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困境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

此時的李景錫，已經確確實實的到了走投無路的時候了。送完孩子，來到只有他一個人的辦公室，8點半的時間，電話就準時響起，一看就是網絡電話，不用接也知道是各種催收人員打來的。是啊，自己名下的各種貸款，已經全部逾期20天以上。

這些金額多嗎？其實也真不多，一個逾期是1000多，一個逾期4200多，一張信用卡欠7千，一張信用卡欠8千而已。

李景錫在茶桌上洗茶具，燒水泡茶，然后端著一杯水，靜靜地坐到了老板椅上，開機，登錄微信，呵呵，說起來都好笑，由于欠費，他已經蹭隔壁的網絡快一個月了。

微信登錄成功，一個新的聊天提醒出現，李金寧微信上發來了一句：好的，知道了。往上翻，原來回的是“金寶，我今天晚上聯系了下客戶，說是周一，最遲周二可到，最遲不過周二下午6點，微信轉你，實在不好意思，拖了這么久，給你添麻煩了?！弊蛱焱砩?2點自己的信息。

李景錫想想都覺得心里特不是滋味。一起上高中，一起復讀，高中時候一個飯盆里吃飯，一張大通鋪睡覺，一起砍人，也一起被人追著滿街跑的兄弟，9月12號給他打電話問他說能不能借1萬周轉， 1到2個月，最多不超過2個月就還，李金寧最后打電話來說，剛在老家給父母買了房子，要裝修，身上只有5000了，就只借給了李景錫5000元。今天是10月24號，一個月零12天，已經是第二次催了。

反過來呢？離開公司創業的楊志，借的5萬塊將近4年了吧？自己從來沒問過，他也當從來沒借過；三年前年斷斷續續借給嚴豎3萬，徐峰6萬，這倆人已經把李景錫拉黑，根本聯系不上；那個為了幫她報賬開了20幾萬專票的鮑寧寧，開完發票，一萬多塊的稅錢提都不提，信息都不回。

唉，這又有什么辦法呢，就目前的這個情況下，能借錢給你的人，已經是很了不得了，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不是，這么蕭條的環境，誰不擔心有借無還？那些要不回來的錢，難道真的要對薄公堂？李景錫還有這個時間與精力去折騰？

對于李金寧催錢這個事情，李景錫其實心里還是能理解的，雖然心里有那么點悵然若失，很不是滋味。是啊，大家畢竟都已經高中畢業二十多年，那個像洪金寶的小胖子李金寧，也是2個孩子的爹，在平城有家有口，也有房貸，雖然律師這個行業受大環境的影響小，5千塊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了。

李景錫表情有點茫然的盯著微信，開始慢慢回憶起那些年從車在旅途廣告公司辭職，決定自己創業的點點滴滴。

創業伊始，這個小廣告公司，就只有他一個人，從接到項目需求開始，見客戶，寫方案，做腳本，寫拍攝規劃，組建攝制組，拍攝，然后找那種自由職業的后期剪輯上門服務，到最后自己在進行修改調整，跟客戶審片定稿。自己一個人全程參與，幾乎所有環節都要親力親為赤膊上陣。

后來，自己北漂認識的一個朋友，從德國回來的舞臺導演，楊志，一個國內地產行業的資深設計師，張晶，成了自己的合伙人。前面幾年，憑借著李景錫的從業經歷、專業的素質、周到貼心的服務，當然，也離不開兩個合作伙伴的辛勤付出，在2年的時間里，李景錫帶領自己的小團隊，讓公司在海城有了200多平米的辦公室，30幾號人的團隊，年營業額超千萬，凈利潤超600萬。

創業的第二年，李景錫賣掉開了2年的一款合資SUV，買了人生中第一輛寶馬5系，在妻子老家遼城也給老丈人買了一套房，一輛車，并結了婚，生了娃。

創業第三年，更是在海城買了人生第一套80平米的小三居，這可是超一線城市，均價8萬左右啊。創業3年，李景錫幾乎得到了他這么些年孜孜以求的東西。

當然，這期間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盡如人意。隨著公司發展，經營管理、運營理念的分歧開始出現，磕磕絆絆中，后來，合伙人楊志因為總總原因，從公司拿了一筆補償款，離開了公司獨自創業，張晶則繼續留在了公司一直待到去年。

正當雄心壯志的李景錫準備再接再厲時，創業的第四年，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開始慢慢的改了很多東西。其實那個時候，很多人根本就沒意識到這個變故會持續這么久，會帶來如此深刻的改變。

公司成立的第四年，過完年一開始，很多活動就搞不了了，各種發布會，年會，客戶答謝、街道、社區的各類節慶慶典等越來越少，偶爾有一兩個活動，價格也是越來越低，競爭也越來越激烈。

隨著業務的驟減，這一年李景錫退掉了200多平的寫字樓，搬進了文化創意園，第一次開始砍掉無關緊要的人員，從保潔、前臺開始，然后砍掉沒有業績的項目組、最后到實習的策劃、文案、設計等人員。

這一年，總體來說還算過得去，通過開源節流，至少現金流還在，只是感覺錢開始緊張了而已，簽項目的時候開始斤斤計較，付款的時候開始拖拖拉拉，當依然沒有引起李景錫足夠的注意。

創業的第五年，這一年，在內外部大環境的影響下，整個傳統廣告行業的從業人員，感覺都特別的難熬，李景錫切切實實的感覺開始有點難以為繼了。

項目持續減少，價格持續降低，回款更難，相反，最基本的人工成本和物料成本依然堅挺，甚至一些需要進口的原材料還逆勢上漲。這一年，辦公室又一次經歷了搬遷，已經從創意園區，搬進了廠房改園區，年底的時候，整個公司只剩下了李景錫跟他親弟弟李景純2個人。

但是還算好，這一年總算熬了過去，年底，李景錫帶著妻子和孩子，回了老家寧遠過年，因為生意上的事情，父母、家人多多少少知道一點，所以期間的氣氛就一直很微妙。

一個不是很愉快的春節假期結束后，今年年初七初七李景錫就回了鵬城，因為在年前開車回老家過年的路上，接到了好幾個客戶要他早點過來談一下短視頻代運營的項目，李景錫曾經盤算過，如果這4到5個項目簽下來，今年2-6月，至少有80萬入賬，有30%預付款，重新組建一個成熟的團隊開展項目運營，是完全沒有任何問題的，再加上年前就已經簽約的一些制作安裝類項目，創業的第六年，一切看上去似乎也不是那么糟糕，至少還能混得下去。

回來以后，跑了一遍年前的意向客戶，一圈下來，突然之間好像一切都變了，年前談好的各種短視頻年度服務項目，短視頻賬號運營項目，都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談崩了。

其實說白了，就是大家都沒錢了，雖然知道抖音短視頻很火，直播很賺錢，但是要想賺錢，肯定先要有大投入，而大環境又不允許企業有更多的冒進行為，所以很多早前的計劃擱淺。

今年到現在為止，一切好轉的跡象都沒有如期出現，傳統廣告行業整個都處于特別低迷的狀態。曾經的合作伙伴，高端攝影師、后期剪輯師，導演等，已經好幾個月不見蹤影，偶爾聯系，不是在老家，就是已經躺平。此外，企業現金流也明顯的感覺更加緊張，人與人之間信任的危機陡然出現，以前公司之間相互拆借百八十萬，有大業務往來的同行之間，分分鐘到賬，連利息都不用給，現在，呵呵，企業間拆借？免談！因為沒錢！個人借款，5000塊都得看緊點。

這幾年來，傳統的廣告行業到底有多內卷？舉個最簡單的例子，羊城某醫院舉辦的一個醫學年會，發包價格上限是35萬，含論壇策劃執行，展覽展示，視頻制作，直播、媒介推廣，禮品，會務服務等等所有的內容。這要放在3年前，估計沒有任何一家公司會參與競標，畢竟，一場活動，燈光音響舞美演藝等等最基礎的活動，分分鐘就可以給你整到30萬，更別說直播、媒體，禮品，嘉賓接待，傳播的費用?？墒墙衲昴?，最低中標價22萬！幾乎已經是成本的底線，這還是在自有設備，媒體資源的情況！

操蛋的價低者得！

其實這種情況，李景錫所在的行業，在意的的已經完全不是利潤，只要不明著賠錢，給錢就干！現在大家在意的只有現金流，這期間各種拖欠貨款，壓榨人工，偷工減料，以次充好等等手段層出不窮，所以有了香島紅館某演唱會LED掉落，世紀某花海邊派對舞臺坍塌等各種事故（怎么壓榨？多簡單啊，以前一場活動需要10個工人，現在就找5個人，切換導播二合一等等）。瘋了一般的低價競爭策略之下，只是為了讓錢先流動起，先活下去。至于后面的事情那就后面再說！

更讓人難受的是，市區融媒體公司或者帶公益性質的社創會紛紛開始成立，他們以市傳媒集團為背景或者依附各類社會組織，搶奪本就日漸萎縮的傳統廣告行業市場。

“唉，再難熬，也總的熬下去啊”李景錫在心里深深的嘆了口氣，旋即又自言自語：“可是，這他媽的有上哪兒搞錢啊”。

是啊，妻子從生完娃就沒有上班，女兒剛4歲，上幼兒園中班，一個學期學費1萬7，各種才藝、興趣班每個月也是幾千，還有幾年前買的房子，今年底不知道能不能交房，每個月房租水電物業管理6千多，房貸小2萬，辦公室租金3千多，還有曾經自己分期付款的消費貸款也是小1萬。

“唉，一分錢難死英雄漢！今天還得跟人家開張發票，可是連開發票的1500多塊的稅錢都不知道在哪里！更別提，零零散散的各種供應商的錢！哎”李景錫再次嘆了口氣。

很多時候李景錫都在想，要不是自己死不起，真想背著這些債務一死了之。之所以沒死，一是作為80后這一代被父母、社會毒打過來的人，特別有韌性，有韌勁；二是更多的死不起，上有老，下有小的，這怎么死得起。

七想八想，一個上午就這么過去，“想，永遠解決不了問題啊，還是要動起來啊”李景錫在心里說了句，然后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決定先下樓去解決肚子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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