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時,媽已做好菜,和爸坐在桌前等我,他們似乎已經知道我今天會回來的。
媽什么話都沒有說,眼睛紅紅的,讓我快洗手吃飯。
我坐在那里沒動,我知道我要被爸審訊,爸不會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他只會小題大作地不放過我。
爸一邊抽煙,一邊看著我說:“你媽炒了那么多菜,先吃飯吧?!?/p>
他的聲音很溫和,我疑惑的看著他。我低著頭吃飯,爸一邊喝酒一邊問我:“你去寧波干什么?”
我沒有回答他。
這似乎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他繼續說:“我殺了一支雞,你媽說你喜歡吃雞,雞肉一直留在那里,等你回家吃,你一直都不回來,雞肉都臭掉了!我在集上買來小河蚌,等你回家燒湯,眼看著小河蚌在盆里一個個死掉了,你也沒有回來——”
媽夾了一塊雞肉給我,我咬在嘴里,此刻聽他這么說,心里愧疚極了,那雞肉卡在嘴里像生了刺般,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我前天在郯城等車時,看到幼兒園的孩子們放學了,大人都騎著摩托車和自行車來接孩子回家,還沒有家長來接的孩子就和老師一起站在門前等著,我看著別人把孩子接走,自己眼淚就掉下來了,我問自己:我該去哪兒接我的孩子?我還能接來我的孩子嗎?我的孩子還能回家嗎?我掉了半天眼淚,想起來我還要一個孩子在外面沒有回家,我擔心啊,擔心你不會偷懶,幫人家摘西紅柿累得腰酸背痛,我和你媽心疼........”
我垂著頭,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對不起啊爸爸。
“可我沒想到,你和林芳都在騙我們........”
可我不是故意的??!我看著爸一杯一杯的喝著酒,喝的眼睛都要紅了起來:“你為什么要偷偷地跑去寧波呢?”
“我不是故意的,孔靈說亦真被車撞了,我才去的?!?/p>
“是嗎?”爸顯然不相信:“那撞的怎么樣?嚴重嗎?”
我低著頭不說話。
爸冷笑一聲:“那你還回來干什么?亦真被車撞了呀,你該去照顧他呀,既然你選擇了亦真,還回家來干什么?是不是亦真沒錢了?你回來取錢的?明天坐幾點的車子回去呀?是不是亦真現在正在什么地方等著你?”
我就知道他不會那么輕易的放過我,我低著頭不說話,我知道爭論的結果只會越來越糟,而我的沉默也不被他放過,他說:“你弟弟的案子還沒有了解,你怎么還有心情去談情說愛?你不覺得太無恥嗎?你的良心呢?難道只要有孔亦真,你就不要父母了嗎?那你也要說清楚再走啊,只要你說清楚了,沒有人會攔你,又何必偷偷摸摸的呢?再也不要這樣了,光明正大的走好了,孔亦真在哪里等著你的?你明天坐幾點的車子回去?說!”
“你說話呀???”他暴怒的朝我喊,我不理他,所以他用力地打了我一巴掌。
在我記事以來,從來沒有被人打過,我感覺我的右臉頰腫了起來,連眼睛都腫了起來,我雖然沒有哭出聲來,眼淚一直都在掉,我的鼻涕也流了出來,一滴一滴的滴在我的衣服上和手上。在爸沒打我之前,我心里覺得對不起他,現在被他如此用力的打過之后,我心里突然有一個想法:你打死我,我都不會再回答你一個字了。
“血——!”媽驚叫著撲過來,我才發現滴下來的是血而不是鼻涕。
“你說話呀!”爸指著我大吼,推開媽不準她幫我擦臉上的血,我的嘴也腫了起來,我看也不看他,他氣急敗壞的摸過菜刀要砍死我,我坐在哪里仍舊不動,媽嚇壞了,攔住他,奪下他的菜刀,爸坐在那里數落我,罵我沒良心,對不起小弟,沒資格用小弟的錢,罵我貪圖享受才會要去亦真的家里.......
我很早就睡了,媽陪我一起睡。爸敲門進來,他叫我的名字,我沒答應,他一直這樣叫著我的名字,叫了很久,我一直都沒有答應。
“許梵若,你給我起來!”他氣急敗壞地說:“我再叫你三聲,你若不答應,可別后悔!”
他又叫了我三聲,我仍舊沒有答應,他怒氣沖天地跑進廚房又把菜刀拿了進來,揪住我的頭發就要砍,媽嚇得拉住他的手,讓我快向爸道歉,但我仍舊什么都沒有說。
爸氣瘋了,砍了我幾次都被媽硬生生的攔住了,他說不如全家都死了干凈,他砍不到我,反手就要去砍媽,我嚇呆了,忙從床上跳了起來,大喊大叫著:“我錯了,我錯了,求你不要殺媽媽!”
有電話打來,他放開媽沖出去接電話,我聽到他叫這亦真的名字一陣破口大罵,然后摔了電話。我才明白電話是亦真打來的,我冰冰冷冷的跪在那里,媽流著淚把我抱在懷里.......
朦朧中,我聽到大伯的聲音,我忙起床,看到瘦骨嶙峋的爸爸只穿著短褲坐在床邊,光著腳,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又像小孩子一樣玩弄著紙飛機,大聲地唱著歌——大伯坐在那里哭了。
難道我真的錯了嗎?難道爸的今天,是我害得嗎?是我造成的嗎?我真的錯了嗎?
第二天,爸又向我道歉,說他想了一夜,想通了,他不該打我,不該把電話線扯斷,不該對我動粗,他喝醉了,希望我原諒他,我們都當做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他把銀行卡給我——小弟事故賠償的銀行卡,他說:“你想去找亦真,你就去吧!我不留你,我不該強迫你的婚姻,我強留住你的人,留不住你的心,有什么用?!所以你愛亦真的話,就去找他吧!”
我沒有說原諒他。如果爸一直對我過分,我會很快逃跑的,我會永遠都不再回頭?,F在他退縮了,軟弱了,我反而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就在我不知道該怎么辦的時候,亦真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
亦真的到來,讓爸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測,那就是亦真是在一個什么地方等著和我會和的!
所有的親人和長輩都被召集來到我家里,坐滿一屋子。爸的叔叔和嬸嬸,爸的兄弟,我的舅舅和妗子,阿姨和姨夫們,他們圍著屋子坐了一圈,煙霧彌漫著整個屋子,爸靠在椅子上,無限悲傷地向各位訴說著他在郯城等車時的情景和心情,他殺了雞,買了小河蚌留著等我回來吃,等到雞都變臭了,小河蚌一個個都死掉了,他滿心期待地去林芳家里接我回家——滿屋子男人都拼命地抽著煙,對我失望地嘆著氣,而我則像個千古罪人一樣地跪在屋子中央,低著頭等著被‘批斗’,媽媽和阿姨們都淚霧滿眶,心疼地看著我。
小奶奶問我:“梵若,好孩子,你一直都那么聽話,怎么會做這種傻事呢?你不想養你的父母了嗎?都說養兒為防老,你的弟弟已經不在了,難道你也要丟下你的父母不管嗎?”
“不,奶奶,我會養的!”
“你留在家里才能養你的父母、照顧這個家,你若是去了別人家里,就是去養別人的父母,就是不孝!”
我低著頭說:“對不起,奶奶,可我真的喜歡亦真?!?/p>
“喜歡能當飯吃嗎?亦真有多好?比你父母對你還好嗎?”小嬸問我
“梵若,你不能丟下你的父母!和亦真分開吧,他有什么好?不要喜歡他了?!?/p>
“你怎么能一聲不響的跑去寧波呢?你的父母已經失去了你小弟,你不要再讓他們傷心了呀!”
“對不起?!泵鎸Ρ娙说闹肛?,我只好一次一次地道歉。
“你別假惺惺地說對不起,沒用的!今天在這么多長輩面前,你自己把話說清楚,是喜歡亦真還是留在家里,你自己選擇吧!我也不強迫你!”爸說:“去把亦真叫來!”
亦真隨小叔走了進來,身后的門隨即被關牢,亦真被命令著坐在小叔面前,小叔問:“孔亦真,你來江蘇的干什么的?今天所以長輩都在這里,我們先把話說清楚!”
亦真看著我,我跪在那里,淚流滿面。
“你說話呀!孔亦真?你來江蘇干什么?”
“我愛梵若,我希望你們能把她嫁給我!”亦真說。
“你也知道這個家的情況,你覺得梵若能嫁給你嗎?這個家以后怎么辦呢?”
“我會把梵若的父母當做自己父母一樣,我會養他們的!”
“真的嗎?你真的愛梵若嗎?”
“真的!”亦真說:“叔叔,請相信我!”
“你拿什么讓我相信呢?”小叔問:“你在上班吧?一個月工資多少?你以后可以養你自己的父母和孩子,再養梵若的父母嗎?你覺得就你那么點工資,夠嗎?”
“我會努力工作的!”
“你也是在廠里打工的,你有這個能力嗎?到時候我的哥哥嫂嫂在那邊還要看你們的臉色吃飯呢!”
亦真有些受傷地說:“不會,我會像對自己親生父母一樣的孝順他們?!?/p>
小叔冷笑一聲,說:“就憑你跟梵若兩個人,能過的好嗎?梵若讓所有人都失望透了,我們也商量過了,這種沒良心的人,留在家里也沒用,你還是把她帶走吧!但我們把她養了二十多年也不能白養,這樣吧,你拿二十萬給我們,你就把梵若帶走吧!二十萬不多吧?你什么時候去取款?”
亦真說:“我沒有那么多錢?!?/p>
“沒有那么多錢?你那有多少?15萬?10萬?”
亦真低下頭不說話。
“聽說你沒有了父親,是吧?”
“是?!?/p>
“聽說你父親離開后,欠了很多債,到現在都還有很多沒有還,是吧?”
“是?!?/p>
“那你還要娶梵若嗎?”
“要!”
“那你打算怎么娶?”
亦真不說話。
“既然你那么喜歡梵若,在哪里都是一樣的,不如你來江蘇吧!你媽還有你妹妹在身邊,不會孤單的!你愿意嗎?”大妗子問。
“只要能和梵若在一起,我愿意!”
“你愿意來江蘇?”小叔問
“是!”
“你愿意來江蘇我也不要你!”爸說:“你家就你一個兒子,你來江蘇你媽媽誰來養老?這種缺德事我們是不會做的!——”
小叔不讓爸說下去,他說:“好的,亦真,你愿意來江蘇,可見你是真心愛梵若的,我相信你!我們也不希望拆散你們,我們也想讓你們在一起,那你就回家吧,去把你的戶口遷過來,來和梵若辦婚事?!?/p>
小叔不給亦真片刻的停留,打開門就把亦真往外拉。
屋里的人開始指責我,說:“你若是隨亦真去了寧波,就是不孝!你弟弟不在了,你要是拋棄了你的父母就太沒良心了!”
又有人說:“就算亦真真的要來江蘇和你結婚,你也不能答應,浙江和江蘇生活不同,他在這里過的不開心,會恨你的!”
“就是就是,他來江蘇了,他的母親一個人也可憐,你忍心嗎?做人可不能那么沒良心??!”
好吧,我去亦真家里就是拋棄了父母,是沒良心;讓亦真來我的家里,就是丟下他的母親一個人,同樣是沒良心......
外面吵吵嚷嚷的,姨姐急匆匆過來告訴我:“梵若,亦真已被趕到了村口,亦真的錢包和手機不小心掉了,不知道掉在了哪里,小叔說他不會沒錢,肯定的是故意的!不肯給他路費,讓他一個人快滾回寧波去!”
我一聽急了,爬起來就要往外跑。
“站??!你去哪?”爸問:“不準出去!你若走了,就不要回來了!”
可亦真是不會說謊的,他身無分文,在一個陌生的地方,讓他怎么辦?我不顧一切的跑出去,直跑向村口,我看到亦真一個人站在路口發呆,他看到我,立刻把我緊緊地抱在懷里:“梵若,對不起,是我害了你,對不起,我該怎么辦呢?”
“亦真,一切都聽天由命吧!不要擔心我,你先回家去吧!”
“可......我的手機和錢包丟了?!?/p>
“我知道?!蔽艺f:“我也是身無分文,我帶你去借錢?!?/p>
小叔開摩托車擋在我們面前:“梵若,你爸要自殺了,很多人勸都勸不住,你快跟我回去!”小叔命令地說:“我會給他路費的?!?/p>
我想小叔是在騙我,我拉著亦真朝前跑。
小叔在后面狠狠地說:“好!你走!你不要后悔!”
我和亦真朝山東走去,小花不知何時追了來,小花是我們家新養的狗,因為它頭上有一塊白色的像花朵一樣的圖案,所以叫小花。小花搖搖尾巴,蹭蹭我,一直跟著我們。
亦真緊緊地握著我的手,我們走了一段路程,有一輛黃包車開來,我得帶著亦真去找林芳,叫住了黃包車。
我蹲下拍拍小花的頭說:“小花乖,記得路吧?快回家去吧!”
黃包車開走時,小花在后面拼命地追,直到車子轉彎,我淚流滿面地看不見了小花......
林芳不在家里,用公用電話打她手機是無人接聽,我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亦真說現在只能讓媽媽給他寄路費來了。
我發現有一位高高的戴著墨鏡的陌生男人在我們不遠處打電話,他鬼鬼祟祟的看了看我們,用手圈住嘴巴,生怕消息走露似的小聲說著什么,一邊說一邊有往我們這邊投來幾眼。
我知道小叔在社會上有很多各行各色的朋友,我忽然明白了是小叔在找人追我們!我拉著亦真就朝野地里跑,亦真不情愿地問我:“為什么要跑?”
我說:“有人在追我們!”
“什么?不可能!”亦真在一個路口處停了下來:“梵若,是你太敏感了吧?這是在山東境地,怎么會有人追我們?又不是在拍戲!”
就在這時,一輛面包車突然停在我們面前,車門拉開,小叔和大舅從車里走了出來。
亦真臉色蒼白地呆住了,又一輛車停在我們面前,他看著眼前的一切,說:“你的家人真的太可怕了!”
我無奈又痛心的望著他,他咬著嘴唇,咬到出血。
小叔說:“你們能來找林芳而不是直接去車站,我相信是真的沒錢了!孔亦真我會送他去車站,給他買好票,安排他回浙江的,你上車回家吧?!?/p>
我站在那里沒動,看著小叔和兩個陌生男人把亦真帶上了另一輛車。亦真上車時,回頭默默地看著我,我明白那眼神是在向我告別......
在家里,我被爸打倒在地,他用小弟的一只鞋子打遍了我全身,他說他是在替小弟打我,理由是我太狠,居然還沒有小花有良心,小花看到我坐車走了還拼命地狂追,而我居然就這么狠心地走了.......
我躺在床上三天,不吃也不喝,我覺得人生到此,也沒有活著的意義和必要了,媽找了很多親友來勸說,媽為了讓我吃進她端來的飯,都給我跪下了。表姑給我講了很多她自己的經歷,也講了她上次失敗的婚姻,她說:“結婚不如談戀愛?!?/p>
她告訴我:月亮不如太陽,太陽不如爹娘,沒有人會比你媽更愛你!
就在我不想再活時,我發現我忽略了一件事,我的月經很長一段時間沒來了,我懷孕了!
就在我為這件事欣喜若狂時,表姑來通知我們,那個當兵的男孩從寧波回來了。
因為我不肯去相親,所以我又被爸打了,他撕了我的日記,摔了我的筆——亦真送我的筆,幸好這支筆質量好。爸的這種行為讓我更恨他了。
三叔從東?;貋?,他悄悄地告訴我:“要想和亦真在一起,就要先穩住爸爸,找機會!為什么不去相親呢?以前又不是沒相過,你可以借口說那個男孩長相太差,你不喜歡!先穩住父母的心,等他們冷靜一點,我們再一起協商想辦法!再過幾個月,你爸爸也想通了,條件好的男孩是不會做上門女婿的,我再幫你說些好話。你要慢慢來呀,怎么不懂察言觀色呢?跟你爸不可以硬碰硬,去相親有什么?不就是去一趟嗎?聽說是你表姑做的媒,還有你大嫂和嬸嬸做擔保,你不去相親,這三個媒人會以為你不給他們面子,你爸是個要面子的人,這樣你不是讓他更火嗎?你要先把這件事應付過去,不傷和氣的慢慢再談亦真的事?!?/p>
三叔是我最信任的人,從小他就疼愛我和小弟,像對他的兩個女兒一樣,而且三叔說了,他的兩個女兒,他是都要嫁出去的,不會像別人一樣,生了兩個女兒就一定要留一個在家里招婿上門。
三叔教我不要打扮自己,穿件舊衣服去相親,說不定那個男孩還看不上我呢!
我聽信了三叔的話,穿了件舊衣服和拖鞋去相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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