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歌行【鷹之落】二

這片大陸名為“無方”，因為從未有人到達過它的邊界。而漠北草原是人們已知的最北邊，漠北是無方洲的頭。

古往今來在青草離離的原野上爆發的戰爭數不勝數，一代又一代人為了功名或者和平犧牲著普通牧民的血，在史書上留下鮮紅的一頁！

朔厥和革靼的軍帳都已經收了起來，無論勝敗今夜他們都不會在這里扎營了。千百年來的戰爭中以騎兵間的廝殺最為慘烈，拋卻人數的因素，雙方的傷亡比率都差不了多少。所以歷代部落的大汗王都不敢輕易發動戰爭，而白利欽的出現打破了這種平衡！朔厥部用了近百年的時間培育出漠北最優良的駿馬，白利欽繼位后有花了數十年時間訓練了一支近萬人的蒼狼騎，他的這只騎兵異常兇猛，在大大小小的戰斗中只要有蒼狼鐵騎的出現，都是一種單方面的屠殺！

當朔厥的蒼狼大旗飄過的時候，那是草原上的悲哀……

不遠處，因老邁而不能作戰的牧民和著蒼鷹的啼鳴唱著歌。歌聲凄厲，飄在兩軍陣前令見慣了廝殺的兵士都有些悲愴。

白利欽和烏爾圖幾乎同時張弓搭箭，兩支黑色的羽箭帶著破空聲射向了老人。

白越澤心中一緊，他幾乎可以看到老人臉上驚恐的表情。那個老者至死也不能明白為什么自己唱著歌會引來殺身之禍。

而在白利欽和烏爾圖汗的眼里，老人的歌動搖了軍心，戰場之上只能用老人的血來祭旗！

一將功成萬骨枯，可后世人終將只會記得那些高高在上的君王和飛揚跋扈的將軍。而那青草間連綿荒冢下皚皚的白骨，注定會在風云變化的歲月中慢慢腐爛，且無人看！

草原各部圖騰不同，此刻朔厥部的蒼狼旗和革靼部的白鷹旗遙遙相望，而旗下的人眼中也涌動著殺氣。

白鷹旗鷹眼烏爾圖，蒼狼旗狼王白利欽，這兩個名字在草原上響徹了幾十年，但今天以后能留下的名字就只有一個了。

沉靜！

連肅殺的風都顯得格外安靜。這是轉瞬之間就會丟掉性命的時刻，沒有人會在這種時候掉以輕心。

作為草原上最強大的兩個部落的武士，他們的刀上沾的都是分量不低的鮮血。

可今天他們都很緊張，一邊是以兇勇頑強著稱的朔厥狼騎，一邊是以殺敵于百步之外揚名的革靼鷹眼，別說他們，就是烏爾圖和白利欽兩人都格外的緊張。

白利欽終于拔出了他的長刀，他每一次拔刀，草原上的部落都會減少一個。二十余年間，他將草原上十幾個部落打的只剩下了五個部落，而朔厥部也從漠北西南的一個小小部落成為了最強盛的部族之一。

白越澤緊緊跟在他的后面，千霜刀也張開了它的寒芒。七千蒼狼騎追隨著飄揚的大旗展開了沖鋒，看上去就如一股黑色的洪流。

那股黑色洪流洶涌的涌向了革靼部的軍陣，但烏爾圖的軍隊沒有動！

“張弓！”烏爾圖終于下達了命令，“搭箭！”

這是革靼部最常用的戰術，因為從小培養鷹眼射手的原因，草原上高過車輪的男人的射術都是一流，這是革靼部最大的優勢！

相應的，因為他們在這方面下的功夫太多，在騎兵的看家本領沖刺方面相比其他部落的騎兵就要弱了不少。但革靼部作戰，幾乎不會有讓敵人沖到面前的機會？

“射！”烏爾圖汗率先射出那致命的一箭，緊接著幾千之箭一下子射了出去，在陰暗的天底下形成了一道死亡的羅網。

沖在最前面的蒼狼騎兵只能舉起手上的臂甲盡量把頭部遮擋起來繼續向前沖。

騎兵一旦開始沖鋒，只有把敵人打垮才能停止。

這句話不單單是說蒼狼騎的英勇，更重要的是如果在沖鋒中前面的騎兵停了下來，后面的人來不及勒住馬頭，就會自相踐踏，不戰自亂！

“沖過去！沖過去！”所有的蒼狼騎都在大喊，單是聲音都能讓一般的敵人喪膽。但他們的對手并不一般，他們是草原上最好的射手！

每位革靼騎兵的馬鞍上都帶著兩個滿滿的箭囊，足足36發致命的羽箭！

烏爾圖射擊的命令一出，那黑色的羽箭頓時帶著破空聲射向了兇猛的蒼狼騎。他們用輪指不停地射著箭，蒼狼騎兵雖然有臂甲遮擋著頭臉，但他們軀干上那堅韌的皮甲在革靼部的勁弓面前顯得不堪一擊。

蒼狼騎的哀嚎聲此起彼伏，不斷有人落馬，有些中箭倒地還沒死去的蒼狼鐵騎也立刻就被后面的同伴收不住的馬蹄踏碎了頭顱或者踩扁了胸口。

白越澤還在沖鋒，他的左臂上中了一箭，可他還在沖鋒！

白利欽看著逐漸沖殺過去的蒼狼騎松了一口氣，面對這樣的敵人他不可能不緊張……

號聲！

革靼部的號聲！

白利欽忽然感覺到了一絲恐懼，他一直忽略了一件事！

革靼部的鷹眼射手一直沒有出現，跟他的狼騎作戰的，始終都是革靼的主力。而那些百步之外取敵將首級，看見了就意味著死亡的鷹眼射手們并沒有加入戰場。

此刻號聲響起，他不知道接下來會面對什么。

墨衣玄甲，死亡的使者終于登臨了戰場，他們在巴桑的指揮下迅速分散，形成一個又一個的小黑點，而這些不起眼的小黑點卻足以致朔厥部于死地！

“收縮陣型，放慢沖鋒的速度！”白利欽聲如巨雷，他率領著最后的三千蒼狼騎奔赴了戰場。

巴?？谥写灯鹆撕?，聲音急促，那是進攻的哨音。

百十名鷹眼神射弓弩齊發，他們瞄準的并不是沖的最快的普通騎兵，而是那些背著號角的傳令兵和騎兵軍官。

黑色的羽箭越過了那些舉著臂甲防御的騎兵，每一支箭都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準確的命中了他們的目標！

蒼狼軍傷亡不大，但片刻之間他們就變成了聾子和瞎子。沒有了傳令兵和長官的指揮，他們只能盲目的沖鋒，卻很難形成有效的攻擊了。

好在在鷹眼發動攻擊前，他們就已經收縮了沖鋒的陣型，

白越澤一邊撥開射向他的一支支箭，一邊用著全身的氣力呼喊著傳令，白利欽不在，他就是蒼狼騎的軍魂。

“收縮陣型，一口氣沖過去！”白越澤身先士卒，決心破釜沉舟。

白利欽的三千鐵騎終于也追了上來，他們跟在大軍的后面，強行遮擋住迂回的鷹眼的視線。

革靼部的鷹眼神射在經歷了幾次游走之后就很難再捕捉到目標了。巴桑嘆了口氣說:“傳令，分開作戰，消耗他們的有生力量?！?/p>

傳令兵愣了一下，還是吹響了號角。對于他們這幾百名草原上最優秀的弓箭手來說，讓他們屠殺普通的士兵實在是一種莫大的侮辱，但為了這場戰爭的勝利，他們也只能如此！

烏爾圖聽著巴桑的號聲，眼中是藏不住的落寞:“果然還是不行么？”

“大汗，要沖鋒嗎？”身旁的傳令官問道。

烏爾圖擺擺手說:“還不到時候?！?/p>

但他自己突然沖出了陣外，以獨自一騎向著朔厥部發起了反沖鋒。弓在他的手里就想著有了生命一般，羽箭在那充滿生命的弓弦上盡情舞蹈。

嗖！嗖！嗖！

朔厥的三名狼騎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射下了馬。

羽箭從他們的咽喉穿過，精鐵制作的箭鏃足足透出了他們的后頸一寸有余。朔厥部終于不敢在向前沖鋒了！

烏爾圖也停了下來，一對一萬，卻逼得數萬騎兵不敢向前。他緩緩的從箭囊里摸出了一支箭，輕輕的搭在了弓上，指向了白越澤。

白越澤滿臉是汗，他實在是沒有把握能夠擋住這一箭，他雖然年少，但經歷的戰爭并不比任何一位老兵少，可能像今天一樣讓他害怕的，從來沒有過。

“來了！”烏爾圖大喝一聲。

白越澤在驚恐中并沒有感到疼痛，他看到身旁的一名騎兵把自己的胸膛擋在了他的身前。

“堂堂的朔厥少主，竟然也是個只會躲在別人身后的懦夫嗎？你不配做忽也瀚的孫子！”

忽也瀚是白利欽的蠻族名，這個名字就算是朔厥部的人知道的都不多，但烏爾圖竟然知道?？磥硭麄儌z的關系真的不一般，白越澤心想。

可這么不一般的關系為什么非要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呢？他現在還想不通……

“烏爾圖，就憑你也配教訓我們朔厥部的小狼嗎？”

烏爾圖心中一震，這聲音……

白利欽當看到自己的蒼狼騎竟有了畏懼之心的時候，就知道草原之鷹來了。

“忽也瀚，你的孫子沒有你的半點氣魄！”

“我的孫子，還輪不到你來說三道四！”白利欽帶著怒氣說。

烏爾圖沉默了一會兒:“就算是刀兵相見，我們兩個也不必這樣劍拔弩張吧！”

白利欽不再說話，他抽出了他的長刀，冷鋒對著烏爾圖。他用行動說明了自己的態度。

烏爾圖嘆了口氣:“也罷，再拖下去我怕我會不忍心殺你！

三軍吶喊，號角齊鳴，接下來的戰斗只有靠手里的刀說話！

“爺爺，你的傷？”白越澤給他拿來了調理傷口的藥。

“不打緊，能殺死烏爾圖這樣的男人，這點小傷還是值得付出的！”

“可你們是朋友啊，為什么會到生死相搏的境地呢？”白越澤想不明白。

白利欽滄桑的臉上郁結了起來，不知是喜是悲:“這世界上沒有永恒的朋友，當背道而馳的時候，朋友也會變成敵人！”

白越澤點點頭，盡管他現在不明白，但他愿意相信爺爺的話。

盛著烏爾圖人頭的朱紅匣子被送了上來，烏爾圖的人頭放在了里面，和防止腐爛的石灰混在一起。

他的肌膚也不再有光澤，只是神態看上去依然安詳。

白利欽揮揮手:“葬了吧，用最好的規格……”

他說的時候很輕松，下面人無法從這句話中分析出他的感情。但白越澤知道爺爺說出這話來時的悲痛和寂寞。

“大汗，革靼部的俘虜怎么處置？”門外有人來報。

白利欽分明猶豫了一下，但他的聲音依舊威嚴:“男人高過車輪的全部殺掉，女人留下，年老的殺掉！”

白越澤沒有說話，他雖然很不贊成草原上由來已久的惡習，但朔厥部的糧食，如果不殺俘虜，恐怕支撐不到這個冬天。

草原太窮了！

白利欽班師的時候，朔厥部所有的貴族都等候在蒼城外的草原上。

一線蒼黃。

“終于回來了?！彼坟什坷镉腥撕?。

所有人下馬跪拜，人群一片騷亂。

白越澤已經不知多少次面對這樣迎接的陣仗了，但他每次都格外激動，因為每次凱旋都意味著爺爺的夢又近了一步！

“吹號，下馬！”白利欽不能不對他虔誠的民眾表示尊重。

龍吟般的號聲低沉而又蒼茫，在廣袤的草原上傳的很遠……

白利欽望望眼睛看不到的南方中原微微一笑，早晚有一天，他要站在順京城中，一統整個無方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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