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與雙龍護港集團商定的時間4月20號無溶劑碼頭防銹漆開始試車。

印明哲對自己研究室的4個學生說：“這次試車、投產不同于上次的中試，大約需要半年的時間，必須對咱們的教學、科研統籌安排。在投產期間我和你們師姐至少有一個留在護港集團那邊?！彼戳丝慈齻€研一的學生又說：“你們三個輪流著間歇性的去參與一下這項工作，目的是讓你們了解一下工業生產的實際情況，就像小鴨子一樣放到江河湖泊里去試試水，也協助我們做一些工作，減輕我們的壓力。工作咱們一起做，成果大家都有份，相信你們師姐會合理安排?！闭f完他又問4 個學生：“我沒想到的，你們再說一下?！?/p>

段彩云：“我只強調一點，既然咱們都參與這個項目，就是一家人，對內咱們不保密，也無法保密，但對外咱們一定要嚴格保密，我相信師弟師妹一定能做到。如果誰泄露了技術秘密，那我和他只能法庭上見?！庇∶髡芎蛢蓚€師弟一個師妹齊聲說：“一定做到，否則甘愿承擔法律責任！”

4月19號印明哲、段彩云和杜轉子三個人來到青城雙龍滬港集團，雙龍滬港集團在青城市的濱海區。20號集團總經理郭曉東召集相關人員開了一個預備會議，會議的主要議題是明確雙方的責任。甲方有郭總、技術科長孫非、財務科長趙士，新添了一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子。郭總指著這位中年人說：“這是我們設備科的買科長”

買科長站起來自我介紹：“我叫買洪鐘，參加工作以來主要是和工業設備打交道?！边@位買科長中等身材，體格強壯，濃眉大眼，滿面紅光，真是人如其名，說話響亮，聲若洪鐘。

買科長坐下后，郭總看了看印明哲和段彩云問：“你們先談談有什么要求？”

印明哲：“實話實說，我們幾個主要是研究化工工藝的，對設備不大懂，所以我們只能對相應的設備根據工藝需要提出要求，給出一些具體參數，至于設備的選購、安裝以及質量把關主要靠你們負責?！?/p>

郭總：“這沒問題”他指了一下買洪鐘：“我們的買科長稱得上是化工設備活字典，二十多年來他一直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多數化工設備的質量、價格他都了如指掌?！?/p>

經郭總一夸獎，買科長更是紅光滿面：“我也實話實說，來這個單位之前我就是經營化工設備的，并且負責為用戶安裝調試，所以對普通的工業設備特別是化工設備，包括安裝調試我還是比較熟悉的。不過我就到這一步，對下邊的工藝流程一竅不通?！?/p>

郭總看著印明哲;“印教授，怎么樣？表個態吧?！?/p>

印明哲：“還是讓段彩云同學說吧，她才是項目負責人?！?/p>

段彩云：“好，我先表個態。只要你們根據工藝要求，購買、安裝設備，質量可靠，工藝流程與產品質量我們負責到底。不過對于一種新產品，新工藝的掌握不可能一蹴而就，一定會有很多次反復，但我們有信心，有把握一定會在半年之內保質保量地完成試車、投產任務?！?/p>

會上根據郭總的要求成立了一個投產領導小組由印明哲、段彩云、杜轉子、周連歲、季月紅；買洪鐘、孫非、趙士組成，組長段彩云，副組長買洪鐘。簽署了一份責任協議，段彩云和買洪鐘代表項目負責人簽字，印明哲和孫非代表技術負責人簽字。

投產前的第一項任務是購買設備，這項工作主要由買科長負責完成。主車間選用護港集團原來的一處大倉庫，印明哲和買洪鐘分析了一下倉庫的結構布局都覺得基本上符合主車間的要求，決定馬上開始設備安裝。

根據圖紙安裝設備，對買洪鐘來說是輕車熟路，設備安裝比較順利，三臺反應釜（分別是5000立升、3000立升和1000立升）加上傳送設備，水電配套設施，還有溫控設備不到20天全部安裝到位。

試車前的最后一項準備工作就是清洗反應釜。

段彩云交代買科長：“咱們這個項目對原料、產品的純度要求很高，當然對反應釜的潔凈度要求也很嚴格，必須細心清洗?！?/p>

買洪鐘爽朗地一笑：“能比生產醫用注射劑要求更高？”

段彩云：“雖然沒那么高，但也絲毫不能馬虎?！?/p>

買洪鐘：“段彩云組長，你就放心吧，我從不馬虎，這是我的職業素養?！辟I科長先用自來水清洗了三遍，又用蒸餾水清洗了兩遍，他對印明哲和段彩云說：“現在反應釜里絕對純凈，放出來的水就是泡龍井茶也夠格”說完他想把反應釜里的水放掉。

印明哲一擺手：“慢，我上去看一下?！?/p>

買洪鐘用茶杯接了一杯水對印明哲說：“你嘗嘗這水吧，燒開了泡茶，也是一等一的好水，爬上去很費勁也很危險，我看不必多此一舉了?！?/p>

印明哲冷靜地說：“我還是上去看一下吧，有些東西很難清洗，況且這也是我們的職責所在?！闭f完他拿著強光手電朝扶梯走去。站在印明哲身旁的段彩云對老師說：“我和你一塊上去”兩個人一前一后地爬上扶梯來到5000立升反應釜的工作臺。印明哲打開強光手電對準進料口仔細觀察，借著手電的強光在光滑釜壁的反射下，釜內的蒸餾水像水銀一樣，光亮無暇。兩個人仔細看了七八分鐘，沒發現任何污染的跡象。印明哲讓下面的人開動攪拌，他讓段彩云把進料口的蓋子蓋上，等轉速穩定下來以后，他把耳朵緊貼著反應釜，聚精會神地聽著。釜內的水流聲像雨打芭蕉，唰—唰—作響，聽著聽著印明哲的眉頭一動，過了一會印明哲的眉頭又一動。本來印明哲是想聽聽攪拌渦輪轉動是否均勻，卻意外地發現了一絲雜音。他招招手讓段彩云俯下身去聽聽，段彩云聽了四五分鐘對印明哲說：“我沒聽出有什么異?！?/p>

印明哲說：“再聽，全神貫注地聽！”段彩云又聽了四五分鐘，起身對印明哲說：“偶爾聽到一絲像硬東西摩擦釜壁的聲音?！?/p>

印明哲說：“對了，我也聽到這樣的聲音了，怎么釜內會存有硬東西？”

兩個人走下扶梯，印明哲對買科長說：“釜內好像存在硬質東西，還要仔細地檢查?！?/p>

買洪鐘毫不客氣地說：“不可能，我們分別用自來水和蒸餾水涮洗了五遍，反應釜下面是開口的，有什么東西能存留在釜內？你們親眼看到有硬東西了嗎？”

印明哲：“沒看見，但是我聽到有硬東西摩擦釜壁的聲音?！?/p>

段彩云：“我也聽到了”

買洪鐘：“這就神了，加水，放水，我來回上下十幾次，我始終沒聽到有什么硬東西摩擦釜壁的聲音，你們兩個一上去就聽到有硬東西摩擦釜壁的聲音，真是奇了怪了！”

印明哲：“咱們還是把反應釜內的水放空了，再仔細檢查一遍吧?！?/p>

買洪鐘對操作工一揮手：“放空！”，操作工點動放料口開關，釜內的蒸餾水被迅速地放入蓄水池。印明哲和段彩云拿起強光手電再次登上操作臺，用強光手電照著反應釜的內部仔細檢查，果然在反應釜底部發現了一段大約20多厘米長的鐵絲，由于反應釜的放料口的直徑只有18厘米，鐵絲是橫在釜底的，所以無論釜內攪拌器怎么轉動，鐵絲只能在釜底打轉無法排出。

印明哲對段彩云說：“這就對了，咱們聽到的那一絲雜音就是它摩擦釜壁產生的。如果帶著它試車，我們的產品永遠都不會合格?！?/p>

段彩云打心眼里佩服：“印導，你真是羅面的篩子漏粉條——超細！”

印明哲：“既然咱們在合同上簽了字，就一定對產品質量負責，絲毫馬虎不得。你是項目負責人，希望你比我更細心，更專業?！?/p>

段彩云扮了個鬼臉：“謹遵師命！”

印明哲向臺下的買洪鐘招了招手，買洪鐘噔噔噔走上工作臺。

印明哲平心靜氣地對買洪鐘說：“你看，就是那段鐵絲作的怪。我們用的試劑能和鐵絲反應，釜內有它產品必然不合格?！?/p>

本來拍著胸脯打包票的買科長一看傻眼了，他反問了一句：“這東西是不是從生產廠家帶來的？”

印明哲：“不可能，生產廠家封裝前是要進行內外清理的。再說您在訂貨時也該打開進料口檢查反應釜有沒有內傷，里面有鐵絲您該看見的?！?/p>

買科長仔細想了想說：“這肯定是在吊裝的時候掉進去的，我下去找他們算賬！”

印明哲微笑著說：“買科長，不必生氣了，也沒造成什么損失，囑咐一下他們以后一定細心就是了?！?/p>

買科長氣沖斗牛：“不行，我一定把這事查個水落石出，今天放過他們以后還會出事的?！?/p>

段彩云迫不及待地說：“別的事先放一放，咱還是先把這段鐵絲取出來再說吧?！?/p>

買科長讓人找來一根細長的不銹鋼管，段彩云拿強光手電照著，他把鐵絲撥弄到出料口附近，從出料口取出，買科長拿著鐵絲氣沖沖地走了。

但段彩云的強光手電依然在反應釜內來回掃著，強光在反應釜內轉了幾圈，最后光柱停在一點上，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點：“印導，你看，這里好像有點異常？”

印明哲湊過來也把目光投到那一點上，發現釜壁上巴掌大的一塊反光似乎比別處更白，更亮一些。段彩云不解地問：“這怎么回事？”

印明哲鎖著眉頭想了半天：“像是打了個補丁?！?/p>

段彩云唏噓了一聲：“這可是大問題，如果那樣必須退貨?！?/p>

印明哲小聲說：“這件事需要進一步考查一下再說。設備是買科長他們訂的，輕易提出質疑會影響我們以后的合作?！?/p>

設備安裝時期的作息時間比較特殊，為了趕進度白天工作十個小時，下班時天已經黑了。印明哲、段彩云和杜轉子三個人疲憊地走在去食堂的路上，累了一天每個人都覺得渾身酸疼。

杜轉子：“吃完飯，啥也不干了，洗個澡就睡覺?！?/p>

印明哲問：“你這幾天有課嗎？”

一句話提醒了杜轉子，他忽然想起來明天1——2節他有《化工工藝》，他一拍腦袋：“壞了，我明天一早有課，怎么辦？印導，你幫我請個假吧?！?/p>

印明哲毫不含糊地說：“不行，我向研究生處保證過，因為項目決不能耽誤學生上課?！?/p>

杜轉子：“那怎么辦？我現在打票回去，怕也沒有回魯州的車了?！?/p>

印明哲：“咱們抓緊去食堂吃點飯，吃完飯你一個人開車回去?！?/p>

杜轉子：“那你們在這里用車怎么辦？”

段彩云：“我們用車的時候找護港集團啊?！?/p>

杜轉子：“那好，你們回去的時候給我電話，我開車來接你們?！?/p>

印明哲：“接什么接，我們回去的時候，打個票走就是，以前沒車不都是坐長途嗎?！?/p>

三個人在食堂里雞毛火促地吃了點飯，杜轉子忙著開車上路，印明哲和段彩云回宿舍研究今晚的特殊行動。

印明哲對段彩云說：“趁夜里主車間沒人，咱們兩個再去研究一下白天發現的那個補丁，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決定下步怎么辦?！?/p>

段彩云：“白天干了10個多小時了，你能撐得住嗎？”

印明哲：“撐得住。有要緊事就不覺得累了?！?/p>

段彩云：“好，咱們九點半行動！”

晚上九點半印明哲和段彩云來到主車間，為了防止被外面的人看見，他們開燈后就把車間的厚窗簾全拉上了。開始他們想從下面摸清反應釜壁上的那塊補丁是什么情況，因為那塊補丁在反應釜壁的中下部。但打開下面的出料口以后，才發現由于出料口太小，從出料口向上不但摸不到那塊補丁，就連看都看不到。他們登上操作臺雖然通過進料口能看見，但也看不清晰，更別說親手觸摸一下。

段彩云：“我爬到罐頂上看看”

印明哲：“小心，反應釜頂上很光滑，又是個斜面，容易摔倒?！?/p>

段彩云嗯了一聲，幾下爬到罐頂上，趴在進料口上，用強光手電照著，仔細凝視。雖然能看的很清楚，但由于補丁在反應釜的中下部，它和進料口處于攪拌渦輪的兩側，不但手臂摸不到，即使用很長的木棍也沒法接觸到它，因為它和進料口之間隔著攪拌渦輪。段彩云琢磨了半天她對印明哲說：“我進去試試，行嗎？”

印明哲：“你怎么進去？”

段彩云：“從進料口下去”

印明哲：“進料口那么細，只有30多厘米，你怎么進？”

段彩云趴在進料口上比劃了一下，：“印導，我脫了外套差不多，咱可以試試?！?/p>

印明哲猶豫再三，“萬一上不來了怎么辦？”

段彩云笑了笑：“能進去，就能出來，怎么會出不來呢?！?/p>

印明哲皺著眉頭說：“里面有攪拌渦輪，一旦轉起來很危險?！?/p>

段彩云；“除了進去，你還有什么別的辦法?！庇∶髡艽_實也想不出什么別的辦法。

段彩云：“所謂攪拌渦輪，不就是固定在螺桿上的三個葉片嗎，咱們把動力電源關了，它怎么會轉呢。等你允許，看來你永遠下不了這個決心，我決定了，下去試試?！闭f完，段彩云站起來就脫外套。

印明哲：“等等，我上去看看再決定?！庇∶髡芘郎瞎囗?，對著進料口仔細地看了看，對段彩云說：“雖然咱們把動力電源關了，你下去的時候踩到葉片它也會轉，很容易把你碰傷?！?/p>

段彩云：“咱們可以事先把攪拌打到剎車上，再關了動力電源，應該沒問題?！?/p>

印明哲還在猶豫，段彩云調皮地說：“別猶豫了，這又不是扛炸藥包，大不了不就被葉片蹭兩下嗎？”

印明哲趕快走下扶梯關了動力電源并把5000立升反應釜的電動攪拌打到剎車上，又返回操作臺爬到罐頂。他用右手拉著段彩云，段彩云的下半身已經進入反應釜，她伸直雙臂，收攏雙肩，緊巴巴的勉強可以擠進去。

印明哲緊張地說：“我拉住你，一定避開葉片，輕輕滑下，不能讓渦輪轉動?！?/p>

段彩云無聲地點點頭，她屏住呼吸，收縮身體，從兩個葉片之間滑落到釜底，又蜷曲著身體匍匐到反應釜的另一側，她終于摸到了那塊補丁。她從口袋里掏出錄音筆敲了敲那塊補丁，又敲了敲別的地方，聲音完全不同，對比著反復敲了幾次，并把對比聲音錄了下來。從聲音可以判斷，這塊補丁下面就是個殘坑，廠家為了掩蓋這個殘坑，在罐體封頂前人為地焊上一塊不銹鋼補丁。段彩云把真相搞清了，也錄下證據，松了一口氣。她稍微直了直腰，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見卡著自己的渦輪葉片，忽然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恐懼感：這不就是一臺絞肉機嗎，一旦渦輪轉動，立刻會把自己絞得粉碎。她情不自禁地喊了一聲：“哲子！”

印明哲激動地回應：“彩云，我在這里呢！”

段彩云：“趕快把我拉上去！”

印明哲：“你爬到這邊來才行?！?/p>

段彩云匍匐著身子爬到渦輪的另一側，扭曲著站起來，由于反應釜接近兩米高，中間又有渦輪礙著，身子站不直，她和印明哲怎么也拉不上手。這下可把兩個人急壞了，段彩云想踩著渦輪葉片站起來。印明哲急忙制止了她：“不行！葉片是傾斜的，你站不住，一踩葉片就會旋轉，非把你的腰打折了不可?！?/p>

段彩云憋得滿頭大汗：“那怎么辦？”

印明哲：“我用繩子把你拉上來。你別怕，稍等一會?！?/p>

印明哲下去找了段粗麻繩，他把麻繩順下去，讓段彩云把繩子捆在腋下，他用一只右手拼命地把繩子提起，段彩云的兩手接近出料口，只要印明哲再倒一下手，就輕而易舉地把段彩云拉上來了，可惜他的左手是殘疾，他倒不了手！但又不能放下，一旦放下，段彩云極有可能踩到渦輪葉片使渦輪轉起來，打傷她的腿或腰。沒辦法，他只好把繩子在脖子上繞了一圈然后用嘴咬住繩頭，再用右手抓住下面，拼盡全身力氣，終于把段彩云提到了出料口。段彩云兩手抓著出料口把自己舉了上來。印明哲一松口，失去了繩子的拉力，他身體一趔趄，腳下不穩，從灌頂摔到了操作臺上。段彩云顧不得穿外套，她一屁股滑到操作臺上扶起印明哲，發現印明哲面如蠟紙，滿頭冷汗。段彩云從褲兜里取出張餐巾紙擦著印明哲額頭上的汗珠：“都怪我，只想到下好下，沒想到上這么難，差點把你累暈了?！?/p>

印明哲激動地說：“不是累的，是嚇的！我也忽視了里面有個渦輪，當你下去以后，我才發現你鉆進了絞肉機，嚇得我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弄清了事實真相印明哲和段彩云都長長地松了口氣。

段彩云說：“這可是嚴重的質量問題，明天我就找買洪鐘談”

印明哲：“這件事還是我和他談吧”

段彩云：“為什么？”

印明哲：“你性子太急了，買洪鐘有可能不服?！?/p>

段彩云：“事實都擺這里，由不得他不服?！?/p>

印明哲：“兩家在一起合作不容易，盡量別弄僵。我和他談的時候你也在一旁聽著，如果出現尷尬情況，你可以出來圓一下?！?/p>

段彩云笑著說：“那也就是說你唱紅臉，我唱白臉?！?/p>

印明哲：“不管紅臉白臉，談通了為原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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