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鬧市底層與大院精英

一、鬧市底層

安然的小學坐落在育星路上，短短一條路，匯集了一所小學、當地最好的一所高中、唯一的大學、和兩所高職。街道氣氛被一水兒的學生們襯托地純粹且輕松，街上星星兩兩的書店和文具店總是人滿為患。小城的各類資源都很匱乏，供學生們娛樂的場所和活動并不多，這條街上每逢放學時間，便成了打鬧的最佳時段。沿街的粗壯老梧桐完全遮擋了往返一車道的窄街和人行道，婆娑氤氳悠然又充滿希望。安然在育星路盡頭的十字路口右轉，進入小城唯一的商場一條街，哄鬧的主街上，一個不起眼的，百分之二百被忽略的巷子口，是安然家所在“小區”的入口。沒有小區大門，也沒有門衛，巷子兩側被震耳欲聾的刀郎盜版碟片販賣攤位占用。稱其為小區，是因為四棟不超過六層的，毫無關系、毫無章法、毫無規劃的居民樓湊巧都建在這條巷子通往的空地上。

巷口盜版碟攤位的生意似乎做的不錯，自打安然一家搬來，并未見攤位換過老板，幾個瘦削的年輕男人總是沉默地坐在各自的攤位前，不攬客不叫賣，任憑擴音器全天循環播放。鬧市街上有很多小巷子，每個巷子深處都有幾棟居民樓，整個鬧市里住了不少居民，但那年頭的小城崇尚熱鬧，沒人有擾民的概念和社會責任感，沒人多此一舉投訴盜版碟鋪位的擴音器。

小巷子里的四棟居民樓，前排兩棟四層老磚樓是市里紡織廠的老員工樓，安然很少見到人進出；后排兩棟灰色六層新板樓，是安媽所在的單位以800元/平的購房價格，建給中層以上員工的福利商品房。安媽的單位是國電的分支單位，身份算一半國企一半民營，兩頭的福利都占，員工不多，20多人，在小城里那可是眾人擠破頭都要進的鐵飯碗單位。安媽憑借業內大拿-安然爺爺的舉薦，在大學剛畢業，即嫁給安爸那年，順利進入該鐵飯碗單位。幾年后成為最年輕的中干，這可讓單位里幾個老人甚是不爽，幾個年輕基層員工恨地牙癢癢。安然對于安媽在單位里招人眼紅的處境并不知情，只是每每偶遇安媽的同事和他們的家眷，時常感到對方抱團集體投來不友好的目光。小城里這群人，文化水平不高，素質也不高，連小孩都不放過。安然不知為何在鬧市的居民小區里無人親近，大人不解釋個中緣由，小孩無法自悟其中博弈。安然只知道住在這里的每一天，但凡踏入巷子的那一刻，自己就像一個無助的、被孤立的、在鬧市里無人理睬的、令人棄厭的底層人家小孩。

安然一家搬來鬧市前，住在安爸原單位分配的家屬區里，距離鬧市開車20分鐘距離，在小城里算是郊區。安爸原單位是鼎鼎大名的央企在小城設立的分公司，控制能源運輸，是小城里最好的金飯碗單位。安然的爺爺奶奶與姑姑家也住在家屬區內，全家都是該金飯碗單位的員工，這得益于安然爺爺在業內的高工地位，參與建設了國家級重要能源運輸設施的設計建造，德高望重，功德圓滿。那些年，高層的子弟進單位求得一職是名正言順的事?？砂矉尯脧?，自己單位的福利商品房買下來就要正經住一住，雖然居住環境與央企家屬區大院相差甚遠，也沒得和任何人商量地搬了過去。搬離家屬區一事讓無比疼愛孫女的安然爺爺非常不悅，安然從小在爺爺家蹭飯吃，與爺爺感情特別好，搬去鬧市后，隔個把月安媽才把安然送來家屬區過周末，爺爺難得見安然一面。

二、大院精英

“爸爸再見！”安然機械地、不抱有任何反饋希望地、出于家教禮貌地與安爸道別后，站在家屬院宏偉的大門外，像個等待被撿回家的流浪小狗。家屬院門口有一道長長的伸縮門，通常是關閉狀態，只有車輛通行時才開放，那年頭，擁有私家車的大院子弟并不多。行人通道靠近伸縮門左側，緊挨著門衛室，人車分流。大門的柱子厚重、四方、簡潔、裝飾著整齊排列的白色馬賽克磚，穩重又氣派。安然在鬧市里待久了，習慣直盯盯地走路，避免與行人對視，各做各的事，各走各的路，互不相干。沒成想經過門衛室時，門房大爺笑盈盈的和安然搭話：“好久沒見你回來了，然然?！卑踩槐灰饬现獾挠押糜H切懵在原地：“是啊是啊哈哈，叔叔好！”

家屬院分兩個住宅區，一區是80-90年代建的老樓，從一區東南面的一座緩坡橋上去，是千禧年間挖山興建的二區新住宅樓。體制內的家屬院講究不搞特殊化，除了在職一二把手的分房大一點，其他住宅并無太大差別，從兩室一廳到三室兩廳不等。安然爺爺家住在新二區，安然從西北角的大門橫穿一區，上緩坡橋，再進入二區。

從大門進入一區的主路比育星路的窄街還寬，迎面是大到夸張的噴泉池和左右對稱的老垂楊柳。主路左側是地勢稍高幾個臺階的公園，以幾株依次排開的老松樹與道路隔離開來。右側是家屬幼兒園、標準足球場和員工大巴停車場。家屬樓環繞著這幾個大型公區鱗次排列開來，一區大約有15棟六層家屬樓，樓間距在2000年代已頗有遠見地保持合理距離，保證低樓層的室內迎接充足的陽光直射。每幾簇家屬樓群的樓下，各配有副綠化帶，有假山、葡萄架與石廊、老藤蔓做的秋千、象棋桌和石墩椅子、以及隱藏在樹叢里的乒乓球臺。安然搬離前，在這里度過的童年每一天都是快樂的。安然想永遠住在這里，可安媽不在乎安然怎么想。

上了緩坡橋進入二區，迎面是小噴泉與鵝卵石綠化叢，左側是300平米全器械公共健身設施。二區大約有8棟六層家屬樓，多米諾骨牌式分布，每棟樓之間用近乎1:0.5的奢華草坪范圍隔開。樓宇的另一側是連通每棟樓的長草坪與沿江步道，二區平山而建，山下就是佳麟江。安然漫步雀躍在安靜的家屬院里，這里沒有缺德公放擾民的難聽流行曲，沒有冷漠刻薄的人，只有熱情的家屬院居民、隱隱約約的江濤聲、小鳥叫聲、和一塵不染的各式步道。

安然爺爺家在二區樓宇群的第一座，緊鄰沿江步道和大草坪的那個單元樓里?！盃敔?！”安然激動且隨意地敲門，在確定的愛面前，可以肆無忌憚。一開門，安然便撲進爺爺一米八的龐大身軀里，像一只走丟數日，臨死前找到回家的路的，饑腸轆轆的可憐小狗。安然換上專屬拖鞋，茶幾上擺滿了爺爺提前為安然剝好的柚子、草莓、和葡萄。鬧市里吃剩飯的小臟狗瞬間還了陽。晚飯，當然也是極豐盛的。

19:30，安然陪爺爺下樓轉轉，繞著大院設計合理且令人驚喜的各式步道繞彎兒。時不時遇見兒時好友，互相是歡喜的、興奮的、真心喜歡的。那時的安然并不了解，在家屬院得到的善意中，有多少成分得益于爺爺的業界地位、專業認可、社會名望。安然只是清晰明確地感受到了大院家與鬧市家的社交懸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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