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窗口邊的楊柳飄絮。

林晏垂眸，打了個噴嚏。

怎么這幾天打了好幾個噴嚏。他自小習武，身體素質萬不會這么差。

他輕輕地撫摩著脖子邊的肉疤，思緒散漫。

這時，窗邊飛來一只隼從窗邊掠過。

林晏挑了挑濃眉精壯的胳膊疾速地一伸，精準地拽住了那只信隼。

被馴服了的猛禽乖乖地安順在他的手掌下，任林晏去解它腳下的那封來自京城皇宮里的信。

林晏隨意扯開看了一眼。

是蕭貴妃的。

他有些不耐煩地隨便瞥了幾眼。是講什么幫忙找哪來的舞伎。

蕭氏到底對他來說也能稱得上是自己的皇舅母，皇親家的要事，頭一次干也是多少要上點心的。

“在窗臺看風景，是來雅致了？”一道溫和的聲音在背后響起，“還是...觸景生情了？”

這話多少帶點揶揄。

林晏轉頭，看向宋景瀾，帶著不羈的笑，沒有絲毫的不坦蕩：“確實來雅致了。我看貴府上舞女明媚，不若齊王請幾位美人為我舞蹈？”

玉面俊秀的齊王溫和謙恭的表情不變，臉上的笑容依舊暖人：“你在講什么屁話?！?/p>

林晏豪放地笑笑。

他們之間好友多年，早已不拘小格。

“齊王大人如此賢者，怎言語比我這一介武人還要粗俗？”

齊王大人比他更坦蕩：“本王向來見什么樣的人，說什么樣的話?！?/p>

林晏立馬反諷：“哦？那便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清者自清，”宋景瀾淡然一笑，目光投向那只猛隼，道，“馳睨飛來了？怕又是宮里頭的那位又有了什么要是相求吧？”

林晏抬手，在馳睨的腦袋上撫摩。

林家上下祖上皆是宋朝各代大武將，基因優勢，又因常年在邊疆戍守野戰，拼血廝殺，他的身材精壯，身體處處都是傷疤。彎腰撫摩時，硬朗英俊的側顏上鼻梁挺拔，濃眉下是深邃的眼窩，脖頸側旁是一道狹長的刀疤，#充滿了獸族的野性美。

那么大只身體龐大的猛禽，連雙目中都是滿滿的野性，卻也在林晏的撫摸下舒服地瞇起眼。

有時候連宋景瀾這與林晏相好多年的好友，有時候也不得不承認林晏這人真是和猛獸那般充滿了強大的征服旁者的欲望。

“是啊，你那位蕭娘娘，野心可不小呢，”和宋景瀾相處久了，林晏也學上了面帶笑，“她想讓我助她兒子奪得皇位?！?/p>

說罷，他饒有興致地看了宋景瀾一眼：“五皇子有沒有什么想法呢？”

宋景瀾失笑：“本王能有什么想法？你是傻的吧？我對皇位沒有野心?！彼懒株淘陂_玩笑，也不在意：“那你要怎么幫她？”

林晏順手將那張信紙飛給他：“自己看咯?！?/p>

宋景瀾接過，上下快速地瀏覽了一遍。

看罷，他把信紙還給了林晏，有些疑惑：“指名道姓地要找一個舞伎？”

林晏點頭，皺了下眉：“麻煩。你這那么多美人，還不如在你府上隨便要一個呢?！?/p>

宋景瀾無奈：“你少亂說話，本王府上的舞女都是妍雪選進來的一起鬧騰著玩的，我都沒怎么見過，與本王何干？”

他目光回到那張信封，微皺眉：“正經點，問你呢。一介小小舞伎，值得高傲的蕭貴妃點名指姓地來請林大將軍找？”

林晏略加思索：“想必那舞伎定是有什么特別東西在身上的?！?/p>

“自然，”宋景瀾溫委地笑，”不然豈會讓你這林右將軍親自找人？你此次戍戰邊疆以少勝多，一舉拿下北犰五座城池，乃大宋的大功臣，蕭貴妃偏找找上你？”宋景瀾知道林晏此次傷得不輕，有些心疼好友。

突變的叛變與敵軍的陰詐，使林晏出軍復勝難上更難甚至性命不保，如今勝仗，早已是傳奇的故事了。

他輕輕偏過頭，笑得有些深意：“長卿，你這皇舅母，卻是在給你下馬威了?！?/p>

林晏眸光垂下，看不清面部表情。

“無所謂。本將軍沒那么心高氣傲?！?/p>

他說這話時英朗的面上沒什么表情，可深邃雙眸中那一閃而過難以捉摸的野性張力卻被宋景瀾堪堪捉住。

這個人吶，看起來吊兒郎當無所事事的，可當他真正來了什么情緒時，連自己這個陪伴多年好友都無法完整感受到。

“前幾日左老將軍訴我意向，說愿將左軍兵權交于我，便是說今后再無分左右將軍，獨留林氏大將獨攬兵權效命于朝廷，”林晏漫不經心道，“但左將軍有提條件?！?/p>

宋景瀾眉間一皺：“什么？”

“將他的小女嫁與我的弟弟?！?/p>

“林柘？”宋景瀾道，“這門婚事不是挺好么？林柘想來也有十六歲了。長卿你如今不是也十有八九，你比林柘大了三歲？”

林晏“嗯”了一聲。

宋景瀾道：“那不挺好？我曾聽聞左將軍陳氏小女頗有美貌，是個可人的性子，也轟動過半邊京城，卻只格外留意林世子一人。清淵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是該成親收收心了?！?/p>

一想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弟弟林晏便頭疼：“我不是擔心這個，子潤。我這弟弟雖取字為清淵，可他向來好花天酒地不學無術，我怕他到底會辜負了陳家碧玉，傷了人家姑娘的心?！?/p>

眾所周知，林家多代出名將，有著武人在沙場上的野蠻，卻也常年安派著夫子在將軍府上教著詩書。林氏子弟雖多不滿，但時間久了，耳濡目染，聽進了些文墨。于是便有了林氏前大將軍為孩子取字的后事。

林晏是林氏嫡長子，取字為長卿。

他本還有個嫡胞妹，卻于七歲時中燒病過世。

剩下的便是他蘭姨給自己父親生下的的庶弟，林柘。本是因庶子無分，不便取字的，可是那年胞妹去世，老將軍有感生情，便為林柘取字清淵，望愛女在九泉下安魂。

而后林老將軍過世，皇太后念及林老將軍一生戰功赫赫，封了林晏為右將軍，有于心不忍，賜了林柘世子一位。

老將軍去世不久后，林母和蘭姨也跟著去了。剩下的妾室被林晏打發干凈，只留下林世子，被林晏一手帶大。

“你又不是不知道清淵性頑劣好紈绔，收不了心，”林晏不悅，“再說，他到底是我的弟弟，婚姻大事，還得是他自己說了算?！?/p>

聞言，宋景瀾苦笑著搖搖頭。

“林柘現在在哪呢？”

林晏：“在將軍府上。虧那小子還有點孝心想來看顧我，被我攔下了?！?/p>

宋景瀾笑道：“怎么？你怕清淵看見你這一身的傷心疼？得了，你怎么這么婆婆媽媽了？”

林晏瞇起眼睛，狹長的眼里泛著危險的光，也笑著說：“齊王大人，再說一遍？”

宋景瀾忙搖搖手：”將軍大人，開個玩笑?！?/p>

他溫玉般的笑：“對了，明日皇宮里頭會有許些人來為阿妍慶生。想必也是為了來湊近你身旁的，你怎么想？”

林晏挑著濃眉：“都有誰？”

宋景瀾看他一副早就料到的樣子，心下知他定有分寸，便放下心：“宋錦華作為皇長女，必定是要來的?！?/p>

林晏撥弄著手上的扳指，隨意頷首。

“還有六公主。本王這小皇妹自小就仰慕你，自然會來的。

“聽說還來了棲寧公主，傳言說，是皇太后親自安派來的，”宋景瀾笑，“早些時候阿妍還生怕小七她出不來，現在倒是讓太后幫上了忙?？磥?，你可要好生招待我這個七皇妹了?！?/p>

林晏有些不耐：“怎么來的都是女眷？”他一介武人，戰場上訓練的都是男子，話語間粗俗慣了，他又不是宋景瀾，不喜與旁人溫言溫語，更何況是女人。

“大抵是右將軍年僅十八戰功赫赫，卻是妻妾室內空空的緣故吧，”宋景瀾笑眼中帶著揶揄，“此次也來了許些郡主們，可真是有勞右將軍了?！?/p>

聞言，林晏怔了怔，不動聲色道：“可惜了，本將無福消受?！?/p>

宋景瀾隨即也反應過來了，嘆了口氣：“別這個樣子。明早太子殿下和小綬王爺也會來，這幾天辛苦你了?！?/p>

林晏輕輕皺眉：“借著給齊王妃慶生的幌子來接近本將，也就只有這些宮里頭的心機了?！?/p>

他看向宋景瀾：“還是多少對不住齊王妃了?！?/p>

宋景瀾苦笑不得：“罷了，人多也熱鬧，妍雪自會開心的?！?/p>

這時，門外有奴人扣門：“齊王殿下！正殿王妃娘娘等著您呢！”

聽到是崔妍雪，宋景瀾忙溫言道：“是有什么事么？”

“回王爺的話，王妃娘娘吵著要吃南疆的冰葡萄，可是現下府中存著不多，問您討呢！”外頭的奴婢道。

“本王知道了，馬上就來?！?/p>

宋景瀾理了理衣襟，注意到身后一動不動的林晏，不禁道：“怎么？”

林晏懶散地半靠在案邊，瞇起眼睛：“齊王大人與王妃娘娘真是恩愛極了?！?/p>

這并不十分懷有好意的話卻讓宋景瀾的嘴角笑意更深：“將軍大人若是艷羨，也可尋一心上人白首不分離?！?/p>

有風起，桌上宣紙一角微微揚起。

林晏垂眸笑，臉上的表情卻讓人琢磨不透。

“子潤。巫蠱之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他抬手，捏了把鼻子，“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娶妻了?！?/p>

那瞬間宋景瀾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看著眼前這個人，半晌才道：“這有什么？”

林晏抬頭看他。

宋景瀾笑笑，是一身的溫和如玉：“你若當真喜歡一人，又天賜良緣，彼此互相喜歡，那么這世間，便定不會負有心人的?！?/p>

他上前去，輕輕拍了拍林晏的肩：“況且都這么多年了，我們不都挺過來了嗎？”

林晏笑起來，豪邁地拍拍他的胳膊，差點將齊王拍趴下：“得，知道了?！?/p>

宋景瀾忙拉住桌角穩住身子，拿眼鏡瞪他：“要不是...要不是..本王體弱，你早死在本王手里一萬次了?！?/p>

林晏滿不在意地開懷大笑。

“行啊，就等著齊王大人呢?！?/p>

“等著?！彼尉盀懽邥r，拿手指指著他。

等宋景瀾走后，屋內又重新變回原來的安靜。

林晏勾了勾手指，掀開香爐蓋子，將那張信紙輕輕扔在慢火里。

他冷漠地看著那張紙四角被火烤地蜷起，猩紅的火星炸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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