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厲安到達大殿門口時，人潮還未散，正見幾位長者推開殿門向外走出，他上前拱手：“穆琴女尊，中玄長老和師兄好！”

胡題踏前一步，搶先回應：“安兒回來了，師父在殿內已等你多時，你快快進去吧！”

“師兄慢走?！眳柊颤c頭。提袍朝著殿門正欲跨坎而入。穆琴盯著長階往下張望，忽的叫住厲安：“晚兒知你今日要回，早早便辭了晨練下山到江岸等你，怎不見她同你一道回來？”

厲安復又轉身答：“我先行一步，師妹與一眾弟子們隨后便到?！?/p>

穆琴轉身，回視歷安，見他大汗滿頭：“怎得如此急切？晚兒生性頑劣好動，她哪是你那些徒兒能看得住的？”

厲安底下腦袋：“是弟子考慮不周?！?/p>

穆琴不耐：“你且先把汗擦了，如此慌張，成何體統?！?/p>

說著，她把手中的浮塵甩向臂彎。

就在此時，空中一紅衣身影御劍而下，期間還不停粗聲吼：“師兄，你他娘的倒是等等我啊?！?/p>

原來是江晚。

江晚跳下飛劍，見穆琴也在，頓時愣了眉目，回神后連忙捻著嗓子，輕聲細語：“師父，您老人家怎也在此??！”

穆琴無奈：“來得正好，那就跟我回東嶺吧?！?/p>

江晚急忙饒過穆琴，躲到中玄身后，一本正經：“厲安師兄剛回，有要事要與我和爹商量，您且先回，等商量好要事，我隨后便到?！?/p>

說完便瞇著眼，朝歷安挑眉。

厲安愣了愣，低頭淺笑搖頭。

見厲安不作回應。穆琴甩開浮尾，浮尾忽地延長，伸向江晚，將其帶回。她握住江晚手腕，召來飛劍，拉著江晚躍身，踏上飛劍，朝空而去。

中玄看著掠空而去的背影，搖頭笑了笑便跟厲安點頭告別。

厲安進入大殿，轉身關門。

“人找到了嗎？”門還沒關攏，江云滄的聲音便從身后匆匆傳來。

厲安回身，屈身拱手：“師尊，人我已經找到?！?/p>

“那人怎樣？”

“那人名叫路淵魁，年有十八，跟何天師祖所說一致，身上帶有落一仙人的仙物?！?/p>

“何物？”

“落一仙人的佩劍，青樂?！?/p>

“青樂？”厲安的話一字一頓抨擊著江云滄的心海，他不經失語，喃喃自語：“青樂劍怎會在他手里？”

想起百年前，古落一渡劫失敗后，身受重創。掉在地上的青樂劍顧不上撿，江云滄便抱著她匆匆回了宗門。事后江云滄回到現場，青樂劍便已不見其蹤。即使動用仙珠探尋，也毫無下落。

青樂是古落一所佩帶仙劍，仙珠與青樂自會相互感應。

見江云滄陷入沉思，厲安上前答：“聽說是一和尚相贈?！?/p>

“和尚？”江云滄聽到此話，肉眼可見地沉了幾分臉色：“那和尚現在何處？”

厲安不慌，答：“不知，聽路淵魁所說，那人將青樂劍交于他后，便并未再露面?！?/p>

江云滄：“那這位少年現身在何處？”

弟子叫門內徒兒們帶他回院舍稍微清洗換衣，完事后便會前來殿內求見宗主?！?/p>

聚海宗西南暗宅內，夕陽掠過石縫穿入石室，古落一在寒霧環繞的冰床上赤裸醒來，她肌膚白皙，宛如新生。

屋外，葉茂手抵著頭鼾聲如雷。

古落一伸手向著朝石縫中溜入的光探去，光線掠過指縫，纖長的手影打在臉龐。時過百年，她面容竟絲毫未變。她拿起放在床頭的素布裹身，起床推開石門。

室外，他放目望去，院落間花香鳥語，繁枝茂葉，傍晚的鳥雀在樹梢間爭搶枝頭而嘰嘰咋咋。西嶺山頭的霞光，蘊著薄云將天邊染得通紅。他向著院落間的林叢中抬手，樹梢間的鳥兒紛紛躍枝而下，爭相環繞身側。流淌山間的微風徐徐，裹挾著陣陣花香穿林而來，她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身心前所未有的自在。

百年前的那場雷劫，如暴露在強光下的細細塵埃，在她沉睡的百年里，徐徐落定。

她赤著腳走下臺階，見院外枝頭松鼠向著院內的自己張望，勾了勾手，墻外藤蔓竟爬過院墻，纏繞腰間將其帶出院落，身后的群鳥也如影隨形。

萬靈之主的身份，在這一刻被她展現得淋漓盡致。

出了院落，向著林間走去，所到之處，皆藤蔓盤動，猿啼鳥鳴，騷動不止。

林間雜草叢生。見她駐足其間，草叢立刻簌簌抖動，沿著腳尖伸延的方向，草葉竟往兩旁傾斜倒地，不多時，竟顯出一條羊腸小道。

后山，帶路淵魁回院舍稍微清洗換衣的厲安坐下弟子們在河溪中你追我趕，打鬧嬉戲，熱鬧非凡，路淵魁迷茫抱著包袱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嬉笑聲傳入林間，古落一聞聲望去，便見那群白花花，只著一條褻褲的人群在溪間追逐嬉戲，好不歡喜。她不經好奇，上前觀望，這般熱鬧場景在百年前為仙時是不曾見過的。

往前，駐足山崖邊，身下是一汪深潭，潭中有紅鯉游動，她視線移開人群，竟被那紅魚吸引，低頭向下觀看。

淹沒在打鬧中，隨人潮來回涌動的路淵魁撥開人群，從人與人間的腰縫中探出頭來，目光正正對上站在崖崖上的古落一。

只見她墨色長發披灑于肩，一縷發絲隨風撩過面頰，兩頰棱角分明，尖鼻薄唇，脖頸修長，肌膚白皙如玉，素衣之下的一字鎖骨若隱若現。身周飛鳥盤旋環繞，腳下松鼠野兔簇擁相隨。

路淵魁看著古落一，在兩腰之間望得出神。那懸崖上的身影，被一整日日光曬過的晚風輕輕搖曳，霞光蘊著隨意裹于周身的素色輕紗在漸暗的暮色中顯得格外明亮，如黑暗中的一星燈火。

忽然，深潭那魚鉆下潭底，古落一見魚消失水中，竟躍身跳下深潭追尋。

路淵魁瞬間回神：“不要——”

他大喊，慌忙鉆出兩腰之間，奔向深潭。他扶著潭邊跪地，俯身向著潭底探尋。

古落一聽見岸上動靜，回身，在水里仰頭上望，正對上岸上路淵魁焦急慌張的目光。

路淵魁看著如雕刻般精巧端正的面容，在水中朦朧而夢幻，發絲游浮面頰兩側，周身輕紗飄逸，他緊忙朝潭中伸出手，大喊：“快抓住我的手”。

腳下那紅鯉越游越遠，古落一無辜地眨了眨眼，竟不顧岸上伸出的手，翻身向下，朝潭底游去。

慌亂中，路淵魁甩開連日來緊抱不放的包袱，正欲躍身跳進潭中。這時，他臂膀忽一沉，被身后聞聲趕來的程墨拽住。

“放開我，有人跳進去了！”他掙扎喊道，其他弟子隨之敢來。

程墨皺眉朝潭中看，而后回頭問：“此潭深不見底，怎會有人往里跳，你是不是看錯了？”

“不可能，我看的清清楚楚，怎會看錯?！?/p>

“程師兄”其中一名弟子看向水面，又抬頭看了看山崖，顫音說：“我看事情有些古怪?！?/p>

此話一出，眾弟子紛紛四處張望，只見水面上群鳥盤繞，山崖上鹿兔成群，而潭中并無人影。

可能剛才玩得太過盡興，大家現才忽的發現，太陽已經落了山頭，日色已暗。

“這位小兄弟剛剛所見之人該不會是水妖吧！”其中一名弟子說。

“是??！人哪能在潭底下呆這么久??？”另一弟子附和。

“哎呀，就算是人，下去這么久也應該涼了，我們先回去，明早再來一探究竟吧！”膽小的弟子已經在打退堂鼓了。

路淵魁跪在潭邊，想起剛才水中之人表情自然，毫無掙扎跡象，便對耳旁這些說法半信半疑。畢竟，是妖是鬼，對他來說，都已顯得稀松平常。

回院舍路上，那山崖邊上的身影和水里面容依然在他腦海中久久揮之不去。他放不下心來，似體內脈絡纏繞心間。

他放緩腳步，故意落下隊伍，見前方弟子走遠，便轉身朝方才潭池跑去。

深潭邊上，一只纖長的手冒出水面，沿著潭邊的石頭摸索。翻開手，掌心向上，拇指輕輕敲了敲食指指節，岸上兩側藤蔓如蛇般從草叢中串出。藤蔓一頭纏住手腕，另一頭沒入水中纏繞腰間，將古落一從水中帶身而出。

而這一幕，竟被急急趕來的路淵魁全全撞見了。

他啞口大張，不敢作絲毫聲響，瞪大眼睛愣在原地。

剛出水的古落一，全身濕透，素色白衣緊緊貼在身上，頸下鎖骨凸起衣間，顯出一字輪廓。懷中躺著一條紅色鯉魚，魚嘴張合不定，古落一摸著魚頭，順著魚鰭撫下。魚一動不動，竟顯得十分乖順。

她微微斜著頭，冷冷地打量著呆立原地的路淵魁，見其不聲不響，便也不多理會，抬手向林中勾了勾，林中串出一只壯大雄鹿，鹿角雄偉結實，如沒了葉的樹杈交錯伸出。

扶著鹿頸，古落一翻身跨上鹿背，輕拍鹿身，正欲離開之際，路淵魁忽地叫住了她。見她對懷中紅魚分外珍愛，緊張說道：“它會死的?！?/p>

古落一回頭，向路淵魁投去詢問的目光。

路淵魁：“魚離開水會死的?！?/p>

古落一看了看懷里的魚，又看了看路淵魁問道：“它為何要死？”

路淵魁捋了捋慌張去的氣息，嘴角竟露出一絲不自覺的笑意。

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找到話題的他，連忙解釋：“魚在水里才能呼吸，離開水它便無法呼吸了?！?/p>

古落一仙修千年，在仙界除了修煉便還是修煉，自然不懂尊崇他的萬物是怎樣的生活習性，如此這般的人間體驗，在古落一記憶中這還是第一次。

聽了路淵魁的話，她拍了拍鹿臀，雄鹿越過河溪，跳上山崖，鉆進樹叢，沒入了林間。

另一處，暗宅石室內，葉茂醒來時，屋頂的五彩天光早已暗下。月色漫過院落，流進窗臺，他伸了個懶腰，張嘴哈欠時，余光瞟見冰床上空無一人，忽地猛睜雙眼，剩下的半口哈欠生生給咽了回去。

葉茂奔出石門，趕忙從空中召來黑柄木劍，躍身而上，朝著江云滄所在的流光御空而去。

“宗主，不好....不好了”未見其人，葉茂的聲音便已震破夜幕，從空中穿擊而來。

未來得及剎住飛劍，葉茂竟撞裂殿門，滾地而入。

“發生了何事？”大殿內的江云滄驚聲問。

“仙人..仙人不見了?！惫蛟诘厣系娜~茂倉皇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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