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夏季

我總覺得海邊的風是溫柔的

前提有心儀的人一同前去

如果哪一天你覺得海風不溫柔了

是呼嘯 是干澀

也許不是海的問題

只是陪你看海的人 已經不在…

第一次看到陳霞記的那天，是2009年立夏。

和死黨正在河下游圍捕飛虎魚的我，已經到了緊要關頭，青綠色河底有兩只飛虎魚，好像睡著了，一動不動。我把食指放在唇前，做了個噓的手勢，死黨小磊頓時意會，輕輕走到了河邊，低頭彎腰把褲腳卷到膝蓋，不知小磊是覺得自己稍矮一些，還是用力過猛，他卷到了大腿，褲子緊繃繃的，看著都疼。

他用手比了個OK，隨即動身，輕輕的踩進河底的淤泥里，淤泥在抽煙，吐了一大口煙霧。小磊這一腳可謂顯得老練，當場嚇跑了一條飛虎魚，粽色斑點的魚像離弦的箭蹭就鉆到河中央的石頭底，不知去向。

小磊轉過身，尷尬的撓了撓頭。

我嘆了口氣，隨即揚了揚下巴，示意還有一條。

那一條魚離死就差個翻肚皮了，當真是一動不動。我也輕輕淌下水，用手指了指河中央的位置，手掌打開，又握成拳狀。小磊心領神會。

這是我們征戰河場多年的組合技“包圍！”

小磊先退一步，踏上河岸。然后往側方走了幾米，再次踏入水中，以斜角之勢，步步逼近河中央?？葱±谝呀浘臀?，又看了看那還是一動不動的飛虎魚，心里也有點惱火，這是看不起我們倆嗎。不逃，不逃是吧。那就去油鍋里洗澡！

我深吸了口氣，屏住呼吸，雙手拿著瓢斗，那是藤竹編成的長條形豪華敞篷捕魚神器，雖然它平常只是家里用來裝沙子的。但這一刻，我相信。有它在，我和小磊無往不利。輕輕走到了飛虎魚上方，瓢斗緩緩伸進水中，沉穩、冷靜。

這一刻，我就是魚的殺手。

小磊忍不住點了點頭，很明顯眼中的欽佩快要溢出。

瓢斗已經到了合適的位置，我眼中殺意一現。雙手一壓，往前一鏟。上一秒還在呼呼大睡的魚，突然魚擺一動，側著身滑過了瓢斗的邊緣。徑直向河中央沖刺，我眼看事情敗露，大喊一聲小磊。還好留了后手，不然真給這魚崽子跑了。小磊大喝一聲，看著沖刺而來的魚，腦子里回想起自己小半年苦練赤手抓蒼蠅、抓蚊子。手速快的已是小有成就。

可這次是魚，哪怕這次是魚。

小磊估摸著距離，猛然彎腰探手…

他摸魚的本事，不及他抓蒼蠅的一半。

事后問過小磊，那一刻是什么感覺。

他咧著嘴說“我碰到了它每一寸肌膚鱗片，甚至捏住了它的魚尾，可我想想，也許它和我們一樣，都還只是個孩子，家里媽媽做好飯就等它回家了，我就任由它在手中穿梭而過。嗯、是這樣?！?/p>

看著小磊說講的自傳懺悔錄。

我愣了愣，也認可了他的說法。

不能輕易放棄，我們商量以后，決定去抓更好抓的泥鰍。雖然滑了一點，埋汰一點。

新村的河是西河，是兩輩人賴以生存的母親河。

人們在這接水淘米，在這揮舞木棍敲打剛洗的衣服。

河是蜿蜿蜒蜒曲曲長長，從村頭到村尾。

人是停了又停走了又走，從開序到結尾。

我們躺在河邊的草地上，旁邊是牽?；?，還有四葉草，它們在這里肆意生長，我順手摘下一片四葉草，

數了數“1、2、3、4、4.5…” 小孩子們口口相傳找到五葉草就能找到幸福，我看著右下角那畸形小小的一片，不知道算一片，還是半片。我揚起手放在陽光下，瞇著眼看著，小磊捏著一只蚯蚓，剛從土里挖出來的，他剛想炫耀，扭頭看著深思不言的我，他也看向了天空中舉起的四葉半。數了數，大叫“這是五葉草！這就是傳說中的五葉草！”我撇了他一眼，隨即把那四葉半丟在了他頭上。

“喜歡就拿去好生對待，我看學校里的女孩子找到好看的花花草草都把它們夾在課本里，以為標本就是永遠。

”

小磊輕輕從頭上拿下，放進了他的褲包里。我猜他不會自己留著，他會送給一個女孩子，說這是五葉草，你收下，能找到幸福。

大多數男孩一生總是這樣，自己視若珍寶的東西。只是因為她喜歡。

“星，你送我一個幸福?！毙±谡酒鹕?/p>

“…那是我隨手順到的”我閉上眼睛有些無奈

“不行，贈人玫瑰，手有魚香。我去抓一條魚給你，我們互不相欠?！?/p>

他轉身就走向河邊，卷起了褲腳。我倒是昏昏沉沉沒了回應，午后的陽光總是令人疲乏。

肩膀一疼，眼睛一睜。

小磊拼命的搖晃，我揉了揉眼“魚抓到了嗎?！贝蛄藗€哈欠，小磊把小桶提的老高，意思很明顯，抓到了。

“可以，沒有辜負我們捕魚二人組的名聲?！蔽倚α诵φ酒鹕砝铣傻呐牧伺乃募绨?，小磊卻沒有回應我，癡癡地看著遠處鐵橋上。

我順著目光看去，太陽已落半邊，西河上的殘云被燒成火紅色，河邊的樹被微風吹的沙沙響，鐵橋上站著一個穿藍白色連衣裙的女孩，看著我們這邊的捕魚達人。

這一秒，構圖完美謹慎。

有不亮不暗的光，有輕輕吹動發梢的風，有高低遠近的畫。是風動，是樹動，還是心動。我認定為是風動，吹的我腦袋昏沉。

本以為下一秒，女孩會怯生生轉頭離開?？伤齾s隔空對視，搞得我和小磊都不好意思看了。

我低頭問小磊“看清了嗎？”

小磊瞇了瞇眼“看不清，不過肯定很美，氣質擺在橋上?！?/p>

我點了點頭，我是認可他說的這句話。

連衣裙確實能賦予女孩一種知性的美。

“她的美是能和月色雪色平分秋色的美?！?/p>

至今我仍然記得，笨拙的小磊。從來不會寫詩寫作文的小磊，突然冒出的這句話可謂驚為天人。

“喜歡嗎？喜歡就把你的五葉草丟到橋上給她，祝她幸福?！蔽铱粗栽趯σ暤呐?，嘴里說到。

“不要，我要送給其他人，她雖然美，但美的看不清，我覺得還是連衣裙美?！毙±诔吨弊诱f。

我沒來得及回話，連衣裙女孩露了一個微笑。

那一刻的風刮的好大，樹也搖搖欲墜。

腦袋一熱，搶過小磊手中裝魚的小桶。

我跑了三十九步，到了橋下。

這下看清了，眉下有個淚痣，臉頰有幾顆雀斑。帶著一副眼鏡。清秀的過分，媽媽說過，清秀的人就是美。那她應該是美的過分。

風吹動女孩的發尾，晚霞也給她做了次畫家。

“你叫什么名字？”我抬起頭問

“陳霞記?！彼皖^看著說

“成夏季？好奇怪的名字，算了。你…你和那個什么，嫦娥姐姐長的差不多?！?/p>

仔細回想剛剛小磊說的那句有格調的話，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陳霞記沒有說話。

臉上的雀斑擋住了悄然升起的紅色晚霞。

“這個送給你了?！?/p>

我把桶中的飛虎魚抓住，往橋上一丟。扔到了她的裙擺旁，陳霞記連忙躲閃?？粗谋奶聂~有些不解

。

我急中生智大喊道

“它的魚生在鍋里，我的余生在你手上?！?/p>

還是風刮的太大了，剛睡醒的人腦袋總是不清醒。

陳霞記一言不發，低頭看著那條魚。轉身離開。

“壞女人，你在干什么，你這是在殺生，你不要你還給我啊，啊?！?/p>

我在橋下大喊大叫，河邊是三米高圍墻，很明顯的我翻不上去，小磊在后面看傻了眼。沒一會，路過了一個大媽，看見了橋上的魚，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掐住，快速離去。

如果丟掉一條魚，能認識陳霞記的話。

那我以后想開一個漁場。

如果認識陳霞記，能開啟一個夏天的話。

那我不再想看春秋冬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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