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墜樓

葉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暈過去的，一睜眼橘黃的黃昏鋪天蓋地地覆蓋在視網膜上，瘋子早已不知所蹤。

敢情他說的“教”是拿她做靶，將她身上每一處具有殺傷力的穴位都點了一遍，每一根骨頭都掰斷了一次。葉岱已經不記得自己昏了又醒多少次了。

傍晚的雨霧像蟬翼般薄的紗，細密而通透地籠罩著渾身泥塵躺、在地上的葉岱?？諘绲姆綀A一里寥寥落落可見幾座荒廢的建筑，在暗黃的色光中竟有些朦朧默念的清靜。

葉岱腦子里混亂地閃過瘋子的動作，像一部數據錯亂的主機，拼命加載中。又不知過了多久，她支撐著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身子，估摸著骨頭都愈合了，慢悠悠地向家中走去。

葉岱也不管自己現在是何副尊容，無視行人異樣的眼光，沿著大淵河騰挪著，心中不知為何空了一塊。

她本該一直都是一個人，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為何而去，在這個世界孑然一身，獨自忍受著與生俱來的痛苦與憤恨。

直到瘋子強制將她帶進了這個涅槃者的世界，給她講這個世界的運轉規則，讓她知道自己不是異類。雖然方式手段實在是不那么高明。

今日瘋子一股腦地將自己的武功體系教給自己，葉岱隱隱感覺到一絲訣別的滋味。她從來窺不見瘋子的內心，探不懂他紛繁復雜的過往，但她總覺得那是極為重要的，就好似她欲撥開的烏云的一角，沉沉地籠罩著前路遍地的荊棘。

真所謂晚上不說鬼，再修煉兩年瘋子估計和鬼也一般無二了。葉岱正在將自己心中的那點不多的柔腸顛三倒四著，突然聽到周圍人此起彼伏的驚呼，他們紛紛用手指著對岸富人區最高的那棟大樓——下寬上窄，呈正三角形，正是天樞行政大樓。

葉岱暗道不好，倏地抬頭望去。果不其然，一個風流倜儻英俊瀟灑又傻里傻氣的身影立在了樓頂，一動不動。那影突然又手舞足蹈起來，手腳群魔亂舞著，儼然一個神經病院跑出來的瘋子。

坐船太慢了，葉岱想都不想一頭扎進大淵河中，發了瘋似地向對岸游去。奔流的河水沖力極大，將葉岱剛愈合的腰骨又沖斷了幾根。

手腳并用爬上岸，葉岱捂著心口強行壓下昏厥的念頭，吐出一口污水，向行政大樓狂奔而去。

“瘋子，你究竟想干嘛？”葉岱心中澎湃起伏。她隱隱感受到，瘋子和天樞是有仇的，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挑釁天樞護城軍。但瘋子之前無論怎么鬧，都不會跑到天樞眼皮底下有持無恐地宣戰。

葉岱本不應該這么擔心，幾百米自然是摔不死他的。但這是建立在涅槃者采取自我保護措施的前提下，一旦頭著地，再強的自愈能力也快不過腦漿開爆的速度。

“如果他一心尋死呢……”葉岱拼命甩著頭，想把這剛升起的可怕念頭壓下。

可惜葉岱的直覺一向很準，準到讓此時此刻的她從沒有如此痛恨過自己。

她來不及了。

瘋子雙臂舒展開，做了個大鵬展翅的姿勢，干瘦的身軀在狂風和雨中陡然落下。

“??！他跳下來了！”樓下圍觀的人們尖叫著，撒丫子狂奔，城護軍們四散著維持秩序。

只有葉岱，靜靜地立在原地。四周的紛囂似乎與她無關，在某一刻，她的耳邊萬闌俱靜，只剩心臟狂躁的跳動聲，以及肉體和水泥地玉石俱焚的碰撞聲。

不知是不是錯覺，在瘋子頭著地的前一秒，葉岱好像看到了他臉上一抹淡淡的微笑，淡到讓她在今后無數個生死之際，有足夠的勇氣拖著殘軀和死神搏斗。

雨陡然大了起來，好似天仙狂醉，欲把時間一切美好的、痛苦的、不堪的通通揉碎。雨水順著葉岱發絲滑下，將瘋子濺在她衣服上的血慢慢暈開，血點張狂得好似囂囂紅塵里盛放的玫瑰。

“快滾開！別妨礙公務！”大樓保衛隊的頭沖著葉岱吼到?！皳艽?30！還有精神病院電話，到底是誰放他上去的！歐老大今天可是在這，你們想死我還不想死呢！”

葉岱好像沒聽到似的，仍杵在原地，死死盯著眼前那攤恐怖的血水。直到一個膽子大的作勢要上前清理“尸體”，葉岱直接一個抬腳，絲毫沒有收斂氣力地往那人頭上踹去，將他踹到十米開外，當場斃命。

她俯身上前，小心翼翼地將瘋子背到背上，在周圍人詫異的眼光中直奔富人區的黎陽醫院。

黎陽醫院自然是不肯接收來路不明的貧民的，這些人在他們眼中還沒一條頸鏈值錢。所以此時急救室里就出現了詭異的一幕——

門被反鎖著，葉岱一手拿著手術刀，刀尖對著主治醫生的喉嚨。主治醫生和助手們嘴唇嚇得發白，雙腿抖到幾乎無法站立，但仍認命地給瘋子開裂的頭顱做著手術。

手術室門外橫七豎八地躺著無數昏過去的護衛，而一個身穿寶藍色西裝的偏瘦男人，避開地上的血污，向手術室靠近，又在門口停了下來，手上還做作地拿著一個紅酒杯……只是里面沒幾滴酒。

歐成挑了挑他不長的眉，嘴角上揚著一個意味深長的弧度。

“初次見面，天生涅槃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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