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這證實了兩件事：我并沒有被拉去陰間以及我真的有了一具身體！

我喜不自勝，想要起來活動活動卻悲哀地發現，這具身體也是重傷垂危的狀態。

這叫什么事！我凈是選了重傷之軀附身了！

不過，重傷之軀總比沒有身軀要好，恢復過來之后，還不是一樣的用嘛。

我仔細觀察著這里的各種細節。發現自己正在一處幽靜山谷里。這里鳥語花香，風景秀麗，不遠處，一方小潭如明鏡一般點綴在山腳下。

山谷中，有一個小院子。在簡陋的荊條豎起的籬笆中間有一座小屋子。我便是躺在屋門邊的一張躺椅上。

我朝院子里看去，正有一個老人背對著我在露天灶臺前煮著什么。手法嫻熟，但一陣風吹來，煙霧嗆得他咳嗽連連。

他佝僂著身子進屋去，出來時已經不再咳嗽，走向灶臺時回頭瞥了我一眼，臉上隨即浮現出一抹笑意。

“小伙子你醒了？”他從灶臺上端來一個破碗，道：“我已經未曾行醫許多年，沒想到，再度出手，還是藥到病除啊?！?/p>

我的狀態實在太差，不但沒辦法動彈身體，甚至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

他和藹的笑道：“小伙子別急，你現在傷勢還很重。就該多休息靜養。正好我這里也給你煎好藥湯了，你趕緊喝下去吧?！?/p>

我被他捏著嘴，根本連拒絕的權利都沒有，就被他把藥湯灌下。

“哈哈哈哈，”他像是很開心的笑起來，“可你現在這樣，醒了跟沒醒對我來說又有什么區別呢？我還是只能自言自語，沒人可以陪我說話…”

他笑得越來越夸張，眼角卻流下了眼淚。

“這賊老天可真是愛作弄人，讓我孤獨這么多年，好不容易來了個人，還是個重傷垂危，要我自己把他救回來?！彼麘崙嵉乇г怪?，跟著又是一聲輕嘆，罷了罷了，總比沒人要強。好歹能有個盼頭。

怪人！我自忖著。但不知怎的，心里對他升起了一股莫名的惻隱之心。

我的恢復速度還是很快，僅僅五天，我就能簡單的活動手臂自己開口說話。這一點讓老人也嘖嘖稱奇。

“我曾行醫數十載，也沒有見過你這樣的體質。傷勢如此嚴重，卻能恢復得這么快！唔…不應該是你體質的原因，而是我的新藥效果顯著。就是不知道這種藥，能否對減緩人體衰老起到極佳的作用?！?/p>

見我正以一種怪異的目光看著他，他尷尬地打了個哈哈，“小伙子，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秦濟。如你所見，我只是一個隱士而已。你叫什么名字？”

我老老實實答道：“辰陽?！?/p>

老人點點頭，問道：“小伙子，你是哪里人呀？”

我無言以對，只是無力地嘆息。

總不能跟他說我來自另一個世界吧？這樣不被當成瘋子才有鬼了！

老人再問：“小伙子，你在哪座城市謀生??？”

繼續無言以對，我從沒在這邊謀生過…之前和辰嘯在一起那最多算是寄生關系…

老人又問：“小伙子，你家人可還在這世上??？”

只能無言以對，我家人的確不在這邊世界，可是在老人看來，我家人不就是死了嗎！

老人見我一問三不知，只用一副無辜茫然的小眼神看著他，失落的嘆了口氣，“得，醫是能醫好，但他本人是個傻子…”

我靠靠靠靠…

我只能在心里大罵，但沒有任何辦法。誰叫我沒法回答他這些最簡單的問題呢？

一個肯救下陌生人的孤苦伶仃的老人能有什么壞心思呢？人也是抱著一個善意、友好的心來對我發問，但我回答不了，那不就是我錯了嘛。

老人默默轉過身去，他那老邁的背影顯得很是落寞。

“前輩，”我終究還是想和他聊聊，“多謝前輩救命之恩，晚輩感激不盡，不知何以為報?！?/p>

老人微微一怔，迅速轉過身來，“原來你會說話啊，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呢?？靵砜靵?，跟我講講外界最近怎么樣了。我在這山谷里待著，可真是悶死了！”

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好奇道：“您想知道外界發生了什么，為什么不自己去外面看看呢？何必要窩在這個山谷？”

老人搖搖頭，“不成啊，我要是出去的話，會被天龍國士兵發現并且殺掉的…”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他又說：“總之，外面的世界對我來說很危險，我不能出去…不能出去?！?/p>

我有些無奈，只好把我知道的事情檢出一部分能說的告訴給他聽。

“陵山役竟真有那么慘烈？”老人嘆氣，“天龍國歷代好國君昏聵無道，殘暴不仁。多少百姓、忠良在他們的統治下慘遭枉死。難得有一支成了氣候的軍隊敢于反抗他們，卻還是被打得潰不成軍?！?/p>

老人落淚，讓我猶豫著要不要把永年軍的事告訴他。但想了想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能確定老人對我沒有什么惡意，但是他對永年軍的態度我還無法確定。

雖說未來永年軍能否變成百姓想要的樣子尚未可知，但是當下能夠解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卻只有這么一股力量。在提及它時，我需要考慮一下是否會對它的安危造成威脅。

只是安慰老人道：“前輩您不用感傷。如今兵器種類越來越多，四地起義軍也紛紛揭竿而起。我相信，距離百姓的美好生活到來已經不會太遙遠了?！?/p>

老人只是點點頭，“但愿如此吧?！?/p>

我拍拍老人的手，道：“前輩您放心。我有預感，再過不久，大陸的人民就會從水深火熱中解脫出來。到時候，您再也不用害怕天龍國軍隊對您的威脅，可以自由自在的行走在世人面前，懸壺濟世！”

“呵呵呵呵，”老人聞言只是苦笑，“我也希望我能夠活著看到那一天?！?/p>

我正欲再說些什么，老人已經走出屋子，沒了跟我繼續說話的興致。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很感傷的事情，慢慢地給我端了一碗藥回來。

我明明是想安慰他來著，怎么就戳中他的傷心事了？

他神色平靜，看著我把藥湯喝下，又端著破碗走出屋子，“小伙子，我去采點藥，你在屋里好好歇著吧?！?/p>

我張口想問他為什么突然這樣感傷，但張張嘴，卻不知到底該從何問起。只好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漸漸遠去。

老人一走，房間便安靜下來。在這安靜中，我只覺得一股困意上頭，讓我很快地睡了過去。

說來也怪，自從來到這個山谷之后，我就總是容易犯困。也說不清是這具身體的原因還是這座山谷的原因。

一覺醒來，我只覺得還是迷迷瞪瞪的，而老人已經采藥歸來。

老人佝僂著身子向我走來，只在懷里抱了幾根藥材，看來今天的收獲并不理想。

我問老人:為什么您好像每天都要去采藥?

老人笑道:當然要每天都去。不然你以為你的傷勢恢復得這么快真的是因為你的體質原因嗎?這大部分的原因都是因為我天天去給你采藥，讓你這些天把藥當飯一樣吃!

我仍有些疑惑尚未解開，可是，您出去那么久，卻只是采了那么一點藥，這時間比例不太對呀。

老人取來砧板，就在我身邊開始切藥，怎么，你覺得出去采回這些藥很簡單?那要不然自己去?

我答道:您年事已高，若不是我身體條件是在受限，我也不愿意像這樣麻煩您。

老人手中動作沒停，轉了轉眼珠，說道:不如這樣，待到你身體康復，你就幫我在在這山谷中找些東西如何?

我不假思索道:您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正想做些事情來報答您。

老人開懷大笑，把切好的藥悉數放進藥罐里，哈哈哈，好好好，我就期待著那一天!

老人一如既往的對我悉心照料,正是應了那句話，醫者父母心，他對我的悉心程度就怕其中出了什么紕漏導致我恢復得不完全。

我心中感激的同時又覺得傷感，自己一個人在這與世隔絕的小山谷住了這么久，他的心里，大概有著難以想象的孤獨與寂寞吧。

我想，如果是我在這樣的環境里，要么會忍不住回到人類社會；要么就會自絕于這樣的世外桃源。

兩個月后，我自覺身體已經恢復的七七八八。這天早晨，我在床上坐起來，而后顫巍巍地把腳放到地上，試著發力。

雖說難免有些虛，但是站起來應該沒有問題。我在心里這樣想。

然而，當我嘗試著站起時，卻是一屁股坐回了床上。

我的屁股與床板碰撞，發出一聲悶響，吸引來老人的注意。他當時正在給自己煮飯，回頭一看我，頓時皺起了眉頭。

“被我治療了這么久，你覺得你行了？”老人揶揄道。

我尷尬地笑笑，“秦濟前輩，我只是想要報答您的心太過急切，所以忍不住想要站起來?！?/p>

老人干笑兩聲：“身體狀態都沒調整好，你能做的了什么？如果受傷了，還不是要我來給你治療。歇著吧你?！?/p>

我羞愧得無地自容，只好老老實實地躺回床上。

而老人只是繼續去忙他的事。我也正無聊，便看著他煮飯、做菜、用餐，而后坐在那里看著我發了一會呆，便走出房間。

院子里仍然能傳來腳步聲和砍柴聲。過后不久，砍柴聲被鋸木頭聲取代，再后來又傳來敲打聲。

各種聲音交錯起伏，只在中午時停了一會，老人午休和我一起用餐，到了下午，那些聲音又響了起來，動靜大時甚至能在整個山谷中回蕩。

傍晚時分，聲響止歇，老人推著一臺輪椅走了進來。

我不禁感到疑惑，前輩，您這是干什么?

老人道:給我自己做的。等到我老得再也不能自由行走以后，我也不想就這樣天天在床上動彈不得。所以做了個輪椅。小伙子，到時候就由你來推著我在這山谷的小路上散步吧。

我想了想，我回到自己的世界難以實現，在這邊唯一的牽掛便只有辰嘯?？沙絿[應該也死在了那場敵襲中。那我在這邊其實也沒有什么急著要做的事。干脆好好地和這個老人相處一段時間，也能加深我對這個世界的了解。于是答應下來。

老人笑了，向我招招手，來，你先試試這個輪椅?？纯醋先ジ杏X怎么樣。

老人把輪椅推到床邊，而我點點頭，慢慢地把自己挪到了輪椅上。

真的難以想象，這老人不但醫術高明，木工也十分了得。坐在他做的輪椅上，我竟有種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的錯覺。

這輪椅雖說沒有具體的花紋，但是具體的功能一點都不比我那邊差。

我不由地笑了出來，您這技藝真是神了!

老人微微一笑，推著我走出屋子，走，我帶你去散散心。

僻靜的山谷中，老人推著我坐的輪椅行走在谷中的一塊草地上。

四周草木茂盛，百朵爭芳，離我不遠的花朵上，正有幾只蝴蝶在翩翩起舞。

不知道為什么，在這樣的環境里，我總覺得昏昏欲睡。

老人俯下身來，指著我們前方山谷陰影中的一處對我說：“小伙子，我想讓你幫我找的東西就在那里?！?/p>

我心中一動，“您為什么不自己去看看？”

老人搖頭，道：“難。主要有兩個原因。其一是那里面實在地形崎嶇，我沒辦法在里面平穩地行走。另外就是，我進去里面之后，因為莫名的原因，特別容易累?！?/p>

“累？”我狐疑道：“就是昏昏欲睡的感覺嗎？”

老人點頭：“這么說也沒有什么差錯?！?/p>

我打了個哈欠，“秦濟前輩，我已經感受到了?！?/p>

老人干咳兩聲，“應該是你重傷未愈，需要休息，所以特別容易受到影響?！?/p>

我擦擦眼睛，朝那個方向看去，只覺得那里面的各種山石形狀都在無規律地扭曲著。

恍惚間，似乎組成了一個個玄奧至深，晦澀難明的圖案。

一時間，我只覺得巨大的信息量無情的灌入我的腦海。我還沒來得及理解其中的含義——我只是覺得，其中一定有某種含義——我便被沖擊的疲倦不堪，昏迷過去。

這個世界是不太友好嗎？動不動就想讓我昏迷過去？

待到我醒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老人坐在我身邊邊，表情怪異地看著我。卻一直沒有說話。

我被他看得有些發毛，問道：“秦濟前輩，您這是怎么了？”

老人摸摸胡須，“我只是不知道在你身上發生了什么。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你在草地上昏迷之后，我覺得精神好了許多。這感覺就像…就像…”老人面露難色，尋不到合適的措辭。

我脫口而出：“就像我取走了那里干擾人的莫名力量?！?/p>

老人轉憂為喜，眼前一亮，“對！就是這樣的情形！所以，所以我不知道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p>

我身上發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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