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鶴月看著躺在榻上的女子。

她一頭及地的白發枯槁黯淡，發尾參差不齊鋪在身下，有些清冷的眉眼微微蹙著，左邊的斷手已經重新接上，蒼白纖瘦的腕間滿是密密麻麻縫補的傷口。

鶴月有些憂愁得嘆了口氣。

這位姑娘已經昏迷了一個月，期間她反復向法靈求證能破滅門死局的是否是她，得到的都是肯定的回答。

她身上的傷太重，不但被廢了修為，還中了分花咒，又服用了絕天丹強行使用靈力，已然到了藥石無醫的地步。

可巧的是，要說這天底下唯一能解這分花咒的，就只有鶴月一人。切此事就連最擅咒術的神宗人都不知，只鶴月和另一人知曉，那人又不可能告密。

這人來冥河殿，到底是巧合，還是有意為之呢，若是有意，她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為著此番顧慮，鶴月這一個月都遲遲未幫仲音解咒，只是將分花咒下了禁制，強行停止，再將她的外傷治愈。

現下外傷已然痊愈，禁制的期限也將至了，鶴月在反復與法靈確認之后，還是決定幫仲音解咒，她不能賭那萬一。

卻說為什么只有鶴月能解分花咒呢，其實不止分花咒，世間一切咒術她都能解。

因為她的傀儡蕓夢的能力之一-度厄鏡，便是入得對方夢中，將對方的毒咒、病痛、苦難或者記憶轉移到它身上，再由主人鶴月將對方的痛苦經歷一遍，最后方可徹底化去。

雖然可解世間萬苦，但這需要非常強大的修為和忍耐力，哪怕鶴月已然化神前期，但此法依舊會對鶴月的身心造成巨大的損傷，還會縮短她的陽壽，蕓夢也會因此三月無法使用。

鶴月作為一殿之主，不能將自己陷入如此危險的境地，所以除了20年前用過一次。這次如若不是因著法靈的天旨，她也不會冒這個險。

在此之前，為防突生變故，她已交代三宮宮主死守冥河殿，任何人不得入內，直到她醒來。

鶴月看了看時辰，坐到仲音床邊，屏氣凝神，并指點在仲音眉心，口中喚道：“蕓夢，去！”

仲音在一片望不到邊際的白色水面上奔跑著，她想停下來，可是背后有一只手似乎在用力推著她向前跑去。

寂靜的空氣中突然響起輪椅輕聲滾動的聲音，她凝神看去，發現不遠處的白色身影，有些委屈得邊跑邊喊道：“懷雨！懷雨快救我，我停不下來了！”

背后那只手突然狠狠拽住她的領子，仲音終于被迫停了下來，她大喘著氣坐在輪椅邊。

輪椅上的人并不搭話，仲音看著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搭在輪椅上，有些過分蒼白的手指慢慢舉起，輕輕撫摸著仲音的臉頰，輕喘著發出幾聲呻/吟，喃喃道：“阿音，血…血?！?/p>

仲音愣了愣，默然半晌，咬破手指，舉著手搭在那人唇邊。

那人銜住仲音有些羸弱的指尖，大力吮吸起來。

仲音感到手指有些麻有些癢，這種癢意漸漸傳遍全身，讓手臂起了一層疙瘩，她感覺有些難受。

于是抬首柔聲說道：“懷雨，有點痛，好了嗎？”

那人吐出她的指尖，面容陷在層層白霧之中，只能望見染血后格外妖冶艷麗的紅唇，他輕勾著嘴角，吐出一句：“阿音的血真好喝，我愿喝一輩子?！?/p>

最后三字輕聲散在空中，嗡嗡作響，仿佛有無數回聲縈繞在仲音耳邊。

仲音心中泛起怪意，這時卻從邊上橫來一把靈劍，一劍將仲音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掌齊齊砍斷，噴涌而出的鮮血濺到那人的臉上。

仲音睜大雙眼，卻是毫無痛覺，她愣愣抬目望去，只看到一雙被鮮血染紅的桃花眼，正眉眼彎彎看著她，瞳中顯出妖異的紅色。耳邊仍舊回蕩著那三個字。

“一輩子……………”

仲音驟然睜開雙目。

“哦豁，終于醒啦？我還以為我能卸任了呢?！?/p>

“我要是死了你也沒法交代?！敝僖魟恿藙由碜?，感覺渾身酸痛，骨架像要斷了。

“哼，那可說不好?！?/p>

“我現在在哪？”仲音不想跟靈昭斗嘴皮子，剛才的那個夢讓她精疲力盡，她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間樸素雅致的房間。

“在冥河殿，你好像真是他們天旨里說的那個大恩人。人家為了救你直接閉殿三月，殿主現在還昏睡著呢?！?/p>

“怎么回事，你跟我細說一下?！敝僖舭櫭紗栰`昭。

仲音聽了鶴月救她前后的事，沉默了半晌。雖然她也是為了宗門才救的自己，但是要感受一遍她的分花之苦，也確實可以說是救命之恩了。

“短短幾十年，因為生命之憂被救兩次，你的人生也是很精彩了呢?！膘`昭陰陽怪氣道：“我看這個鶴月沒有兒子，應該不是第二個溫琳?！?/p>

“好了，閉嘴吧你，”仲音撐臂坐了起來，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左手已經可以動了，她抬手一看，腕間一圈密密麻麻的丑陋疤痕。

“……”哪怕她再沒有容貌焦慮，這也著實是太丑了。

“害，你也別太難過了，反正你的頭發還有眼睛也很丑，你的手腕不孤單?！膘`昭故作惋惜說道。

仲音抓起身后的白發看了眼，還行，發量依舊很多，只是有些黯淡枯槁。

眼睛……

她起身走到銅鏡面前看了一眼，她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白色，兩只瞳孔像是無法聚焦的水晶珠子，空洞瘆人。

“這眼睛不化妝確實挺嚇人的，”仲音摸了摸頭發，“頭發還行吧，就是顏色太暗了?！?/p>

“……”靈昭無語，這位女士對自己的外貌要求這么低的嗎？

“那就交給你啦，我偉大的系統！”仲音雙手合十看著鏡子里自己的眼睛說道，“就銀發碧眼吧！死遁要有死遁的樣子，不是說告別過去要從頭發開始嗎？”

靈昭的行動其實沒有太大的限制，除了不能干預事件走向和殺人救人，什么變錢變美變瘦都可以做到。

只是仲音之前被溫琳限制，也不怎么能出門，要錢也沒用。又天天沉浸在修煉和戀愛當中，日子過得太順遂，漸漸只把靈昭當成了網友。

靈昭被噎得沒說話。

“……”怪他嘴巴太碎，愛給自己找活。

靈昭將仲音的發色和瞳色做了修改，期間仲音這不滿意那不滿意修修改改老半天，他終于忍無可忍大喊道：“你再墨跡我就給你改一個精神小妹！”

“知道了知道了，差不多了?！敝僖粜蕾p著鏡中的自己，又嘆氣道：“雖然我姿色普通，但我有一顆美麗的心靈。要是人物能自己捏就好了?！?/p>

“你在想屁吃，這不是你自己的臉嗎?！膘`昭冷笑一聲，看著仲音清絕的臉翻了個白眼，又說道：“你這手腕不想辦法遮一遮嗎，整個紋身什么的？”

“別的還能說是解了分花咒以后恢復原樣，這個外傷不好解釋?！敝僖艋氐?。

“哦也有道理，搞個東西遮一遮吧回頭，跟蟲子似的，怪丑的?！膘`昭很糾結這道疤，非常嫌棄。

“以后再說吧，現在又不出去見人?！敝僖粲行├哿?，走回床邊躺下。

剛躺下，身后便響起了開門聲，一人輕手輕腳走了進來，抬眼一看，正跟榻上的仲音四目相對。

她愣愣得“啊”了一聲，呆立半晌，突然沖出門外大喊道。

“薛宮主！薛宮主！那個天旨人醒了！”

“？”什么東西天旨人？

過了一會兒，門外大步走進一位紅衣女子，身量很高，英氣高挺的鼻梁，她扎著高高的馬尾，黑發用紅繩系著，腕間綁著束帶，行走間疾風陣陣，很是颯爽。

她走近床邊，看著碧眼盈盈的仲音也是一愣。

隨即行了個修士禮，說道：“我乃冥河殿三宮之一，望月宮宮主薛心。姑娘醒了，可有什么不適？”

仲音坐起身歪頭看了看薛心，這是位修士，她還以為冥河殿里都是妖魔呢。

隨即她彎彎眉眼對薛心輕聲說道：“薛心，我叫阿音?！?/p>

她又坐正身子傾身打量了眼面前的女子，對靈昭說道，“這個宮主有點帥?！?/p>

“……這是一位剛剛失戀的人說的話？”

仲音又想揍靈昭了。

她看著直直站在面前的薛心，覺得她正經得好可愛，便逗弄道：“我的傷是薛宮主治好的嗎？薛宮主好厲害啊?！?/p>

薛心看著面前銀發碧瞳的仲音，她正笑望著她，長發如瀑垂在身后，淡漠眉眼如雪中青蓮，碧綠雙目顧盼之間，清波瀲滟。

她臉一紅，趕緊說道：“不是我！是殿中醫圣和殿主一起治好的阿音姑娘?！彼挚戳艘谎壑僖?，對方依舊笑望著她，薛心連耳朵也紅了，垂頭說道：“姑娘是我們冥河殿的恩人，不用這么客氣，叫我薛心即可?！?/p>

“好啊，薛心。恩人是怎么一回事？”

“殿主也剛醒，等姑娘休整一番，由殿主親自跟你解釋吧，我去為姑娘叫膳?！毖π挠中辛艘欢Y，沒等仲音回話，紅著臉退了出去。

“……？她為什么臉這么紅？”

“某些人撩人而不自知唄?！膘`昭又是一聲冷笑。

“？”仲音一頭霧水，轉頭朝開著的門外望去。

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遠處暮靄隨風而動，露出幾座山峰凌烈的影子。

夜風輕輕吹進屋內，泛起微弱的涼意。仲音垂目，望著手腕上蜈蚣一般的疤痕，指尖輕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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