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王者之氣

蘄年宮是一座城堡式宮殿，城墻城門與所有通道，全然以戰事規制建造。城墻高三丈有余，外層全部用大石條壘砌；城墻只開東西南三座城門，每門只一個城洞；城門箭樓全部石砌，看來灰土色并不起眼，但卻經得起弩箭猛攻，堅固如要塞一般。若遇激戰，宮內可駐扎數萬人馬，只要有足夠的糧草，要攻破這座宮城大約是難如登天。

當夜，蘄年宮便悄無聲息地忙碌了起來。儀仗騎士全部改為步卒，輪流登城防守并將搬運到三座箭樓的磙木擂石火油火箭等一應歸置到位，以免初次接戰的內侍們到時忙中出錯。

侍從們清查宮內府庫與城墻箭樓，看有得幾多存留兵器，可用者一律搬到該當位置。

內侍侍女們則用公眾儲存的原木削制箭桿趕裝箭簇，再裝入一只只箭壺送上箭樓。

阿房也帶領宮中仆役們則全力趕制軍食，烤餅烤肉，再大量和面揉制面團，屆時以備急炊。

嬴政身著甲胄前后巡視，看看有沒有什么紕漏。

二更時分，蘄年宮外傳來了隆隆的馬蹄聲，嫪毐的叛軍殺來了。

或許是出于恐懼，或許是想讓自己的孩子盡快登上王位，嫪毐留了手下等待宮騎衛卒集結，自己先率領門客殺來了。嫪毐在雍城經營多年，手下的門客有三千多人，對比蘄年宮內的守軍倒也有數量上的優勢。

及至到得宮前大道，只見宮門前一切幽靜，連守夜的人都沒有。

嫪毐回頭對著身邊親信黨羽大吼道：“太后有令，擒殺秦王政者，賞千金，封萬戶侯！”

此令一出，頓時士氣大振，眾黨羽一聲吶喊便沖向了宮門。

恰在此時，一陣沉雷般響動，蘄年宮厚重巨大的石門轟隆隆關閉。箭樓驟然一片火把，火把映照中，只見將軍蒙恬舉劍高呼：“賊子作亂！殺——”磙木擂石夾著箭雨在一片喊殺聲中當頭砸下，城下頓時人仰馬翻一片混亂。嫪毐見狀又驚又怒，拔劍指著城頭連連大吼：“殺光他們！一個不留！拿住嬴政封萬戶侯！都給老子上！”

門客們列成百人方隊呼嘯著殺向城門，另有一部分門客隊立即以弓弩箭雨掩護，氣勢戰力頓時大了許多。

“猛火油——！”蒙恬一見衛卒猛攻，突然一聲大吼。幾乎是應聲而發，城頭立即顯出一大排陶甕鐵桶木桶，隨著咕咚咚嘩嘩嘩大響，氣味濃烈的黑色汁液立即從城墻流淌下來彌漫在嫪毐馬隊與衛卒腳下。便在此時，城頭火箭連發直射黑色汁液，城墻城下轟然一片火海，馬隊步卒無不驚慌逃竄。嫪毐大駭，迅速后退。此時，一個門客上來劃策：“看來嬴政有備，長信侯此時不宜強攻。待征發的宮騎衛卒趕到，他們有攻城器具，那時破城易如反掌，必殺嬴政無疑?！?/p>

由于事發突然，蘄年宮中儲存的猛火油并不是很多，所以火勢并不是很大，不多久，嫪毐的門客又卷土重來，城上城下繼續廝殺。

在慘烈的激戰中，天漸漸的明了。

幾路門客前來報告嫪毐：征發的幾路宮騎衛卒已經陸續趕來增援，已經趕到的一路人馬帶來了攻城的云梯，在路上的人馬還帶來了攻城車。

嫪毐聞言大喜，心道：以后這大秦可就姓嫪了。

嫪毐之前征發的幾路宮騎衛卒此時已經紛紛趕到

嫪毐心中明白，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殺進蘄年宮，控制住嬴政，不然，等嬴政事先征召的秦軍鐵騎趕到，自己這些人馬絕對抵擋不了。

于是嫪毐揮劍，大吼道：諸軍聽令，有先登宮墻者，賞千金！

此言一出，眾軍頓時人人踴躍，架好云梯向上爬去，宮門防御一時間變得岌岌可危。

蘄年宮正殿內，各路斥候們流水般進殿匯報軍情。

斥候一：稟報大王，蘄年宮已經被叛軍合圍。

斥候二：稟報大王，嫪毐叛軍勢大，我軍漸已不支。

斥候三：稟報大王，叛軍已經調來攻城車，宮門失陷只在頃刻。

這當此時，來援的秦軍尚未到達，若是宮門被攻破，宮內所有人勢必玉石俱焚，想到這里，殿上所有人頓時汗流浹背。

嬴政眼中也閃過一絲慌張，他習慣性的看向身邊的阿房。

阿房看出他心里的那絲慌張，握住了他的手：我們生死都在一起。

阿房的話讓嬴政冷靜了下來，心愛的人愿意和自己生死與共，那又有什么好怕的？

阿房：大王，秦國百姓都是你的子民，也許他們是被賊人蒙蔽，也未必都有反心，如果大王親自出馬，也許有轉機也說不定。

聽了阿房的話，嬴政臉色一變，似乎看到了一方新的天地。

在這關鍵時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外面這些士兵到底是來干什么的？這似乎是一個很明顯的問題，從他們瘋狂的攻勢，閃亮的兵器，高大的云梯和龐大的攻城車，都可以判斷出他們是來攻打蘄年宮的。但問題在于，他們真的是叛亂的嗎？

嫪毐是在雍城經營多年，但是，秦人是以耕戰立國，無軍功者很難在軍中升職，也很難獲得將士的尊重，就憑嫪毐這個靠裙帶關系爬上去的長信侯，花錢養幾個門客還可以，他能指揮的動秦軍的銳士么？

阿房說得沒錯，這個險值得一冒！

不料殿內群臣紛紛反對。

“大王萬金之體，萬萬不可犯險?！?/p>

“嫪毐叛軍圖謀已久，大王若出去，那是自尋死路啊?！?/p>

“我等誓死與叛軍決戰，大王可趁機退走?！?/p>

“大王請忍一時之氣，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

聽了群臣的話，嬴政不由得有些猶豫，再次轉頭看向阿房。

阿房緩緩道：大王，事到如此，你還有退路么？如果親自率軍，我軍必將士氣大振，打敗叛軍也不是沒有可能。如果畏縮不前，結果就只能是被叛軍擒住，難道你想在嫪毐面前搖尾乞憐么？而且，親冒矢石，率軍平叛，這才是王應該做的！

嬴政神情一變，阿房的話激發了他的雄心，史書上那些建功立業的偉大君主，有哪一個是見了困難就退縮的？又有哪一個不是知難而上的呢？

阿房一臉堅定的看向嬴政，柔聲道：你勝，我陪你君臨天下；你敗，我陪你東山再起！

看著阿房，嬴政的眼神變得堅定，大聲道：朕意已決，諸位，隨朕出宮，朕要親自率軍平定叛亂！

嬴政說罷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阿房緊隨其后，嬴政悍不畏死的氣概也感染到了眾人，大家跟著嬴政走了出去。

攻城車已經要開到宮門前，蘄年宮再堅固也畢竟只是一所行宮，并不是咸陽那樣的金城湯池，等攻城車開到宮門前，宮門失陷只在彈指之間。

就在此時，嬴政和阿房登上了宮墻，只見此時推動攻城車攻城的，皆是身著秦軍戰衣的秦軍將士。

宮門外的宮騎衛卒見秦王親臨， 紛紛停止攻城。

嬴政大聲道：諸軍為何犯駕？

一員校尉道：“啟稟大王，長信侯傳言行宮有賊，特來救駕?！?/p>

嬴政道：“長信侯便是賊！宮中哪里有賊？”

聽秦王這么說，宮騎衛卒等不僅面面相覷，按秦法，依附賊人可是大罪。瞬時間就有一半軍隊散去；一半膽大的，便反戈與嫪毐的門客相斗。

眼見宮門前殺作一團，秦王大吼：“有生擒嫪毐者，賜錢百萬；殺之而以其首獻者，賜錢五十萬；得逆黨一首者，賜爵一級！ ”

秦王此令一下，頓時士氣大振，剛剛緊閉的宮門也打開了，宮中軍卒、宦者及奴隸諸人，皆盡殺出，迎戰嫪毐亂黨。這時，遠處又蕩起煙塵，放眼望去，這些人穿的是尋常百姓服裝，并不是秦軍軍服，嬴政不僅眉頭一皺：嫪毐亂黨竟如此之多…

阿房仔細看了看，滿面堆歡道：恭喜大王，大王又多了一支生力軍！

嬴政奇道：這是什么意思？

阿房道：嫪毐在雍城經營多年，黨羽眾多，我怕蘄年宮內兵力單薄，于是昨晚派出斥侯，聯絡雍城外的百姓，告知他們嫪毐造反，這是百姓們趕來助戰了！

嬴政聞言有些難以置信，向下望去，只見這批百姓殺到宮門前，果然和嫪毐的門客廝殺了起來。

有道是失道寡助，這時的嫪毐還哪里招架的住，不多時，嫪毐的賓客舍人就死傷數百人。嫪毐大敗，奪路向雍城東門出逃，眾人緊追不舍。

立在宮墻上的嬴政露出了笑容，他轉頭看看阿房，緊緊握住了阿房的手。阿房一臉喜色的看看嬴政，靠在了嬴政寬闊的肩膀上，她心里知道，嬴政在此戰中不畏鋒鏑，親冒矢石，危難中臨危不懼的形象已經深入秦人心中，經此一戰，他將贏得秦人百姓的擁戴，真正的成為秦人心中的王。

看著宮墻下敗退的亂黨，聽從自己號召奮勇殺賊的百姓，秦王政也沒想到自己原來有如此的震懾力，他終于真正體會到了掌控天下的王者之氣，終于建立起空前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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