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言:（五）污語

云浩抱著頭，突然冷靜了下來，開始拼命回想昨晚后半夜的事。

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呢？

記憶不斷在迷幻的燈光里撞墻，然后往后倒退——寶來在說故事，然后……他記得自己說了句什么話，接著去了洗手間出來，球燈開始轉動，轉動。

記憶再一次被堵住了。

云浩只記得那個夢，現實發生了什么，完全被洗了個空白。他翻開通話記錄，看到了一個陌生號碼——一個撥出一個接聽，相隔了十分鐘左右。他努力地會想著，網上搜索一下，發現這號碼是代駕公司的。

是自己叫的代駕嗎？為何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呢？

后悔，恐懼，無助，一點點地加劇，在短暫的冷靜之后洶涌而來。云浩試圖吶喊，他的確在吶喊。卻什么也聽不到。

三個小時后，潔打開門，眼前的亂七八糟讓她張大了嘴。云浩像個受盡委屈的小孩一樣撲了過來。

住了兩天院，云浩被建議轉去精神科。

他沒有啞，只是聾了。檢查結果說他聽覺神經完全沒有問題，但他卻連自己說話都聽不到。

之所以去精神科，是因為醫生懷疑他心理上出了問題。醫生一直是用筆記本打字來詢問的，云浩突然喊道:“醫生，我剛剛聽到你說話了?！睗嵑歪t生面面相覷。

他們沒有感到高興，因為，根本就沒有誰開口說過話。

云浩請了一星期假，潔也不去上班了，留在家里陪他。

他沒勇氣問些什么。只覺得自己太失敗了。妻子樂觀的笑容卻讓他越發自卑。萬一這個狀況好不起來的話，往后的日子就這樣了嗎？

沒有工作，就完全成廢物了。他開始害怕，潔會不會在某一天選擇離開他。

陪你過完中秋再回去吧。潔寫道。

“你去那個聚會嗎？”

不去了，你都不能參加，我去干嘛。

“去吧，聽說很多舊同事都出席的?！?/p>

我說不！——潔有點不高興了。

“我知道有很多老朋友你也想見，你可以代我問候一下他們的。曉峰啊，蘭婷啊，還有……”

云浩說到這里停住了。他聽不到自己說什么，也不確定潔是否在聽。

她猜到要說的是誰嗎？

是那個人，她是否還會經常想起？

潔笑著把平板推到云浩鼻子前：我去買菜了，吃了藥乖乖睡覺。

她轉過身，云浩看著她圓渾的屁股，心癢了。伸手要摟，卻突然聽到一聲很小很小，卻清晰無比的話：

“尹彬——”

潔在說話？而且親口說出了這個名字？

“是啊?！痹坪普f。

潔回頭看著他，一臉的莫名其妙。

“你說話了呀？”

“說什么？我沒說話。你聽到嗎？”潔直接喊道。

該死的靜默，云浩只看到她的嘴巴在動。

潔親了他一下，出門了。

云浩抱著頭，躺在沙發上。

為何要猜疑自己的老婆呢？為何要把齷齪的想法強加她身上？她都嫁給你了，還害怕什么？

害怕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云浩跟他從來沒有交集過。

那時候云浩和潔已經分手了。直到今天，他想起那種痛苦，依然覺得會透不過氣來。曾經形影不離的親密戀人，卻變成每天擦肩而過，形同陌路。彼此都想在對方眼里找出一絲悸動，卻又不敢直視。也許誰主動先說一句話，就能重新做回朋友吧。

但云浩更害怕那樣。

有一次，媚姨問他：“和小潔最近怎樣了？”云浩擠出笑容說：“沒可能了，我們已經完了，讓它過去吧?！薄澳氵@小子，別后悔，小潔和拓展部那男孩成了的話?！?/p>

“那關我什么事？我有權阻止嗎？一起七年了，她能說放下就放下，我能說什么？”

媚姨瞪了云浩一眼：“你吼我做什么，又不是我搶了你女人。反正從她說話里聽得出來，她心里很猶豫，肯定……不過算了，我白操心?！?/p>

云浩說出來灑脫，心里面卻第一次真正緊張起來。他第一次知道潔已經有新的追求者，第一次知道，自己已經接近絕望的邊緣。

他必須回頭。

于是他瘋狂的給潔發信息。懇求和她私底下見一次面。但潔不為所動，只回復沒空，然后她和那個叫尹彬的小伙子開始變得親密，已經在飯堂里光明正大的坐在一起了。

云浩像一只狗，躲在角落偷偷看著。他不跟潔說這些，那樣只會變得更糟。他只說想見一面。

終于，潔答應了。他們約在江邊，那是他們以前經常散步的地方。這一次，兩個人站了好久好久，都沒說話。最后，潔說：“沒什么我回去了?！?/p>

云浩一下抱住了她。她拼命的掙扎，罵喊。

“別動，讓我抱著你這一次吧，然后聽我說幾句話。我是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不關于失去你的痛苦，那是我咎由自取。我想說的是想念你的一切，但是你今晚給我的時間不夠我說?！?/p>

他還說了好多，可是現在已經記不清楚那些話了，只記得潔在他懷里抽泣，然后轉身離開。

那晚之后，潔跟那個尹彬的來往突然變少了。云浩又約了她幾次，漸漸又走在一起。三個月后的某個晚上，兩人去看電影，在電影院門口，潔收到一條信息，她說有個老同學在附近想見見面，讓云浩先進場。

但她表情的變化云浩都看在眼里了，他沒有進場。在江邊，他終于還是看到了不想看的一幕。

不出所料，發信息的就是那個男的，尹彬——在微黃的街燈下，正和潔抱在一起。

黑暗中，云浩心里在滴血。

他靜靜的看著，看著那家伙捧起潔的臉，深深的吻了下去。

潔沒有拒絕。但是最后她哭了。

“對不起?！睗嵳f。尹彬沒有回話，忽然默默轉過身，走了，一次也不回頭。

潔蹲在那里，又說了一句：

“對不起?！?/p>

第二天，尹彬辭職了。公司里的閑言閑語就更是多起來。甚至后來那個因欠了賭債而跳樓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牽扯到潔的身上。

也因此，潔才下定決心離開。

今天她憔悴的面容，跟那時候受到流言傷害時多么相似。云浩心疼著，卻也始終無法解開心底的那個結。他本以為淡了，忘記了的畫面，像幽靈般再次閃現。

“我有時候聽到你說話?！?/p>

那我說什么呢？

“自言自語?！?/p>

你總在我沒說話的時候說聽到我說，你啊，醫生都囑咐你要放松心情了，別想些奇怪的東西。

要不，下去散散步吧？

潔換了衣服，穿上短裙，云浩很久沒見她這樣穿著了。夫妻兩人挽手走在公園的鵝卵石路，偶爾踩著幾片落葉，感覺就像回到當年初戀時一樣。月盤子還缺一小片就圓了，柔光極是醉人。

行至小橋上，對面跑來一個年輕小伙子，大概被潔的美貌吸引住了，走了過去，還幾次回頭看。

突然，云浩聽到他說：“正點，在床上肯定騷?！?/p>

“你站住，你說什么？”云浩喊道。

那小伙子停下來，看著他，表情一副在叫我嗎的樣子。

“老公你怎么了？”潔說，但是云浩根本聽不到，怒沖沖的做到小伙子面前：“你剛剛說什么？嘴巴放干凈點?！?/p>

“你有病啊大哥，有病別走出來?！毙』镒臃磻?。云浩卻不由分說一拳就揮過去。轟的一聲！正中鼻子！小伙子連退了好幾步，還是站不住跌倒了。

“說騷，再說?！痹坪茡P起拳頭，看樣子還要上前去，潔尖叫著趕緊拉住他。

那人起來倒沒反擊，愣愣的看著云浩，拍拍衣服就跑了。

“那家伙的話很難聽?！被氐郊?，云浩一直重復著說道。

我沒聽到人家說話。

潔生氣的進了浴室。云浩跟進去，自己本來也氣，但是看到鏡子里妻子漂亮的臉，語氣迅速軟了下來。他走過去，從后抱著潔，手掃過最柔軟的心口：“對不起，我可能太想聽得見了?！?/p>

潔問：“你聽到那個人說什么了嗎？”說完，馬上意識到云浩聽不到，只好嘟嘟嘴，假裝還生氣的甩開胸口的手，卻又親自拉了回去。

回來這么多天，夫妻倆還沒真正親熱過呢。

鏡子里的潔，臉蛋紅得發熱。她轉過身來輕聲說：“回房里?！?/p>

但云浩聽不見，于是她指指外面。云浩明白，一把抱起潔回到臥室。

他從未這樣粗暴，直接把妻子扔到床上，從床頭柜摸出小袋子。

潔卻一把搶過來扔掉，翻身主動挑起戰斗。

云浩好像聽到她的呼吸，跟以往大不一樣。

他知道只是幻聽罷了，也許他一直希望潔這樣展現自己。

最后，他仿佛聽到了一句“愛我”。

潔趴在他身上，柔滑的長發散在胸口一起一伏

“老婆，去聚會吧，你一定有想見的朋友?！?/p>

自言自語，反正都聽不到。

睡，睡吧。

“不見也好?！?/p>

云浩迷蒙近睡之際，潔的聲音清晰無比。

感覺不是傳進耳朵里的。他猛地驟醒過來，看看懷里輕打呼嚕的妻子……

他再也沒法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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