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野心

伊斯城。爬滿青色藤羅的院內。

此刻，斯芬克斯正負著雙手，立在一方清水池塘邊，目光斜下，望著其間往來嬉戲的魚兒，若有所思。

突然間，只見他平伸出右掌，掌心對準下方池水，五指猛然一張。

一道淺黃色的氣流，驀地自其掌心噴涌而出。

接著，只聽“噗嗤”一聲，隨著水面蕩漾起一圈細微漣漪，一團拳頭大小的清水，當即包裹著一條火紅魚影，懸浮而起，神奇的吊墜在他掌心寸許之下。

手掌一翻，魚水頃刻倒懸掌上。

那紅魚似是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劇烈的掙扎起來，幾次欲沖破水團，只是，那清水的外層，像是有一股極強的勁力，任其如何死命撞擊，都無法激起半分震蕩。

斯芬克斯面無表情，盯著水中紅魚的眼中，卻是散發出仿若是在欣賞困獸猶斗似的冷酷神色。

“斯芬克斯隊長真是好大的雅興呢，居然還在此地逗魚?！?/p>

嬌膩魅惑的聲音響起，一道身著黑色繡袍的妖嬈人影，面含笑意，緩緩行至斯芬克斯身后，停下步來。

斯芬克斯沉默不答，仍舊背對來人，少時，方反問道：“愛菲麗絲，你說，魚在水中游，可知這天地的廣闊？”

愛菲麗絲笑容一滯，柳眉斜挑起：“斯芬克斯隊長這是何意？”

斯芬克斯道：“若無意外，這一方清水池，便是游魚的整個世界，它的生命，由始而終，都脫離不開此地。你說，如此毫無趣味的生存，意義何在？”

“毫無趣味的生存？隊長未免有些言過其實了吧？”愛菲麗絲輕聲笑道，“既然游魚都不曾知曉天地之廣闊，又如何能知生存之趣味？”

“是么？若然不知，那豈非很悲哀？”

斯芬克斯回過身來，右臂一移，將魚水置于兩人中間，嘴角，勾起一抹森冷弧度道：“游魚不知天地，是因為它們沒有野心！沒有欲望！但是人不同！”

“人，一旦站在地上，看清楚了天，就想登天，而若是登上了天，便又會發現天外有天，繼而去攀那天外天！”

“古往今來，萬千修士，皆以無為而修作＇道基＇，可他們偏偏忘記了，沒有野心，沒有欲望，又緣何會衍生出修煉一途！若人人皆如水中游魚，那又如何能認清天地之寬廣！”

說話間，斯芬克斯神色冷峻，忽然，目光一閃，右手五指旋即一個緊握。

只見眼前清水團微微一顫，其中紅魚，掙扎游弋之姿立止，緊跟著，全身緩慢鼓漲而起，片刻后，一道微弱的悶響聲，傳散而出。卻是那游魚由內而外炸裂開來，水團即染成血色。

愛菲麗絲笑容凝固：“隊長到底想說什么？”

隨手將血水團甩入池中，斯芬克斯再一次轉過身形，背對著愛菲麗絲，淡淡說道：“沒有半點野心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是活不下去的?！?/p>

“我只是想告訴你，選擇與我斯芬克斯這樣的人合作，你絕對不會吃虧?！?/p>

愛菲麗絲明眸閃動，片刻后，方恢復笑容道：“斯芬克斯不愧是斯芬克斯，難道隊長就不怕我反悔？”

斯芬克斯借人、魚，世界一說，來暗喻自己的野心與欲望，實際上無非是在提醒愛菲麗絲，他所重視的，僅只“利益”二字。

愛菲麗絲不蠢，腦筋稍稍轉得一圈，便已明白斯芬克斯話外弦音。

“你是聰明人，是聰明人，就沒道理做蠢事”，斯芬克斯語氣波瀾不驚，“若來日，你真誨諾，我不介意動用非常手段?！?/p>

“非常手段”，這四個字，聽來雖不含分毫的感情色彩，但從斯芬克斯口中說出，卻是充斥滿著極其強大的自信。

聽聞此言，愛菲麗絲猛然拉沉下俏臉，眼光轉寒，一雙妙目冷冷瞪視著跟前的高大背影。

斯芬克斯似若渾然未覺，自顧自道：“若我鐵了心要拉個墊背的，起碼有五成機會可以留下你，這點，你當是很清楚?！?/p>

愛菲麗絲目光一變。

她當然清楚！斯芬克斯所說的五成之數，已算謙虛，照她估計，若對方打算拼命，自己只有四成把握全身而退，甚至更少！

原本她找上斯芬克斯，乃是因其實力不凡，E級之內，幾無敵手，去到那個地方，拿到東西的把握自然極大。

然而，一番接觸下來，卻是讓愛菲麗絲發現，斯芬克斯此人，絕對比親眼見到的更加機沉，更加深不可測。

尤其是以她接近大魔法師巔峰的實力，竟然會對對方生出幾分莫名其妙的忌憚之感，僅此一項，就絕非偶然！

B級以下，劍士戰魔法師，雖有穩操勝券之說，但那也只是針對同級而言的。

可斯芬克斯與愛菲麗絲，兩人卻是實實在在的差了一個級別！更何況，愛菲麗絲還留有幾項面對C級都足以自保的手段！這些，斯芬克斯同樣清楚！

就是在此種情況下，他仍敢說出“五成機會”如此言論，且令得愛菲麗絲沒有半個反駁之詞，實不難想象出其實力之可怕！

目光閃爍片刻，愛菲麗絲忽冷哼一聲，道：“隊長當日向我索要黑玄晶，恐怕不單單是為了自保那么簡單吧！”

“你覺得呢？”心知對方是在故意套自己的話，斯芬克斯嘴角勾起一縷詭譎笑意，避重就輕，反問道，“若我答是，想必你也不會相信吧？”

愛菲麗絲深深望了一眼斯芬克斯，喉頭又發出一聲冷哼，旋即不再多言。

斯芬克斯一瞬不瞬的盯著水面，也不知在想什么。半晌后，忽道：“布魯克與費爾梅德，還未回來么？”

“沒有”，愛菲麗絲搖頭，“我正想與你說此事，他們兩人已出去四天，尤其是費爾梅德，按理來說，如此長時間，就算是將北城翻遍，都不是問題，可……”

斯芬克斯微微皺眉，揮手打斷愛菲麗絲，說道：“費爾梅德行事，不能以常人視之，倒是布魯克……”

“桀桀桀桀，果然還是隊長最了解我??！”

斯芬克斯話還沒說完，怪笑聲響起，一道瘦小人影，即刻躍過青蔥滿布的墻頭，疾掠至兩人身后。

“費爾梅德，你回來了？事情辦的如何？”斯芬克斯淡淡的說著，似早有預料。

事實上，早在費爾梅德離此地二三十丈時，他就已經知道對方回來了，先前那番話，正是刻意說予其聽的。

斯芬克斯沒有回頭，愛菲麗絲卻已轉過嬌軀。

乍望一眼，眼瞳驟縮，她不由失聲道：“費爾梅德，你的手……”

費爾梅德的臉上，雖掛著那一成不變的冷冽笑容，一雙眼眸之中，卻是隱隱流露出幾分暗淡色彩。

此刻，他的面色，顯現出病態的蒼白，左臂，已齊肩斷去，斷處，風干的血跡，淋漓斑駁，一身褐色鎧甲表面，破損不堪，點點殷紅四散濺落。

更有一道極為惹眼的劍痕，自其斷臂處斜斜拉向小腹。

很顯然，這一劍，正是造成他斷臂的主要原因！

“你受傷了？”聽到愛菲麗絲驚呼般的嗓音，斯芬克斯這才邊問話，邊再次回轉過身形來。

然而，入目所見之情形，亦是令得他的面色猛然一變。

在未轉身之前，通過“帝巖斗氣”的獨特感知能力，他就已覺察到費爾梅德內息紊亂，知其定然受了傷，只是，卻沒有料到竟會如此嚴重！

“桀桀，只是斷了條手臂而已，死不了?！辟M爾梅德笑容依舊，似乎對斷臂之事分毫不在意。

斯芬克斯目色沉下，嘴里擠出兩個字來：“是誰？”

費爾梅德桀然冷笑，不緊不慢的吐出兩個字：“蕭楓?！?/p>

“果然是他！”愛菲麗絲忍不住變了變臉色，“人呢？”

“蕭楓”這個名字，還是布魯克從冒險者行會之中打聽得來。

據說，對方只不過是個3F級劍士而已，就算真如斯芬克斯料想般，已服下氣旋丹，并且成功晉級，那最多也只有E級，怎么可能打敗費爾梅德這個瘋子，還連帶著削下他一條手臂來？

費爾梅德冷眼瞥了瞥愛菲麗絲，嘴角勾起一縷譏諷，并不作答。

“你……”愛菲麗絲柳眉倒豎。她實在想不通，因何費爾梅德斷了一臂，竟還敢如此踞傲。

不理會兩人，短暫的愕然后，斯芬克斯忽道：“布魯克呢？”

提起布魯克，費爾梅德嘴角上揚起：“死了。我殺的?！?/p>

斯芬克斯沉默，目光平靜的盯著費爾梅德，許久才道：“為什么？”

布魯克實力雖然不濟，但到底跟了他四年，沒有情，也有勞，留下其人，本就還有用處。

斯芬克斯知道費爾梅德一直很想干掉“廢物”布魯克，但卻從未讓其得手，僅此一點，費爾梅德就不可能不明白中間意味。

費爾梅德收斂笑容，認真道：“跪地求饒，出賣蒂斯。不知道這理由，夠還是不夠？”

斯芬克斯久久凝視著費爾梅德，片刻，才頷首道：“那小子人呢？”

費爾梅德道：“他的傷也不輕，很可能已離開伊斯城了?！?/p>

斯芬克斯微微皺眉，突然，指間光華一閃，掌心出現一枚灰色丹藥。

將丹藥拋與費爾梅德，斯芬克斯道：“這是C級＇寒珞丹＇，于你之身體大有助益，去療傷吧?！?/p>

費爾梅德單手接過，默默點點頭，也不答謝，徑自轉身，抬步就要往內屋行去。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頓了頓足步，頭也不回的說道：“＇火蟒天舞＇，我已違約使出，加上＇塍蛇變＇，仍非其對手?！?/p>

“下一次見面，你需小心了，桀桀……”怪笑聲回蕩，費爾梅德即一步踏開，不片刻，便消失了在二人視線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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