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廟鄉窯洞洞里的四奶奶

若不是疫情的緣故，我此刻正在清水河小廟鄉的窯洞里納涼呢，也許正和我作品中的裹著小腳的二太奶奶在窯洞外，聽她講述著一山石、一土丘的由來，或是在她的引導下觀賞古樸的窗花、撫摸滄桑的窯門也是可能的。

俊麗最是懂我心思的，她回到小廟鄉第一時間就給我發來了窯洞的內景外貌，由于二太奶奶去城里女兒家了，她便來到離二太奶奶的窯洞不遠的四奶奶的窯洞，給我發來幾張照片，以解我望梅之渴，了卻我未去之憾。

陽光永遠不卑不亢、無貴無賤、悄無聲息地普照山川大地，也照耀著千瘡百孔的窯洞。

四奶奶家那口破舊的缸只剩了缸底，它依舊沐浴著陽光矜持地屹立在那兒。32條框格的木窗，中間方格帖著不同花型的油紙，舊年的“財源廣進”繁體春聯，增添了古老色彩。

院內幾顆不甘寂寞的番茄苗，野蠻地生長，在四奶奶不知不覺中攀越了窗下的小矮墻，盤踞在外窗臺上，白天貪婪地吸吮著陽光，夜晚頑皮地俯臥著偷聽屋里的動靜。說不定第二天，它就迫不及待地把昨夜四奶奶疲憊的鼾聲，繪聲繪色地告訴它身后的同類植物，也可能還向更遠處的花草高聲炫耀昨夜四奶奶鼾聲的味道。什么？你不信？你看看它高高挺起的樣子，像個凱旋而歸的王。

黃土堆積的拱柱形窯門洞，15宮格的副窗上貼著“新春大吉”，水波紋實木小門貼著“喜迎新春萬事順，歡度佳節合家歡”，回字格的門窗中心格依舊糊著大花紙，門前石凳上放著剛剛采摘來的野菜，也許是午飯餐桌上最香的菜肴。

四奶奶穿著干活時的舊衣服背著手，一腳泥土帶著山野的味道，大號鋁盆盛著半盆清水，水里的黑蓋蟲正掙扎著試圖要逃離水面，哪怕有一線希望都要做最頑強的掙扎。

我眼前出現了一個尚未全裹小腳的蝸居在窯洞里的少女，在極度貧寒困苦中用單純質樸的春心，勾勒出快樂美好的生活畫卷。最是那矮小破敗的門框上，尚且留存的依稀可見的“平安”二字，把我的心融化了。映入眼簾的那扇門，猶如風燭殘年的老人，站在窯洞口目送著流年的風，過往的云，祈禱著平安! 縱然你是鐵石心腸，在你回眸的瞬間也會潸然淚下……

最讓我驚詫的是她多半個背影的側身照，古銅色的臉龐，深邃的眼窩，堆積著笑意的皺褶，慈祥的笑出一條縫的嘴里，可能一粒堅硬的牙齒都沒有了，但是我確信那只柔軟綿長的，品味過人生百味的舌頭正靈活的運轉著?！吧仙迫羲弊钊崛醯牟攀钦嬲膱詮?。如她那不屈的腰身，聳起的雙肩……。

最后的一張相片是四奶奶一只手拄著一個長條粗壯的木棒，站在還是那個盛著半盆清水的鋁盆前。水里的黑色甲殼蟲沒有了，或許是四奶奶幫它逃脫掉了，我想到了它在空中飛起的樣子，心里涌起莫名的幸福。

帶著這種無名的幸福，我瞧見了四奶奶左手旁，一只敦實的鐵管立在千瘡百孔的老墻邊，鐵管的一頭把手用紅布條包裹著，她的腰帶一定是個紅線條，腰間的紅色穗穗泄露了她的秘密。她手上的一對銀手鐲在陽光下特別耀眼，真真奇怪的事，她帶了一只金耳環，一只銀耳環，也許又是一個美好的故事。

在四奶奶的帶有歷史色彩的窯洞里我看到苦難貧瘠，在四奶奶的笑容里我領悟到了——盡管生如螻蟻，命比紙薄，只要心生飛翼，怎知就不是一匹黑馬。?

俊麗從小廟鄉窯洞回來特意來會館講了四奶奶的故事。我也特別想知道四奶奶的過往。?

四奶奶的媽媽在生她的時候，家里窮的一家子四口人扯著一個棉被，在月子里，四處漏風的窯洞里冰窟窿一般，母親把剛出生的她踹在開口的棉褲檔里坐著睡覺，夜里嬰兒撒尿，把棉褲濕透了，第二天，母親醒來發現棉褲和土炕凍在了一起。饑寒交迫的日子分娩的母親得了病，飯都吃不飽，又哪來的錢買藥呢。

在四奶奶三歲的時候母親去世了，五歲的時候父親在地里干活突然暈倒，再也沒起來。家里留下了一個僅九歲的哥哥，兄妹倆相依為命。

屋漏偏逢連夜雨，在四奶奶九歲的那年哥哥因為下河撈魚，山洪暴發尸體都沒找到。親屬只好將四奶奶給了同村的王家做童養媳，男人比四奶奶大九歲。

一個九歲的娃娃長得還沒有灶臺高，每天早晨早早起來和婆婆一起給一家子人做早飯。冬天洗菜把小手凍得像個小饅頭，婆家為了省布料給她做的舊布褲子都是七分的，細細的干癟的小腿棒她常常涂抹草木灰抵擋風寒。

俊麗記事的時候，四奶奶已是五個孩子的媽媽了，在俊麗的記憶里四奶奶特別善良，有一次，俊麗和一群孩子去四奶奶的院里上樹偷果子，俊麗剛爬上樹就看見五奶奶進院了，她趕緊躲在樹上不敢動，地下的幾個小伙伴正撿被俊麗打落下的紅果，五奶奶見狀拿起墻邊的樹條追著孩子抽打，孩子們嚇得抱頭四處逃竄。五奶奶追出門外，看著逃跑的孩子們翹腳小腳破口大罵。

四奶奶聽到五奶奶罵聲，從窯洞里出來，她一眼看見俊麗正在樹上不敢下來，便趕緊把俊麗抱了下來，還把樹上的果子摘了一些給俊麗?？←惵愤^五奶奶的身邊時，五奶奶揮著柳條要抽打俊麗，四奶奶連忙攔住，大聲喊道：“俊麗，快跑?！?

五奶奶見俊麗跑沒影了，還埋怨四奶奶總是慣著孩子淘氣，說四奶奶老糊涂。

四奶奶也不與她爭辯，總是笑呵呵的對付她。

俊麗說起四奶奶的時候總是充滿了感激之情，說起五奶奶的時候只有可憐她也是受苦人，卻從不對她有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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