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云落月·席風溫雨

對不起，這一次我先轉身離開。

秦溫雨第一次遇見席風是在侄女的畢業展，最后一次見他在江邊的青禾餐廳，他打算離開這座城。

至于緣由，她想，或許是這座城市沒有能留住他的風景吧。

從商學院畢業，秦溫雨的人生只剩下工作，養父母和哥哥都不需要她回報什么，在這世上，她只需保護好自己，活到壽終正寢那一天，然后悄然離去，如她沉默的到來。

聽母親偶爾和鄰居閑話時談起幼時，秦溫雨腦海中描摹出陌生的過去——小雨從小就很聽話，不哭不鬧，我去出攤，她就跟在身后幫忙拿筷子端凳子，勤快又懂事。

但也不盡然是懂事的，哥哥戀愛時，秦溫雨和他大吵一架，哥哥一怒之下給了她一耳光，那一巴掌讓秦溫雨疼了半生。

哥哥的婚禮她借口課業很忙，侄女出生至滿月，她借口實習期間不能請假，父親去世，她借口在國外沒有回來的航班，母親去世，她借口團隊在海外分公司舉行簽約儀式。

年前，秦溫雨從海外分公司空降本部，任職臨時CEO。

六月一，秦溫雨應邀去母校參觀并配合督察公益獎助學金項目實施情況，恰逢在沙柳湖碰見一對戀人相擁而泣。

本是感慨蓯蓉歲月，女孩露出盈盈小臉，竟與哥嫂一模一樣——記憶奔騰而來。

—

秦溫雨：“祝主任，這孩子是哪個專業？看起來很機靈的樣子?！?/p>

被點名的祝主任忽而警覺起來，瞟了眼秦溫雨的助理，他們在各自忙著回信息，并沒有太過在意秦溫雨的問話，只有其中一個看起來不太干練的助理抬頭打量了一眼女學生。

祝主任故作不知，笑道：“我上年紀了，可比不上秦總看人的本領，還真不知道是哪個專業的?！鞭D而問另一位隨行的老師。

錢老師：“這個時間點不上課，大概是攝影系的吧，學生們都去看展了?！?/p>

祝主任順著錢老師的話口說：“我們攝影系每年都舉辦攝影展并對社會各界開放，反響不錯，秦總對攝影感興趣嗎？不如我們一道去看看?！?/p>

那位不太干練的助理提醒說：“待不了多久，但可以去?！?/p>

正當秦溫雨猶豫時，男孩和女孩相互揮手道別。

秦溫雨似乎在害怕什么，連忙說：“藝術自當好好靜心感受，下次吧?！?/p>

怕什么來什么。

溫姝瀟牽著從照片中走出來的小姑去到她們班級的特別劃分區域。

溫姝瀟：“我們都喜歡小鳥，所以一起布置了一個‘百鳥銜枝’角，這張是我和瑾哥在華佗山上蹲了兩天才拍到，娟姐為了拍紅尾伯勞身上被刺了好幾個窟窿……”

正當秦溫雨在窺探、描摹的與她無關的模糊舊憶，不太干練的助理不識時務地將她的老板從感性中剝離開來。

溫姝瀟眉眼皆在問：這么快就要走嗎？還能再見嗎？

這是兩個問題，卻只有一個答案。

秦溫雨轉身剎那，助教迎面來尋溫姝瀟，而故事的主角一眼認出了彼此。

——

席風第一次遇見秦溫雨是在江邊的青禾餐廳，最后一次見她是在學生的畢業展。

媽媽被傳頌為世界上最好最偉大的人，她們冒著生命危險賜予孩子骨血，用余生引導他們鑄就散發奇特光輝的靈魂。

但是有的“媽媽”本身或許并沒有靈魂，她只是一具軀體。于是，孤獨的他們來到陌生的世界，在雙目瞥見的殘影里慢慢尋找自己，是尋來處，也是覓歸途。

至于“爸爸”這個角色，他們是雄偉的高山，是避風的港灣，是遠航的桅桿，是幼鳥的天空，是小馬的疆場，是磷魚的海洋，他們值得任何的贊頌，也將永遠與時間共存，飄向無盡。

席風不知道窗外的小女孩為什么需要瓶子，但他將餐廳后廚堆積的高密度聚乙烯拿線性低密度聚乙烯裹挾出來，堆在露天平臺上。

席風在窗子里面等待著一張笑臉，等啊，等啊，等啊……

老頭扇了小女孩一巴掌，把她手中的瓶子奪了過去。

第二天，席風把廚師們用完的油瓶堆在不起眼的垃圾桶旁，靜候小姑娘到來。

老頭依舊跟在小女孩身后。

重逢秦溫雨是席風留在這座城市的意義。

席風：“秦總，你認識杜鵑嗎？”

他指著一只銜枝的藍尾白翅展羽杜鵑。

“杜鵑鳥是巢寄生鳥類，它們不會筑巢?！?/p>

秦溫雨脫口而出：“杜鵑為何銜枝？”

席風搖頭，他不知道，這也將是他未來的意義。

席風的外貌和談吐讓秦溫雨眼前一亮，卻也只是一亮。

離開學校，等待最后敲定青禾餐廳收購的協議桌前，秦溫雨透過窗，看見有一個塑料瓶飄在江邊。老板連忙解釋說：“青禾是依水而建，上游是公園，免不得有意外……”

秦溫雨淺淺一笑，爽快地簽字，不太干練的助理領著老板離開她曾為之奮斗幾十年的崢嶸歲月，太陽落山了。

正當秦溫雨隔著窗，外望，席風闖入她的視野，干凈的藍色條紋衫在陽光映襯下顯得格外明艷，像天空，像海浪，像釉彩，像幽光，正好落在雙眸，不偏不倚。

席風而過，他來得輕悄，走得無息。

——

“就像偶像劇似的?！碧剖|如此評價。

聽席風的故事就像聽一只魚訴說海底，抓不住細節，也描不出骨架，花簡不太懂席風想表達的內涵，只是一只杜鵑而已，只是一堆塑料瓶而已。

面對簡老板的疑惑，席風只是淡淡回應了一句：“人也不盡然通人性，簡老板不必為難自己?！彼S了一個愿，燈是未成熟的翠綠。

出門時，花簡聽見他喃喃自語：“也挺好?！?/p>

等席風離開花店，翠綠在一瞬間轉變成艷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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