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間太平世

此時的慶遠府府衙后院別苑中,石達方正在趙氏的陪伴下在后花園中散步，鍛煉身體。因天氣尚寒，院中并無花卉觀賞，不過歷任府臺倒是把能修的軒榭廊舫、亭臺樓閣修了一個遍，冬日間看去倒也別有一番風情。

“王爺，你說要是哪天太平了，咱們就著這么一個院子，帶著忠兒他們一起過著寧靜的生活，也是一樁美事??！”趙氏說道。

石達方攥著趙氏的手緩步朝著拱橋上走去，太陽光斜著照耀在兩人的身上，男的英武獨絕，眉宇間似有山河，女的典雅嬌柔又清麗脫俗，真可謂郎才女貌，天作之和。

“愛妃突然說出此話，看來心中似有所感??！石達方溫聲說道。

本來太平天國的王爺稱呼自己的妻子應該是稱呼為“王娘”的，但石達方融合了兩世記憶的人覺得實在拗口，就按自己的稱呼來了，反正自遠征以來，事實上自立，也沒有誰能管的了自己。

趙氏美目一抬，看了石達方一眼，似是奇怪怎么改了稱呼，不過也并未多想。

“嗯，顛沛流離的，孩子們還小，總歸不是個長久之計?！壁w氏回道。

“總是要尋個安穩所在的，不是為了我們，眼下定基幼小，來回奔波我怕.......”

趙氏雖然話未說盡，但意思石達方是能明白的，就是怕剛出生的嬰兒年幼嬌弱，在不斷的顛簸中發生不幸。

石達方輕握了下牽著的一雙細膩柔軟的手:“放心，就快了，且再等些時日?！?/p>

自天國內訌，石達方家眷親屬盡歿于天京以來，身邊也就只有趙氏陪伴在側，感情篤厚。

其余潘吳劉三位雖稱“王娘”，但實屬洪火秀賜給石達方的妾室，自是不必多提。再加上后世靈魂觀念所致，二人在這些時日的感情又是快速升溫，提升了一個大臺階。

二人正在這你儂我儂，蜜里調油時，自長廊處快步走來一位翼王府女官，邁著小碎步走到夫妻二人前面，兩手平措至左胸前（以右手壓左手）行禮道：“殿下、王娘，元宰大人并賴將軍說是有要事稟報，現正在前廳等候?！边@個女官鄧貞人一身綢袍，外衣襟兩邊開衩，以綠綢束于腰際，頭戴風帽，衣服鮮華，實為天國中女官尊者。

石達方心里一突，張遂謀和賴裕新二人突然聯袂而至，怕是情形有變，當即也顧不得郎情妾意了。

“鄧貞人陪著王妃走會吧！今日天氣清爽，日頭正好，正適合多曬曬，補充補充養分?！笔_方笑著說道，他對于這個天國的老姐妹還是很尊重的，因為四處征討的緣故，翼王府隨軍女眷有官位在身者，累為貞人的屈指可數，當然，這也與石達方的節儉寬厚密不可分。

趙氏微笑著福了福禮，目視著石達方下了拱橋，朝著來路走去。

“其他幾位王娘可有事項？”

“回王娘，潘吳兩位吵著要來見殿下，劉王娘偶有不適，倒并未傳出吵嚷之事?！?/p>

“嗯，那就好，等下派人去請下胡醫正為劉王娘診治下，隨軍路上，多有辛苦，不比得在天京時候了?！壁w氏說道。

“另外，殿下身子剛好，就別安排幾位王娘侍寢了，等過一段時間我看看殿下身體的情況再說?！?/p>

“下官明白?！?/p>

鄧貞人深深的看了眼前的趙氏一眼，她心里明白，目前石達方的幾個孩子均養在趙氏膝下，加之翼王寵愛有加，后宮之位無可撼動。雖天國顯貴多有平妻，但終究嫡庶有別，趙氏據王世子以為憑，無王后治印，實有王后之權。

“…殿下，據前軍來報，近來清妖蕭啟江部屬常在永福左近游蕩，這些天以來越發頻繁。同時還發現幾股數百人的不知名清妖軍隊在附近游曳，尚不知是哪支清妖?！睆堧S謀說道。此時尚且隱藏身份的石震吉亦在屋中。

“另外，軍中暗線密報，后旗師帥于忠扶等人在密謀串聯，說是要返歸天國，“萬里回朝”。我建議盡早鏟除，以免動搖了大軍士氣?！?/p>

“殿下，讓我去吧，這種腦生反骨的崽子就該活剝了他們的皮?！?/p>

賴裕新突然從椅子上站起，面帶怒氣的說道。

作為一個對石達方忠心不二的人，賴裕新是見不得叛徒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平常大家是兄弟沒錯，但是你要反水，反對翼王殿下，那他賴剝皮(賴裕新渾號)第一個不答應。

石達方回身，示意賴裕新先坐下，他朝著身后走了數步坐在了太師椅上，深深的嘆了一口氣說道:“忠扶是孤王一手調教出來的將領，這些年南征北戰，說是心腹臂膀亦不為過，同時也為天國屢立戰功，如果他要走就放他去吧。

張遂謀和翼王府謀士曹臥虎立即起身道:“殿下，不可……”

二人還未說完，石達方臉色嚴肅的看著二人說道:“二位不用再勸了，忠扶想走就讓他走，但營中士兵不準他帶走，明白了嗎？”

張遂謀和翼王府謀士曹臥虎相視一看，進而朝著石達方拱手道:“屬下遵命！”

石達方朝著他們揮了揮手，示意此時揭了過去。他又看了看坐在賴裕新前方的族弟石震吉說：“震吉，你有什么想法嗎？”

“屬下只是覺得奇怪，為何我們這邊剛有人想回歸天京，清妖就從外圍而至。真的只是一個巧合嗎？”石震吉似有所思的說道

石達方一時無言，原本的歷史上是有一大批將領帶著士兵返歸天國的，這次突然發生的事情也給予了遠征軍莫大的打擊。

導致了石達方手里能用的兵力屈指可數，最終抗不住清軍的節節逼迫圍剿，最終兵敗大渡河，落得個慘遭活剮的下場。想到這，石達方就突然打了一個寒顫。

正在這是，正在門口侯著的親衛來報:“殿下，掀天燕（爵位）李福猷前來拜見?！?/p>

石達方手下爵位高的人很少，一則石達方仍尊洪火秀為主君，不好僭越下封。一則是與天王洪火秀濫竽封王的習慣不同，石達方的軍中更看重的是，實際戰斗力的強弱以及在軍中的地位。

而李福猷是大成國起義失敗后投奔石達方的將領，所以石達方在級銜給了他很高的位置。不過李福猷在軍中素來低調，加之新將投奔而來，平時居于賴裕新彭大順等一線將領之后。

石達方道：“讓他進來吧?！?親衛拱手稱諾。

不多時上身穿著黃色馬褂，下身暗紅袍服的李福猷走了進來，看到屋中的眾人一時間有些詫異，特別是國宗石震吉在坐，有些疑惑他什么時候回來的，沒聽見軍中有人說啊，不過李福猷情知定有緣由，倒也并未多言，只面向眾人一笑作為示意，隨即朝著石達方拱手道：“屬下李福猷，見過殿下，殿下身體可安好?！?/p>

之前李福猷一直在外巡視營防，所以石達方蘇醒的那天他并不在列。

石達方對這位轉投自己的大成國將領一直是比較欣賞的，笑著對他道：“我已無大礙，估計披甲上馬也沒什么問題了。

“殿下自有天父皇上帝庇佑，遇事定能逢兇化吉，見難呈祥?！?/p>

“你李福猷濃眉大眼的，也學會奉承孤了?！笔_方呵呵笑道，感到格外有趣。

李福猷對自己向來恭謹，一向嚴肅，少有說吉祥話的時候。

石達方揮手示意他坐在石震吉賴裕新之后，對面依次坐的則是張遂謀，王府謀士曹臥虎二人。

“福猷??！你是向來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吧！有事但講無妨?！?/p>

李福猷這才沉下心來，說出此來的目的。

“殿下容稟，屬下近來在我軍外圍巡防，清妖一反之前常態，在融縣，永福兩縣發現大量妖兵活動，我率軍與之有過零星交鋒，發現這伙清妖數量在逐漸增多，且戰力非常強勁?！?/p>

“妖官劉長佑剛剛上任廣西按察使，屬下估計，他這是想新官上任三把火，徹底的把我們趕出廣西，或者殲滅于此?！?/p>

“屬下懷疑清妖近期就會有動作。殿下，我們需要早做打算了?！崩罡ｉ嗾f道。

石達方一聽，臉色立刻嚴肅了起來，當即起身：“諸位且隨我移步?！鳖I著眾人朝著后廳里面鋪設的地圖走去。

目前石達方遠征軍大本營為慶遠府治所在(今河池)，但手下的各色軍隊則分布于下屬各縣。

現在的軍隊早就和天國老營相差甚遠，成分強弱不一，說是雜牌軍也不為過。

早些時候金田剛起勢時，太平軍尚能以一敵五打的清軍丟盔棄甲，節節敗退，但經過漫長的時日之后，清廷得以整合全國之力，在兵員、武器裝備等方面大幅度提升，統帥的選擇上也更為巧妙。到了今日，太平軍與清軍的對戰已頗為吃力了…。

“現妖將蕭啟江率精銳湘勇五千余人，已緊追我軍進入永福界內，與我軍譚體元部距百里相持?！?/p>

“而清妖劉長佑已被妖廷任命為廣西按察使，據可靠線報，雖然他手下的湘勇（名為楚勇，實為湘人，以后皆按湘勇計）大部在肅清東邊鄉縣，但桂府各地的鄉紳已為他募集了一批數量客觀的團練，目前正在往融安趕去，劍鋒直指慶遠府?！笔_方伸手指著地圖上的幾個位置說道。

幾人圍著桌上的地圖看去，這一左一右兩處清軍猶如兩把宰牛刀，一把插向太平軍的心臟，一把則是直插肋腹，讓人好不難受。

“眼下清妖之勢，猶如一雙鋒利鰲鉗，必不可使之合圍，不然其勢難擋，我軍實有傾覆之危?！笔鸺粗貓D上太平軍與清軍的軍力分布緩緩的說道。

“屬下以為當前應趁敵軍立足未穩，集結我軍優勢兵力，全殲或擊潰一部敵軍，使之左右不能相顧，以破敵勢，為我軍下一步轉進川蜀創造一個先期條件?！?/p>

“目前劉長佑之軍數量雖廣，但其大軍分散，畢竟是以民間團練為主，防守有余而進攻不足，所以我軍可先行殲滅亦或擊潰蕭啟江部的精銳湘軍?！?/p>

此時軍隊尚未來得及按石達方的意愿整合，各部強弱不平衡。整體情形則上是太平軍在軍隊數量上占據優勢，但因為戰力參差不齊的原因，不能形成壓倒性的力量。

打是能打，但是打過之后能不能跑是個問題，以現在的太平軍一旦過多的與清軍糾纏不清，就是個死。為今之計是必須打擊的清軍沒有追擊之力，而太平軍可以從容入蜀才行。

這時眾人看著侃侃而談的石震吉紛紛點頭稱是，現實總是殘酷的，現在不比從前，各部人員構成素質紛雜不一。要是金田起事時的老軍還在，眾人的底氣會完全不一樣，石達方重整軍隊的目的也就在于此了。

“殿下，國宗說的很有道理，但有一點，達成此等目標需要我軍全面出動！”“現有譚將軍(譚體元）駐守永?？h，我們可先行拔除融安之敵，然后回軍“摟草打兔子”，順勢再攻永福的蕭啟江，這樣一來我軍始終能保持著對清妖兵力上的優勢?！睆堧S謀順著石震吉的話說道。

“嗯，我軍目前實力有限，打退清妖不難，難的是擊潰或者殲滅他們?！笔_方說道。

此時石達方的心里是有些糾結的，兩地距離太遠，只能顧一頭。而戰場之上形式瞬息萬變，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打入腹心，滿盤皆輸。

“安融縣的話是忠信(傅忠信)在駐守，目前來說我大軍離融縣最近，一天足以趕到，而到永福則要兩天?！?/p>

沉吟了片刻，石達方猛的一拍桌子上的地圖說道:“兵貴神速，孤意先安融后永福，爭取全殲一部清妖?！?/p>

幾人頓時不在多言，朝著石達方拱手行禮道:“殿下英明?！?/p>

石達方接著說道：“福猷，你率自己本部兩千人為先鋒軍，多備快馬，于明日卯時先期出發，為大軍伐木開道?！?/p>

“屬下尊令?！崩罡ｉ嗤ι矶?，朝著石達方抱拳道。李福猷部多有馬匹，這是在轉投石達方之前就有的，所以巡防的任務多交由他來辦。

“裕新，此戰你為前鋒軍，待前方道路開拓以后，率你本部七千兵馬緊隨其后，戰不旋踵?！笔_方朝著身旁的賴裕新說道。

“你部騎兵較少，之前在山口的六百騎兵也一并帶走吧?！?賴裕新聽到石達方這樣說連連稱是。

賴裕新所率之軍多是先登敢死之士，騎兵對他是個奢侈品，馬匹他來說都是寶貝，但之前讓他僅有的六百騎兵去守山口，他也絲毫沒有猶豫。

這就是賴裕新一直以來被石達方當成心腹的原因吧！因為他執行自己的命令從來不打折扣。

“震吉，你于今晚出營，接應泉伯他們，大軍一旦接到，即可自行前往融縣，自尋戰機?！笔_方朝著站在地圖右邊的石震吉說道。

“自尋戰機”是石達方對自已這個族弟的高度認可。認可了他在遠征軍中擁有了作為獨立統帥的能力。這點是現在的遠征軍中其他人所不具備的。

在場的武將安排完畢，就該文臣了，石達方朝著張遂謀與曹臥虎說道:“遂謀，你即刻親攜我調令，命府城周邊彭大順、朱衣點，童容海等將火速整軍，于明日辰時在城外校場集結，依次行軍安融，失期者軍法伺候?！?各部俱是休整戰備中，一紙調令便可開拔。

“臥虎，整備糧草，護衛兄弟們的家眷就交由你來統籌了，余子安率后軍三千聽你指揮?！眱晌晃某家彩枪笆謶Z。

一場大戰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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