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兒緊緊地挨著念念坐著,滿臉都是溫婉的笑意,整個人像一株散發著淡淡芳香的梔子花,美麗而不張揚。她身穿一件淡黃色的薄衫,腰帶和外褂選了淡淡的綠色。頭發只簡單用一根碧綠色的簪子挽著,鬢邊戴了一朵小而細致的淡黃色的花。她的眼睛是水汪汪的杏核眼。眼睫毛長而濃密,鼻梁高而挺直,細膩白嫩的臉龐散發著溫柔的光芒。
軟榻是淡綠的,上面繡著暗紅色的花蔓,枝枝葉葉,細細碎碎地從這頭延伸到那頭。
念念的目光順著枝葉的延伸一直望過去。她沉默地坐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偶然一抬頭,正好遇到五兒溫和而明亮的笑臉。一時大窘。她的心里住著一只孤傲而清冷的貓的靈魂,并不喜與人交談,更不喜與人交心。
除了小蝶,她事事都要依賴的小蝶,她其實是不知道如何與人打交道的。包括紅杏,其實在心底,她也只是依靠她管家而己。對于金錢,她是向來沒有概念的。當她是一個貓妖 的時候,沒有什么事情能困擾住她。但是現在,她卻被金錢這個問題深深地困擾住了。
她從來沒有想過,不僅自己要吃飯穿衣,孩子也是要吃要喝的,下人們更是還要領月錢的。
在五兒溫柔的目光注視下,她不知所措。好幾次,她都想推開五兒,但是她忍住了。秦家的偏廳簡單,舒適,并沒有過多華麗的裝飾。幾個軟榻,幾個高幾。秦家的前院,后院,以及不遠處的花圃都種滿了花,但是這間偏廳的幾案上卻只簡簡單單地放了一株菊花。
菊花在陽光下靜靜地吐著花蕊。
念念呆坐一會,扭頭看向五兒,為難地說:“你幾次來看我,我卻都沒有見你。真的很對不起你?!?/p>
五兒輕輕地笑了:“小蝶已經告訴我了,自從。。。。。。那件事情之后,你就失去記憶了。我不怪你。我們倆個,幾乎從生下來就認識了,情同姐妹,你病了,我為什么要去苛責你呢?”
五兒端起手邊的茶遞給念念。念念接了,一股淡淡的花香沖入鼻孔。她輕咳一聲,借機放下茶碗。
她不喜歡聞太濃郁的味道。
五兒詫異地說:“你以前不是最喜歡喝這種茉莉花茶了嗎?怎么?病了一場,茶也不能喝了?”
念念笑道:“大夫說,讓我少喝茶,專心吃藥?!?/p>
五兒恍然大悟。命令身邊服伺的丫環:“柳眉兒,去端一碗紅棗茶?!?/p>
柳 眉兒乖巧地應了,含著笑,輕輕轉身去了后廳。柳 眉兒的人也像她的名字一樣,眉清目秀,乖巧而溫和。念念望著,客氣地贊嘆道:“你的丫環都這么好看!”
五兒道:“你竟然夸我的丫環好看?你呀,真的是什么事情都不記得了。當年,你,我,紅杏,我們三個人一起長大。你總是一副自由自在,活潑灑脫的樣子,我卻處處要受著丫環柳眉兒的約束,怎么樣坐,怎么樣站,怎么樣笑,都要被她管著。那時候,你可是一直都在嘲笑我呢?!?/p>
念念思忖片刻,輕聲問:“是嗎?那么,紅杏一直是跟著我的丫環嗎?”
五兒抿著嘴唇想了一會,說:“我說了,你可不要多心。當年,你,我,紅杏三個人,都是商賈之家的女兒,所以關系親密。紅杏家經營綢緞莊,我家經營花木,你家經營錢莊。表面上是你的父親和你的叔伯們在做生意,但是誰都知道,生意都是你的母親在打理。你家的生意越做越大,即使你的父親去世了,生意也并未受到太大影響。紅杏就慘了,十三歲那年,臨川城發了大水,她家的貨物被沖走大半,剩下的,也被泡得不成樣子。紅杏的父母受不了,相繼得病死了。紅杏一夜之間從富商家的小姐變成欠人家銀錢的不知名的貧丫頭。她的父母生病發喪又欠了一些債,那段時間,她天天被債主逼迫,已經到了無法自保的地步。后來還是丁夫人看紅杏可憐,拿了銀錢給她家的債主,把她帶回丁家。你的母親對外宣稱,她是你的丫環,但是你一直把她當妹妹看待的?!?/p>
念念恍然大悟。怪不得紅杏敢私自做主抵押她的首飾,衣物。但是,為什么她的母親說她可依賴的人只有小蝶一個呢?她忍不住低頭思索,一時之間,就呆在了那里,直到五兒遞一碗紅棗茶到她的面前,她才猛然清醒:“我是不是又走神了?我總是什么都想不起來,真苦惱?!?/p>
五兒笑道:“也難怪你苦惱,丁夫人一個月前突然不告而別,到現在也沒有回來,也沒有人可以幫你做主。不過,聽說,李將軍回來了?”
話一說完,五兒的臉紅了。念念望著,心里感覺有點奇怪。但是,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說。她喝了一口紅棗茶,正色道:“我來,是有求于秦家。我的情況想必你也聽說了。不怕你笑話,我現在已經在靠典當過生活了?!?/p>
五兒微微一笑:“沒關系,借錢的事情好說?!?/p>
“不是借錢?!?/p>
“那是什么?我剛才嘴快了,你怎么可能借錢呢?李將軍已經回來了,生計應該不成問題了?!?/p>
“我想從秦家進些花,再做成干花賣出去。你剛才也說了,我的母親曾經掌管過丁家的生意,我想像她一樣經營一番生意。雖然,她的人現在不知道云游到哪里去了,但是,我想,她總有一天會回來吧?我已經租好了店面?!?/p>
“李將軍同意嗎?”
“為什么要他同意?”
“你畢竟是李家三少奶奶。當然,現在只能說,曾經是。你與李將軍的感情一向很好,李將軍休妻的事情,臨川城的人都在議論紛紛。所有的人都在詫異李將軍為什么會休了你。他現在回來,有沒有這種可能?是書信傳錯了?或者,只是一場誤會?現在,一切都過去了,你要重新回到李府當三少奶奶了?”
念念冷笑一聲:“就是他李將軍求我,我也不會去了?!?/p>
“為什么?那一年,為了看清自己將來要嫁的夫婿長什么樣子,你不顧危險,趴在木橋邊張望。結果人太多了,你越趴遠深,一不留神,就掉到河里了?!?/p>
“我聽小蝶說了。那一次,是李將軍把我救上岸的?!?/p>
“是的,他還把你送回家了。那天,他不管眾人的目光,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你的身上,扶你坐上他的馬,嘏他自己則牽著馬,慢慢地走著。那天,丁夫人嚇死了。我們在旁邊看著,也都嚇死了?!?/p>
五兒沉浸在回憶中,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念念望著她,忍不住說:“五兒,我以前是不是很傻?現在是不是也很傻?”
有人掀開軟簾進來。瘦削的身材,漆黑的雙眼。五兒起身道:“大哥!”
念念也跟著五兒站起身。抬頭打量來人,認出是當日在李府給李老太太拜壽那天,自己在花園里遇到的那個人。她含笑施禮:“秦公子好!”
秦公子笑道:“丁小姐好!”
五兒轉身張羅著端茶倒水之際,秦公子站在念念身邊,湊在她的耳畔低聲說道:“你不傻。因為你壓根就不是丁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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