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

洪興寨比武廣場中，一年過半百男人，此時正將一把冷月刀舞地翻飛上下，化影成光，急急震響，那百十斤兵器在他手中，倒似馬團戲耍木棍，任意顛倒橫豎易如反掌。剛一轉身，圍觀門人便嘩然肅敬起身大喝其彩，只見此人長臉，斗眼，顴骨頗高，身形干瘦，看人一眼，讓人頓生莫名陰冷寒顫感覺。忽聞場外一人大喝道：“這刀法真是天下無敵哪！”蕭滄海左耳微動，濃眉立豎，突刀鋒一轉，睛光四射，“倏”地一刀乘風已到韓胖子眼前，架在了他脖頸上：“好大膽的賊子！未曾通傳，私自上寨，當真不要狗命了么？！”

韓胖子立時被嚇得雙腿哆嗦站立不穩，知這一馬屁拍到了驢蹄子上，不由得牙齒打顫，一臉委屈，急忙辯解道：“不是我要上來的，是他們像您這樣，刀架我脖子上，逼我上來的！”蕭滄海順著韓胖子膽怯的目光望去，只見大徒弟和女兒緩緩向這邊走來，身旁抬了一人，滿身箭羽，不知死活。

蕭滄海皮笑肉不笑，抽回刀，迎了上去。韓胖子一得脫險，用手直抒胸口驚悚，長吁口氣，憶起蕭如月上寨前叮囑他不可亂說話，連嘆至理良言！

蕭林風一見師傅走過來，忙彎腰低首行禮，靜候師傅問話。蕭如月待爹爹近來，一下子撲到了他身邊撒嬌，喜道：“爹爹，你快瞅風哥哥給你尋回來了什么寶貝？”蕭滄海遠遠走過來，早注意到了蕭林風手中怪刀，心中突動了一下，似河堤突然決口，狂濤翻涌，卻并不喜形于色，像并未聽到女兒報喜只言片語一般，并不去理睬蕭林風。反兩步來到霍連山身旁，抓住他手腕，細探他脈息，急急道：“救人要緊！快快抬入內室！”眾徒一得令，立刻齊上手，蕭滄海亦急跟入，剛行數步，忽住腳，轉頭冷冷看了眼大徒弟蕭林風，道：“呆在原地，等著回話！”蕭林風頷首應諾。蕭滄海復看了眼鎮魔刀，一絲冷笑掛在了嘴角，隱隱難查，揮袍而去。

韓胖子見蕭滄海走遠，一臉不悅：原來這女娃娃是蕭滄海女兒，真他娘的沒天理：蕭滄海老不死的陰怪竟有這么如花似玉的崽！橫什么橫！老子到你這地方也是被迫無奈！下次你老賊就是八抬大轎求我駕臨，我也一萬個不愿意！老王八蛋！這么大年齡了，連個待客之道都不懂！無茶無水不說，上來就用刀架人脖子上，兇狠狠，憎惡惡，真比刁民還刁民！快別裝模作樣耍清高了，什么‘快救人，人命大于天’，是為了真龍訣吧！故作一眼不瞅鎮魔刀，只怕是片刻就要連搶帶奪過去吧！什么武林豪杰，全他娘的偽君子！我韓胖子得不到的，定要讓天下群雄知道你蕭滄海一人霸占了二寶！到那時。。。嘿嘿！哈哈！正思間，蕭林風走了過來，側身見四下一時無人，低語對韓胖子道：“韓胖子，你沒看見我師父今日臉色很差嗎？難道你還打算在我寨中過夜么？順便讓他老人家再指點你幾招？”韓胖子直拍大腦門，立時會意，連聲道謝。向兩個部下做個離開手勢，三人小跑奔往寨門，逃命一般。眼看著逃出升天有望，轅門高草已見，正是怕啥來啥，忽聞身后突然風聲鶴唳，韓胖子大驚失色，腳步不由得踉蹌，身后果有人豪道：“想來便來！想去便去！這位朋友好不隨性，當真不打聲招呼就這么走了？”

韓胖子心中一凜，知是蕭滄海詭異聲音，心顫意麻，裝作未聞，并不轉身，急往寨門加快步伐撲去，生怕一個遲疑再難脫虎口！心中卻罵道：這老東西不是為姓霍那小子治傷去了么？怎么去而復返？當真是神出鬼沒！

拼了命剛奔出數十步，眼看著寨門就在眼前，韓胖子欣喜有望逃離，突見與自己一起逃命的兩個手下“咚！”地一聲雙雙，齊齊，立時跌倒，掙扎幾下再也爬不起來，口中不停地噴涌著血沫子，面部疼痛扭曲成了一團。韓胖子大驚，怎還敢向天一步，心中忐忑地上躥下跳，站立不寧，知定是蕭滄海從背后用毒鏢射殺了二人。膽膽怯怯地轉過身來，頓覺手中提著自己頭顱一般。只見蕭滄海果然佇在距離自己四五米遠處，一臉嚴霜，冷冷道：“你怎么不跑了？”韓胖子一句話在腦海里轉了三四個圈兒，方才謹慎地謙謙道出：“小人適才突然記起家中有急事今日要辦，見前輩忙碌，故不辭而別?！?/p>

蕭滄海面無表情，作個手勢，示意徒弟蕭林風過來。待蕭林風近身，見他低首持了魔刀并不言語，突大怒道：“孽障！你手握寶刀，想欺師滅祖么？！”蕭林風惶恐，雙手舉過魔刀只得獻于師傅面前。蕭滄海瞇眼接過魔刀，怒氣漸消，不知是對蕭林風講還是對韓胖子說，侃侃道：“霍天門老賊，當年借著我師父對他的信任和重托，不想著光大門派，卻暗地里耍勾當，搞陰謀，竊了本門至寶鎮魔刀和真龍訣，一時大殺四方豪杰，成就無上英明！為避樹大招風，隨之又隱沒林海。我師父終其一生皆在尋他，臨終無果。不想被我蕭某無意訪得蛛絲馬跡，無奈老賊武藝極高，在他面前，誰敢叫囂！他的藏身處，如今看來，知之者甚多。于是他剛剛倒頭不到半年，綠林各路豪強皆來奪寶。也是他霍家當年不該得此不義，故今有滅門之禍！”蕭滄海突話鋒一轉，走到韓胖子身邊，語氣緩和了許多，一手搭在了韓胖子肩上。韓胖子嚇得立時魂顫，差點兒失禁。只聽他陰陰暗道：“殺了你有什么好？我徒兒既有善心放你走，我阻了你，便是搏了他的顏面，”韓胖子聞語，七上八下的心漸漸平緩，卻見他忽又黑了臉，復走到蕭林風身邊，陰陽怪氣道：“我的乖徒兒，如今可以自作主張了么？”韓胖子只覺此聲一下子讓自己汗毛直豎，平緩的心又狂跳起來，接著見蕭林風忽單膝跪了下來，低首慚愧道：“是徒兒考慮不周！甘愿受師傅責罰！”

蕭滄海聞語先是鼻間冷“哼”一聲，隨即靜默，許久才白了蕭林風一眼：“你抽他三鞭！為師要看你軟鞭功夫是否耽擱下，然后再考慮是否放他下山！”韓胖子心頭一狠：該死的陰毒玩意兒！放個屁也七拐八拐都不帶利索的！三鞭就三鞭，總比丟了命兒劃算吧！老不死的，你如此欺人太甚，可別忘了霍家是怎么滅門的！

蕭林風起身向師傅行個禮，從腰間悠悠抽出軟鞭，思道：師傅法眼難容情，我若手下無恩，韓胖子恐兩鞭亦難挨。適才是我縱人下山，今番又要人性命好看，豈非小人行徑？！這三鞭中救人之術，花樣要有，虛實摻雜，殺伐氣勢不弱，能混便混。待會兒等送走了韓胖子，師傅若要雷霆震怒，自己一力承擔便是。正欲行鞭，卻見韓胖子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懶洋洋敞開雙臂，似一小孩兒犯錯要打手掌，咬牙死扛就過去了。蕭林風憐憐對他一笑，想來他并不知這“毒三鞭”結實甩出后果，只怕第一鞭“破山鉤石”便立時斷了他的大椎，癱瘓終身殘廢，更別提第二鞭第三遍損筋裂肉之殘！只得面上故作狠狠，好意先提醒他一句，免得待會又出事端：“我師恩賜你三鞭，那是他老人家慈悲為懷，不與你一般見識！待會兒再痛也要忍著，出言不遜，只會死得更慘！”蕭滄海見徒弟這般磨嘰，突變臉道：“還費什么話？！要為師替你動手么？！”蕭林風惶恐，猛一鞭揮出，氣勢足夠，力卻弱了三分，似銀蛇吐信，如百蟲出巢，快如電光，一齊啃向韓胖子血肉。只聞韓胖子“??！”地一聲立時人仰馬翻，慘叫連連，上身印了數條血梁。蕭林風見狀微微有些不忍，轉頭忽見師傅質疑凌厲目光，心中難言滋味，只得復出第二鞭第三鞭，勁力卻弱了更多?？v使這樣，地上卻仍到處是韓胖子血跡。只見他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跌倒了，又爬起復跌倒，反復四五次。才終于勉強歪歪地站了起來，滿身血污，衣服破爛乞丐不如，拱手向蕭滄海作個禮，差點兒又倒下，結語怯怯道：“蕭。。。寨主。。。告辭了！”蕭滄海冷然一笑，瞪了眼徒弟蕭林風，轉身甩袖而去，任韓胖子蹣跚下寨漸漸沒在遠處。

蕭林風看著韓胖子漸遠漸無身影，心中大惑：師傅何等精明，卻將這鎮魔刀真龍訣來歷當著韓胖子面前講出？若是有心放他歸去，當犒勞好生安撫，以免他下山胡言亂語，挑撥是非，惹得武林同道虎視眈眈，一齊找上門來，那樣的話洪興寨將永無寧日！可為何偏偏要殺了他的手下，還打他個皮開肉綻才肯罷休讓他離去？這不是自找麻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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