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聲東擊西

黃昏，殘陽如血。

鳴金號角剛剛響過，一場激烈的攻城戰暫告段落。

倒斃的人馬、散落的軍械、帶血的旗幟、烏黑的狼煙，從高坡遠望，肅殺恐怖、令人心悸。

坡上立有四人，呈心字狀。

居首之人為一年輕女子，二十來歲的年紀，身著淡雅素袍，臉如凝脂、眼眸明亮，雖不及傾國傾城，但容色照人，端莊秀麗，舉手投足間盡顯王者風范，威儀十足。袍子的袖口以金絲紋出雄獅圖案，象征著西雍王族的尊貴身份。

她正是今次統御整支北伐大軍的沐陽公主棘婉瑜。

在她身后的三人，便是當今三大恩族家主。

雪梅霜鬢、形容枯瘦的老僧，成州紀氏家主紀勉，位列一等恩族第二，世襲武陽侯，法號清源。

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婦人，涿州鄭氏家主鄭施施，位列一等恩族第三，世襲衛國侯。

面如冠玉、英氣逼人的青年，津州莫氏家主莫傳青，位列一等恩族第四，世襲長武侯。

十日前，西雍大軍出宣橋關，兵圍升龍堡，連日強攻不下，傷亡日增。

莫傳青剛從前方退下，雖未直接沖鋒在前，也沾上一身塵土。對戰場情勢，他最有發言權。

“升龍堡防御之強，超過我們的預想。這幾日攻擊著實傷亡不小，但各隊士氣高昂，仍可一戰！”

鄭施施是潑辣不認輸的性子，久攻不下惹得她十分惱怒。

“都怨我們攻不下來，害得公主以身涉險連夜從宣橋關趕來。這升龍堡沒什么可怕的，明日我與傳青一同上陣，一定能突破外堡！”

眼見愛將求戰心切，棘婉瑜卻并不著急，反而下令休戰兩日，讓莫傳青和鄭施施都大惑不解。

“欲速則不達，施施姐和傳青不必著急，現在的局面我和清源大師早有預料。這十八年，我們厲馬秣兵，宛人也沒閑著?！?/p>

就說升龍堡，湟京戰役后，宛軍先后在此增筑外堡一座、子堡三座，添設守城器具近千件，漸成固若金湯之勢。

清源一副超凡脫俗的樣子，說話高深莫測。

“公主說得對，天有命，佛有法，一切承天命而法定。小小升龍堡，就算再堅固，總是有法子的，鄭施主不要著急?！?/p>

鄭施施一肚子怨氣正沒處發，朝他就是一聲“呸”。

“死和尚，不說人話！當年好不容易從湟京回來，你非說看破紅塵要去出家，一去便不返。這倒也好，懶得掛念你，可今次你偏又要回來，難看的禿驢樣子，看了都讓人生氣！有本事你出個主意我聽聽！”

紀勉與鄭施施，是當年恩族中一對令人羨慕的神仙伴侶。

十八年，本以為曾經的愛恨都付諸笑談，不想這一見面還是火星四濺。

面對曾經愛人熟悉的唾罵，清源不禁心生漣漪，暗念罪過。

莫傳青見大師尷尬，趕緊出來打圓場。

“國事為重，二位就別再爭了，還是著眼當下之事為好。既然公主和清源大師早有預判，那一定備有錦囊妙計，請明意示下?！?/p>

不錯，棘婉瑜與清源確已定下了完備的攻守之策，只是為了確保效果，沒有提前告知統帥先鋒軍的莫傳青和鄭施施。

棘婉瑜微微頷首，姿態優雅地退至一旁，讓清源來講解作戰計劃。

清源有些得意，畢竟此策出自他手。他移位至前，停下撥弄佛珠的手指，先故意賣了個關子。

“今日我隨公主至此觀戰，以現今情勢看，大計成功把握已有五成！”

清源以指勁破土，在地上比劃起來。

“四個字，聲東擊西?！?/p>

這東顯然就是圍而不下的升龍堡。

鄭施施惱火得很，這幾日拼了命地攻，連鄭氏子弟都折損多位，想想都怒上心頭。

“你這死禿驢，既然是佯攻，為何不早點告知，害得我們傾盡全力，徒增傷亡！”

清源忍不住辯解道：“鄭施主要講道理的呀，我若提前告知你，哪會有今天的效果，這妙計怎么能成？”

鄭施施辯不過他，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莫傳青問：“那這西在何處？”

清源走出三步開外，運起指勁重重往地上一戳。

“鷹巢城！”

鄭莫二人大感意外。吳若谷手下不過數千人，再加上孱弱不堪的北境募軍，根本沒有可能拿下鷹巢城。

“禿驢簡直癡人做夢！”

“大師，鷹巢城主孟彌是個兇狠的角色，清泉關方向兵力太弱，想要破城怕是極其困難?！?/p>

“二位施主莫急，待老衲細細道來?！?/p>

在東西兩個圓圈之間，清泉再畫下一圈，然后用一根箭頭連上鷹巢城。

“清泉關守軍和北境募軍都是幌子，真正解決問題的是這一萬赤羽軍?！?/p>

難怪，赤羽五軍現有三萬人，出宣橋關者僅二萬人，原來剩下的一萬是作為清泉關方向的突擊奇兵。

鄭施施柳眉微折，心中暗算，若有一萬赤羽軍施以援手，再加上出其不意，吳若谷攻下鷹巢城倒不是沒有可能，只是此計太過平常，根本不能稱作妙計。莫傳青的想法完全一樣。

清源見二人吞吐不言，不禁哈哈大笑。

“此計若止于此，我這十八年和尚算白做了！”

他以指勁在地上畫出第四圈。

“鷹巢城本就是假西，實則為第二東！”

莫傳青身形一震，如夢方醒。

“那真西究竟在何處？”

清源轉回原地，灑脫地泄掉指勁，雙目鋒芒畢露。

“沐陽馬場?！?/p>

這回連鄭施施也不得不為之叫好。

“你這死禿驢，竟出些歪點子，倒是有點奇招的意思?！?/p>

沐陽，巨宛良馬產地，馬場養馬達十萬匹，一旦奇襲成功，將大大地削弱巨宛騎兵的實力。同時此計還有一層隱藏的含義，十八年前雍宛大戰因爭奪沐陽而起，若能出奇制勝攻下沐陽，必將極大地振奮西雍軍心民心。

佯攻升龍堡和鷹巢城，調動巨宛東西兩線兵力，實則突襲沐陽，這便是“聲兩東而擊一西”之策。

成功奪取沐陽，對棘婉瑜而言，便是邁出復仇的第一步。

當四人下坡回營時，沐陽公主親臨前線的消息已傳遍全軍。由邊境駐軍組成的先鋒軍中恩族子弟眾多，數百名軍士自發涌至坡下向公主行禮，歡呼聲震天。

棘婉瑜在人群中緩步穿行，接受恩族戰士的頂禮膜拜。

聚在公主周圍的不乏須發灰白的老卒。

“殿下，一定要帶領我們打回去，收斂那幾萬同袍的尸骨??！”

棘婉瑜沒有回答，而是堅定地拔劍指向空中。

一切無需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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