接你一起。這幾日你要跟小桃和小棠在家里好好的哦，不能多吃甜食，要好好吃飯，下次娘可是會檢查你的牙齒哦?！睒s哥兒重重地點了下頭。秦芙真是太喜歡這個小朋友了。

安撫好一大一小，秦芙出了一身汗。這才和顧氏一起把屋子里的行李再歸整一遍。

沒等多久，秦韌就帶著三輛馬車并幾個車夫來了。除去幾包細軟是秦芙和顧氏貼身拿著，其他都是秦韌使喚著車夫抬走的。

一行人風風火火地沒一陣就搬妥了。蕭衡站在門口靜靜看著芙娘，她卻言笑晏晏地沖他行了個福禮：“秦芙就此別過，愿郎君今后所求皆所愿，所遇皆坦途?！毖粤T轉身就登了車，把簾子放下再未回看他一眼。

日頭曬的人眼前發暈，風已燥熱，陣陣襲來撲到臉上，蕭衡眼睛都睜不開，空氣里漫著槐花香，他腦子空空，卻掠過個念頭，芙娘最愛吃槐花烙的餅了，該再去摘些來不然花期就要過了，又一想，芙娘都走了，不要他了，他摘了去給誰呢？這一波熱一波冷地亂想，讓蕭衡站立不住險些栽倒。

且不說蕭衡如何失魂落魄，秦芙坐在車里是興致盎然。她自穿來還從沒出過府，這頭次出門還正好是辦完和離，怎能不神清氣爽。她將車廂的布簾掀到一旁往外看去。

他們正走在新陽縣最繁華的一條街上，叫文武街。鋪子鱗次櫛比，街上車水馬龍。正是午時飯點兒，那饅頭鋪把冒著騰騰熱氣的大饅頭擺在門口，吆喝著人來買；食肆門口有穿著短打的小伙兒正熱情地將客人迎到店內；還有路邊來回追跑的孩童嬉笑打鬧，將賣蔬果的攤子撞翻了正被攤主喝住訓斥呢...好一片熱鬧又生機的景象??！秦芙還特意去關注了一下，女子也不在少數，有上年紀的老婦人拎著挎籃賣珠串簪花，也有那年輕的女子幫襯自家父母夫君經營小食攤。即使擠擠攘攘的街邊，也有三三兩兩的姑娘們結伴而行，卻沒有戴幕籬遮面的。秦芙覺得興奮不已，看來這時代果真對女子包容的多，簡直太好了！

秦芙看的應接不暇，只覺眼睛不夠用。她很是激動，這場景，這人間煙火氣才讓人覺得是在活著啊。她又深吸了幾口氣，飯菜香、瓜果香，還混雜著街面上的驢馬味兒、腳夫經過的汗兒，真真是豐富地難以言說卻情緒滿溢。

突地，馬車一停，秦芙沒坐穩差點猛一下栽倒，顧氏趕緊拉了她一把，嗔怪：“多大的人了怎的還和個孩子似的?！眳s又泛起心疼，芙娘是許久不曾有這般鮮活外露的情緒了，看來和離還真是沒錯的。

秦芙扭頭不好意思地對顧氏笑了笑：“娘，女兒是好久沒出過府了，這才看呆了，娘可別笑話我?！?/p>

顧氏捏了捏秦芙的手：“娘笑話你做什么，爹娘都巴不得你能每天都開開心心的...”

娘兒倆正隨口絮叨著，秦韌走來在馬車外面低聲道：“娘和妹妹稍等等，前邊遇到點事兒，可能要耽擱會兒，你們先別下來，坐好就是?！鳖櫴厦ψ穯枺骸澳鞘怯新闊┦?？是那蕭衡后悔了又追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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