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不總是灰色的

天空不總是灰色的

一

那天不知道為什么，剛才還閃爍著明亮眼睛的星星突然間消失了，天空忽然變得灰暗起來。李曉出車回來的時候，看見他哥李旭正要出去上班，便順口問道：“夜班呀，哥？”李旭模棱兩可的答道：“嗯，夜班?！蹦赣H在廚房里接過去說道：“你怎么還夜班，昨天是夜班，今兒白天一天沒著家，晚上還要去值班，不要命了?！崩钚褚贿叴┬贿厡δ赣H說：“你不是不知道電視里都播了嗎，不明冠狀病毒引起的肺炎病人起來越多，咱們醫院不光是咱們科，別的科的大夫護士都調過來不少人呢。別說我，咱院長這些天連家都沒回去過?！蹦赣H突然說：“你們以后少吃海鮮吧?！崩钚裰滥赣H是聽了新聞才武斷的認為病毒就藏在海鮮里，所以就不能再吃海鮮了。李旭不有時間去母親說明白，回頭笑著對母親說：“聽你老人家的，以后咱們都不吃海鮮了?！闭f完他對著立在旁邊的李曉作了個鬼臉。說著話，母親把幾個餐盒遞給李旭說：“把這些帶上，我知道你們那里的小徐他們幾個人家不在這，晚上給他們吃吧?！崩钚窠舆^那些餐盒，拎起來看了看說：“這幾個小子又有口福了?！蹦赣H對李旭說：“行了，快走吧，別遲到了?！崩顣砸姞钫f：“哥，我送你去吧？”李旭說：“不用了，我叫車了?！崩钚癯麄兡飩z擺了擺手，關上門走了。

李曉脫下工作服問母親：“什么飯？”母親說：“燒的青菜。那海鮮市場出了事，去超市的都買青菜了?！崩顣宰约菏⒘艘煌腼?，坐到餐桌旁邊一邊吃飯一邊說道：“這回這事不小啊，鐘南山都來了?！蹦赣H坐到他對面，滿臉輕松的樣子說：“沒啥大事吧，非典那年咱們不也過來了嗎?！狈堑淠悄昀顣赃€小，記住的事情不多，但是他知道非典這回事。于是對母親說道：“非典疫情不是發生在咱這，這回是在咱這。今天我拉了一個去醫院的，我看那醫院到處都是人，掛號的都排到樓外邊來了?！?/p>

半夜時，李曉的手機嘟嘟的響起來，他睡夢里抓起手機看了一眼，頓時大吃一驚。微信公眾號里一條消息讓他驚訝的張大嘴巴?！肮?、地鐵、輪渡、長途客運暫停營運，機場、火車站離漢通道暫時關閉，堅決防止疫情向其他地區擴散?！币恍凶痔貏e扎眼。他從床上爬起來，看見哥哥的床上沒有人，知道哥還沒回來。于是便給哥打手機：“哥你知道嗎，剛才市里說封城了?！崩钚褚苫笳f：“封城？我聽有專家建議過，沒想到這么快就決定了?！崩顣詥枺骸胺獬鞘遣皇蔷拖袷请娨暲镅莸闹辉S進不許出??？”李旭含糊的答道：“應該是吧?！比缓髥柕?，“你們都沒事吧？”李曉說：“沒事。你什么時候回來？”李旭遲疑了一下說：“今晚估計回不去了，病號太多了，你別告訴咱媽啊?！崩顣脏帕艘宦?，他哥那邊便關了手機。

關掉手機李曉本來想再睡個回龍覺，手機卻突然間像發了瘋似的響起來，他抓起來一看，全都是叫車的。他看了下這些叫車的要去的目的地，不是去火車站就是去機場的。他自言自語了一句：“有??！”便又躺到床上，忽然他又重新從床上坐起來。心想：“對呀，不是要封城嗎，這些人大概是想趁封城之前離開吧?！庇谑撬麖拇采咸聛?，穿好衣服，接了一個去機場的單。正要往外走，母親打著哈欠出來了，問他：“這才幾點呀，這么早就出車呀？”李曉說：“有人叫車就去唄，這不多掙點嗎?！蹦赣H對他擺擺手說：“你們哥倆呀······去吧去吧！”看著母親回到屋里，李曉下樓發動自己那輛剛剛上線的現代。

路上，他碰上許多拎著拉桿箱的人在打車，因為他的出租車是空車，許多人老遠的就對他直擺手，只是他接了人家的單就不能隨便載其他的客人了。

他很快便到了銀豐賓館附近，于是他撥通了顧客的手機：“你好！我已經到了銀豐賓館了，你在哪？”對方說：“我在銀豐賓館東邊這個路口?！崩顣哉f：“我看著你了，我拐個彎就到了?！睂Ψ秸f：“噢！我看著你了?！崩顣怨者^去把出租車停在一個戴眼鏡的人身旁。眼鏡揭開后備廂，把提著的拉桿箱放進去。剛把后備箱蓋蓋上，忽然從銀豐賓館的方向跑過來兩個女人。邊跑邊喊：“等一下！等一下！”兩個女人跑近了，扒著窗戶問李曉：“把咱倆捎上行嗎？”李曉問：“你倆去哪呀？”其中一個穿粉衣服的女人說：“去哪都行，只要能離開這里?！崩顣灾钢竸偡藕美瓧U箱的眼鏡說：“他去機場，你倆問他行不行？”粉衣女立刻轉過身對眼鏡說：“大哥你就把咱倆一塊捎上吧，行不？”眼鏡打量下粉衣女問：“我去機場，你們倆去哪呀？”粉衣女說：“咱倆也去機場?！毖坨R彎腰問李曉：“師傅，她倆也去機場，捎上她倆行不？”李曉見眼鏡同意了，便對那兩個女人說：“你倆知道搭車的規矩吧？”粉衣女笑吟吟的說：“知道知道！”李曉這才說道“上來吧?！?/p>

待他們上了車，李曉一腳油門兒，汽車便串了出去。剛開出去不遠就有個穿夾克的人站在馬路中央攔截出租車，前面好幾輛出租車都停下來，然后又開走了。等到李曉時，夾克男同樣橫在馬路中間逼停了他。李曉搖下車窗，夾克男趕緊跑過來，急切的說：“能搭我一下嗎？”李曉回頭看看車上的三個人說：“坐不下了?！笨赡苁强匆娔菉A克男失望的表情，坐在后面的粉衣女突然說：“能搭就把他搭上吧！”李曉回頭看了她一眼說：“你不怕擠我就帶上他?！狈垡屡锩媾擦伺采碜?，對李曉說：“讓他上來吧?！崩顣詫A克男擺了下腦袋，說：“上來吧！”夾克男上車以后，直門兒對李曉說：“謝謝你呀，師傅！”李曉一邊開車一邊說：“不用謝我，你要謝就謝你身邊那位大姐吧?！眾A克男又抱拳又作揖直對粉衣女說：“謝謝??！謝謝！”李曉從后視鏡里看著夾克男問：“我這車可是去機場的，你去哪呀？”夾克男說：“我也去機場我也去機場?！崩顣哉f：“你看好了，現在是十五塊錢，到時候我給你減去?！眾A克男趕緊說：“沒關系沒關系，出去就行！”粉衣女問夾克男：“你家是哪的？”夾克男回答道：“云南昆明?！狈垡屡又鴨枺骸澳闶莵砺糜芜€是探親？”夾克男有點懊惱的說道：“哪里是什么旅游探親呀，我是來跟戰友聚會的?！狈垡屡畣枺骸澳悄憔蹧]聚上呀？”夾克男頹喪的說：“哪呀，我昨天剛到就遇到封城，哪還有心思聚會呀?！眾A克男問粉衣女：“你倆是來旅游的呀？”粉衣女回道：“是呀，本來想在這玩幾天，這一整趕緊回家吧?！弊谇懊娓瘪{駛位置上的眼鏡回頭說道：“你們都沒有買機票呢吧？”粉衣女答道：“我剛才搶了兩張去南昌的?！毖坨R說：“你倆不是南昌的？”粉衣女笑笑說：“咱倆是陜西的，可飛陜西的票沒有了，先到南昌再說吧?！毖坨R問夾克男：“你呢？”夾克男說：“我先到機場看看，有哪的就買哪的吧?！?/p>

李曉聽他們嘮了半天，才知道他們都是想趁封城之前離開這里。便說道：“看來今晚上叫車的都是像你們似的，想在封城之前離開?！毖坨R說：“應該差不多，你看你那手機都是叫車的?！崩顣哉f：“叫車的人太多了，接單的沒幾個?！崩顣钥纯词謾C說，“大部分是重復叫車?！狈垡屡f：“就是，這事整的也太突然了，讓人一點準備都沒有?！毖坨R說：“這還行呢，給咱們留了十來個點。要是說封就封，咱們就得在這過年了?！?/p>

到了機場，他們一共給了他六百塊錢。李曉看了看粉衣女和夾克男說：“你倆這給多了，我兜里沒揣零錢，你倆有微信沒，我好轉給你們?！眾A克男拎上自己的東西對他說：“行了，不用找了，咱們還得謝謝你呢！”粉衣女也說：“是呀，咱們都應該謝謝你，不然咱幾個不都困這了嗎！”李曉指下眼鏡說：“要說謝你們應該謝謝他，他要不同意我敢拉你們嗎?！狈垡屡f：“咱們都得謝！”眼鏡說：“這時候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嗎?！崩顣哉f：“你們快進去吧，別誤了登機！”李曉目送著他們走進登機口，這才發動汽車。

二

回到市里，天已經大亮了。見叫車的人這么多，李曉也沒回家吃飯就又接了一單。中午時，他回家看見母親手里拿著電話愣在那里，便問道：“誰來電話了？”母親放下電話說：“你爸的?！闭Z氣里含著一些失望。李曉說：“他又不回來了？”母親沙啞著嗓子說：“就是他想回來也別讓他回來了，咱這不是封城了嗎?！崩顣哉f：“那他也得回來呀，去年就沒回來?！蹦赣H突然轉移話題問道：“你怎么才回來呀？”李曉說：“今天活多?！蹦赣H問：“你早晨還沒吃飯呢吧？”李曉說：“沒有呢?！蹦赣H說：“我給你熱飯去?！崩顣該屧谀赣H前面說：“不用，我自己會熱?！笨粗赣H臉上好像泛起了笑容。

李曉端著飯碗從餐廳里走出來，問道：“我哥怎么沒回來？”母親手里拿著搖控器，兩眼看著電視機說道：“沒回來，跟你爸一樣，說是院里病人太多，他們沒空回家，這幾天都要在院里吃住了?！蹦赣H輕輕嘆口氣，“他們爺倆這工作都是沒個準點的?！崩顣砸贿呁炖锇抢堃贿呎f：“網上沒說那么嚴重啊，一共才幾百個，全市那么多醫院怎么會忙成這樣呢？”母親也是滿臉迷茫的看著李曉說：“是呀，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哥他就沒個實話?！?/p>

正說著，李曉放在茶幾上的手機突然急促的響起來。李曉放下飯碗，拿起手機看是叫車的，便疑惑的說：“這人要去醫院，是不是病人啊?！蹦赣H說：“這你可得小心點，別把自己傳染上?！崩顣苑畔率謾C仍然吃他的飯。那手機又急促的響起來。李曉拿起手機看看，還是剛才那個電話號碼。李曉分析可能是大伙都以為他是發熱病人所以沒人接單，于是他拿起手機，給那人回了個電話：“你是去醫院看病嗎？”叫車的人說道：“不是我是去醫院上班去，院里醫生人手不夠，我得去頂崗去。麻煩你能過來送我一趟嗎？”李曉說：“噢！你是大夫??！沒問題我馬上就過去?！币娎顣越恿怂膯?，叫車的醫生又補充說道：“你過來一定要戴口罩和手套??！”李曉覺得這大夫挺負責任的，便說道：“我知道，我哥也是大夫?！闭f完便關掉手機，對母親說：“我去送他一趟?！笨粗鲩T，在后面又叮囑一句：“沒事早點回來！”李曉答應說：“知道！”一溜噔噔的下樓去了?；貋淼臅r候全市封城，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他開車剛過兩個交通崗便被穿著白色防護服的給截住了，問他去哪，他說是收車回家。那人看了他的駕駛證和行車執照方才擺手說，趕緊收車，路上別再拉活兒了??！剛出那個路口兒，手機突然嘀嘀的叫起來，他以為是叫車的便沒有去理會?；丶乙院笏_手機微信才看到，原來是他們公司團委征如出租車自愿者，李曉趕緊把電話打過去問明白才知道，出租車自愿者主要負責接送社區自愿者、醫護人員或急重癥病人就醫等工作。李曉問明白了便在網上報了名，團委接電話的人告訴先給他一個電子通行證，明天到公司領取自愿者通行證。

兩天過去了，他哥李旭卻連個微信都沒有。年初一，母親催他：“你給你哥打個電話，問問他怎么回事，家不回，連個電話也不打！”李曉說：“你不是打電話了嗎，你打他不接，我打他就接了？”母親說：“要不你給他發個微信什么的，看他回不回？”見母親這么 堅持李曉只好給他哥發了個微信。過了一會兒，母親問：“你哥回沒？”李曉看了下手機回道：“沒有！”直到晚上李旭仍然沒有回音。見李旭沒有回音，母親說：“你哥他不回來，那就咱倆包吧?！彼隳赣H包了三鮮陷餃子，可是母親遲遲不肯煮餃子，他知道母親是在等他哥回來。誰知等到快半夜了，他哥也沒有一點訊息。母親只好和他倆人煮了一鍋餃子。見母親沉默不語，他勸母親說：“別著急，我哥或許有什么事，或許是太忙了，沒空回咱們電話吧?！蹦赣H突然用一種堅定的語氣說：“明天 一早你拉我去他醫院看看?！崩顣钥粗赣H凝重的臉，只得點點頭說：“行！你說幾點?！蹦赣H似乎又進入前幾日的煩燥：“你能起多早？”李曉見母親有些生氣便柔聲說道：“隨你?！蹦赣H說：“你早點起來就行了?！笨粗赣H消失在門口的背影，李曉搖搖頭。其實自從他開上出租車以后，每天是家里起得最早的那個人，母親卻好像是忘了這事似的。

第二天早上，母親比平日里早起了很多。李曉洗漱完事，母親已經把餃子煮好了。李曉看著餐桌上的水餃說：“吃完去??？”母親說：“你先吃吧，我再給你哥煮?！崩顣噪S口問道：“媽，你吃了嗎？”母親在廚房里說：“你先吃吧！”這時李曉才看到對面那只尚潔凈的口碟。母親從廚房里出來，手里拎著一個大的保溫盒，看見李曉呆坐在那里，便問道：“吃完了？”李曉說：“吃完了?！蹦赣H把他用完的口碟收起來，一臉期待的問：“好吃嗎？”李曉看著母親說：“好吃?！蹦赣H一邊把那個保溫盒裝進布兜里，一邊說道：“你哥最愛吃這鮮蝦餡餃子了?！蹦赣H裝好了保溫盒，對李曉說：“走吧！”李曉看著餐桌說：“你吃完再去唄?！蹦赣H笑著說：“回來再吃吧，這么早我也吃不下去呀?！崩顣灾?，母親這是心里惦記著哥哥。李曉穿好衣服，戴好口罩，拎起保濕盒去樓下發動汽車。

來到樓下，他把保濕盒放好，這時母親也下樓坐進車里。李曉正系安全帶，看見母親沒戴口罩，便有些嗔怪的說：“媽你怎么不戴口罩呢？”母親說：“哎喲！我忘了。沒戴就沒戴吧?！崩顣哉f：“那可不行，咱們去的是醫院，把你傳染上了我哥不掐死我呀，我去給你拿個戴口罩去?！崩顣曰丶胰⊥昕谡只貋韯偝鰳强?，忽然聽見有人大喊：“對面的樓有人和我吵架的沒有？”李曉聽了覺得奇怪，怎么會有人要找人吵架。他仰起臉尋著聲音望去，原來是他家那幢樓上有個男人在窗口那一手拎著啤酒瓶子一手掐著根煙卷，盯著對面樓一家窗戶。哪知對面那窗戶居然被打開，一個光著膀子的男人出現在窗口，他舉著啤酒瓶子仰脖喝了一口，大聲說道：“悶死了！終于找到一個吵架的，來先吹了這瓶！”他一仰脖僅一會兒工夫就把那瓶啤酒倒進肚子里，然后舉著空酒瓶朝樓這邊的人晃了晃：“來，你吹嘍！”他家樓上的并不示弱，回身便拎出來一個整瓶的，很麻利的啟開瓶蓋，一仰脖，瞬間便把那瓶啤酒倒進肚里去了。光膀子男人見狀豎起大拇指說：“好！再來！”

母親看李曉半天不動地方，便問他：“看什么呢，快走??！”李曉回頭看了母親一眼說：“有倆人隔著樓呢，干杯！”母親淡然的說：“走吧，別看了?！崩顣园芽谡诌f給母親，然后上車開走了。

三

清晨的馬路上幾乎看不見人影，快到醫院時才看到馬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不過從他們行色匆匆的腳步能看出來他們不是從醫院那邊過來，就是前往醫院那邊去的。

當李曉和他母親走進醫院才發現，可能這個城市里的人都到醫院里來了，掛號的大廳里擠的人挨人。李曉四處掃了一眼，對母親說：“你看這里的人沒有不戴口罩的吧?！蹦赣H說：“我不是戴了嗎！”李曉回過頭看著母親說：“我不說你能戴嗎！”母親扯了下李曉的衣袖說：“快點，找你哥去吧！”

李曉和母親擠過人群來到內科門診，找了好幾個診室也沒看見李旭的名字。母親說：“你哥是在這上班嗎？”李曉說：“我來過這，今兒怎么沒看著我哥的名字呢?！崩顣匀サ椒衷\臺那問一個護士：“請問，李旭在哪上班呢？”那護士看了他和母親一眼問：“你找李主任干什么？”李曉說：“他是我哥，好幾天沒回家了，我媽來看看他?！甭犝f是李旭的家人，那護士口罩上面的眼睛顯露出更多的溫情，說：“李主任現在重癥病房呢，外人是不能去見他的，有什么事跟我說，我幫你們轉達?！蹦赣H聽護士說不讓看，便有些急了問道：“怎么，他病了？”護士連連擺手說道：“沒有沒有！重癥病房現在處于隔離狀態，外人是不能進入的?！蹦赣H有些激動：“我是他媽，這是他弟弟，怎么成了外人呢！”護士看母親有些急，趕緊說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除了重癥病房的人都是外人，連我都是外人，沒有上級批準我也不能進去的?！蹦赣H聽明白了護士的意思，便用一種央求的語氣說：“那你就找上級批準一下唄?！币娔亲o士有些猶豫，李曉從旁說道：“就麻煩你給上級打個電話看看行不？”護士知道，這些天重癥病房的醫生護士都是連軸轉，已經有兩撥家屬上醫院來找人來了，因為他們要找的醫護都在崗位上，只得帶著遺憾回去了。于是護士對他們說：“我給你們打電話聯系一下，看看李主任能見你們不?！崩顣哉f：“謝謝你??！”護士拿起電話撥了個號碼，只聽她說：“李主任家屬要見他，你看能行不？”電話里一個女人的聲音：“是李主任什么家屬？”護士說：“是他母親和他弟弟?！彪娫捓镎f：“我看下?！边^了好一會兒，電話里說：“讓他們過來吧，李主任這會兒有空?！弊o士放下電話對他倆說：“去吧，正好李主任剛好有空，重癥病房在這邊?！崩顣哉f聲：“謝謝！”便領著母親順著護士手指的方向來到重癥病房。在走廊里見到剛才接電話的護士長。護士長看見李曉和他母親便迎過來，對他們說：“你們先在這休息一會兒，李主任一會兒才能過來呢?！崩顣哉f：“你忙你的吧，我們在這等一會兒?！?/p>

走廊里除了他和母親外，都是醫院的醫護人員。他們個個戴著口罩，有的還穿著防護服，頭上扣著面罩，急匆匆的在他們面前走來走去。這時從門外進來一位外賣小哥，懷里捧著一個大的保溫箱。他把保溫箱放到護士站那說：“這是你們叫的外賣?！闭诿χ呐o士抬頭看了下那位送外賣小哥問：“誰叫的？”外賣小哥掏出手機點開說：“看，就是這個人?！迸o士湊過去看了一眼說：“咱們這不應該有人叫外賣?！蓖赓u小哥說：“就是你們這的人叫的，剛才我還跟他通話了呢?！边@時正好護士長走過來，女護士問：“護士長咱這誰叫外賣了？”護士長停下來說：“沒人叫外賣呀?！迸o士指著外賣小哥說：“他說咱這有人叫外賣?！弊o士長瞧著外賣小哥問：“你不是送錯地方了吧?！蓖赓u小哥說：“肯定沒錯，你看這里?！彼咽謾C拿給護士長看。護士長仔細看了一下，疑惑的說道：“是沒錯，可咱這后勤保障是院里管的，應該沒有人叫外賣。你再打電話核實一下吧?！蓖赓u小哥撥通了電話：“喂！你是在這個醫院的哪個地方呀？我已經送到重癥病房這了，可人家說沒有人叫外賣??？”只聽手機那頭說：“你不是送到了嗎，放那就行了。就告訴他們是有人給他們叫的?！闭f完電話就關了。外賣小哥打的是免提，護士長他們都聽清楚了，原來不知道是誰給他們叫的外賣。外賣小哥收起手機對護士長說：“這回整明白了，是有人給你們醫護叫的，我也是才知道，人家的好意你們就收下吧?！睕]等護士長回答，他已經放下那些餐盒疾步走出去了，留給護士長一副無可奈何的面孔。

外賣小哥剛走，寫著“隔離區”的玻璃門里面閃出個人影。李曉本能的站起身來，仔細看著從門里走出來的那個人。她出了隔離區，在緩沖區那里停下了?？蠢顣赃^去，母親以為是李旭出來了，便站起來往緩沖區那走去。隔著窗戶母親看見那個人正在除下防護服，等她倆摘下面罩除去口罩以后，母親驚愕的張大了嘴巴，拉住李曉說：“她，她怎么頭發都沒了？這病這么厲害！”李曉也覺得奇怪，這個女護士怎么頭發都沒了。護士長聽見他倆說的話，便接過去說道：“這是為了工作上的方便，咱這里好多女孩兒都把頭發剃光了?！闭f著護士長脫下她的帽子，原來護士長也把頭發剃光了。聽了護士長的話，母親捂著胸口說：“哎喲！我還以為這姑娘······”這時，護士長接了個電話，她放下電話轉過臉對李曉和他母親說：“李主任可能出不來了，他說一會兒在門口看看你們?！崩顣詥枺骸八趺闯霾粊砹四?？”護士長說：“我們這防護服什么的都是一次性的，出來一回再進去就得換新的，現在這東西都緊張，李主任還沒到下班的時候，所以他就不能出來見你們，只能隔著玻璃門見見面了。你們現在就去那等著吧，他一會兒就過來了?！?/p>

在隔離門那站了沒多久，就看見里面走出一個人來。防護服把他整個人包裹在里面，頭上的防護罩里面的口罩和護目鏡遮住了整個面孔。母親朝那個人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是誰來，便又躲開那人朝他身后看去。那人見母親往他身后看，便轉過身來把寫著李旭兩個字的后背朝向他們。李曉趕緊拽了母親一把說：“這是俺哥！”母親也看見那兩個字了。聲音有些顫抖的問：“你沒事吧？”顯然哥哥聽不見他們說什么，哥哥展開手里的那張紙，并且把它貼到玻璃上。上面寫著：“媽，李曉：你們放心吧，我沒事。等我有空時給你們打電話。你們在家要注意隔離，出門戴口罩，勤洗手，保護好自己。放心，我不會死，這個城市不會死??！”母親把手里裝著餃子的保溫盒舉起來說：“這是咱家的餃子，你有空的時候別忘了吃??！”李旭好像聽明白了似的點點頭，然后對他們擺擺手，意思是讓他們回去?？茨赣H站在那不走，李旭只好深深鞠了一躬轉身走了?？茨赣H拎著保溫盒站在那里不動，護士長走過來對母親說：“大娘！把餃子給我吧，等李主任下班的時候我告訴他吃?！蹦赣H把保溫盒遞給護士長說：“那謝謝你了，姑娘！”護士長看著李曉說：“快領你媽回去吧，在這呆著容易感染?！崩顣灾雷o士長說的是好話，便對母親說道：“走吧，媽?！蹦赣H對護士長說：“那就麻煩你了?！?/p>

他們剛要離開，就看見剛從隔離區出來的那個小護士說：“哎呀！我忘了今天封路了，回家能打著出租車不？”李曉聽了，便對母親說：“媽，咱們送她一趟吧？”母親慈祥的笑了，說：“送吧?！崩顣耘苓^去對那個小護士說：“正好，我開車來的，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毙∽o士看看李曉，并不認識，便猶猶豫豫的說：“你？咱倆也不認識啊?！崩顣砸娝q豫，知道她不信任他，便說道：“我哥就在你們醫院上班?！毙∽o士打量著李曉問：“你哥，你哥是誰呀？”旁邊的護士長趕緊對小護士說道：“沒事，你跟他去吧。他是李主任的弟弟，門口兒那是他媽?！甭犠o士長這么一說，小護士才笑起來說：“那我就先謝謝你了！”然后轉臉對護士長說：“那我就搭他車回去了?！弊o士長說：“回去吧，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

四

小護士很健談，坐進車里以后她先自我介紹，說她姓閆叫閆靜。忽然母親問閆靜：“李旭在里邊挺好的吧？”閆靜一時沒弄明白李旭是誰，楞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李曉從后視鏡里看出閆靜的尷尬，便說道：“就是你們說的那個李主任，我哥?！遍Z靜這才說道：“啊，李主任呀，挺好的。他人啊脾氣好，我從來沒看見他發過火?！蹦赣H問：“你們重癥這地方怎么還不讓回家呀？”閆靜說：“不是不讓回家，是沒法回家。一進隔離區，至少得在那呆一陣子，再說咱院里也沒那么多大夫換呀?！蹦赣H說：“那你怎么出來了？”閆靜說：“我本來不想出來的，他們偏讓我出來，要不大娘你跟李主任說說讓我再回去唄?！眲e說母親，就是李曉都讓她給弄糊涂了，母親側過臉對坐在后排座的閆靜說：“你這丫頭是到底出來呀還是進去？再說了出來進去咋還這么難呀？”閆靜略低下頭說：“我今早上也不知道怎么就昏過去了，是讓李主任給攆出來的?！蹦赣H這才有點明白是怎么回事，用有些擔憂的語氣問：“你們隔離多長時間呀？”閆靜想了想說：“一般也得五六個小時吧，除了吃飯的時候才有人換班，你們不知道，在隔離區里咱們都不能上廁所?！蹦赣H覺得奇怪隨口問道：“那還往褲子里尿??？”閆靜說：“咱們都使喚尿不濕?！崩顣哉f：“你們大夫真有高招?！遍Z靜說：“要不然怎么辦，出來一回就得換一回防護服，現在防護服老緊張了，有一回俺們在里面呆了一天呢?！北婚Z靜這么一說，李曉和他母親都沉默起來。李曉從倒車鏡里看著閆靜那雙清澈的眸子，心里不由的生出一種敬佩。

當他們駕車通過一個十字路口時被一個執勤的交警給攔住了。交警看過李曉的駕駛證和行車執照后說：“你不知道現在封路呢嗎？”李曉回頭看了看閆靜說：“兄弟，我不是拉活的?！彼噶讼履赣H和后面的閆靜，“這個是我媽，后面那個是醫院的護士，她跟我哥一個醫院上班，她回家沒有車我就送她一下?！苯痪筋^朝后面的閆靜看了一眼擺下手說：“接送醫護人員的出租車都是有標志的，你怎么沒有呢？”李曉這才想起來他們公司團委給他的電子通行證，于是趕緊掏出手機點開遞給交警說道：“我這不是剛出來還沒來得及辦正式的通行證，這是咱們公司給我的電子通行證，你看行嗎?！苯痪坪踝聊チ艘粫赫f道：“走吧！記著回去趕緊把手續辦了！”李曉對著交警敬了個禮，說：“謝謝！”

到了閆靜家門口，李曉忽然想起來說：“你明天上班怎么辦？走去呀？”閆靜說：“沒有車就只好走去唄?！崩顣哉f：“要不明天我來接你吧?！遍Z靜說：“別了，封路呢?！蹦赣H回頭看著閆靜說：“明天就讓他送你吧，他閑著也是閑著?！崩顣砸舱f：“沒事，我也不拉活。來，你留個微信?！遍Z靜說了個電話號碼，李曉輸進去便找著了，說：“茉莉花？”閆靜笑笑點頭說：“是啊?！比缓笏终J真的告訴李曉：“回去把這車消消毒吧?！崩顣渣c頭說：“知道?！遍Z靜擺手說：“再見大娘！再見小帥哥！”看著閆靜消失在樓道里的身影，母親忽然笑著說：“這姑娘不錯！”李曉噗哧笑起來說：“媽你想什么呢？”母親笑眼看著他說：“怎么啦，你不想??？”李曉不再吭聲，猛打方向盤朝家里開去。

回到家里，李曉才發現他所在的那個微信群發了上百條信息。原來是他們這些出租車司機發起封路期間免費接送醫護人員的倡議。李曉雖然已經參加了公司的自愿者，但是他覺得微信群里的倡議也要響應，所以李曉也立刻報了名，但是他提出了一條建議，因為接送的除了醫護人員以外，也可能拉上其它的人，應該向市里申請給他們發放防護設備，不然他們極易受到感染，還有封城期間的通行證。大家都同意他的意見，催促群主快點和市里的部門溝通。沒想到這事辦的很順利，李曉吃晚飯的時候，群主就發來信息說，市里衛健委接到他的電話就答應盡快研究，他以為這事不得研究幾天，沒想到就在剛才衛健委領導親自給他打電話說讓他們現在就可以去領取需要的防護設施，還說需要多少保證滿足要求。

五

第二天，李曉從群主那里領來一在包防護用品，還有一張印好的標志牌。然后他便開著他的現代去接閆靜去了。他先給閆靜發了微信，閆靜卻說她今天不上班，這讓李曉有點失望。讓他意外的是還沒等他去接別的單，閆靜的微信又來了。他點開一看，閆靜說她也可以去上班，讓他在樓下等她一會兒。

一會兒工夫，閆靜下樓來了，她走到李曉出租車前拉開車門，看見李曉那全副武裝的樣子，笑著說道：“喲！你從哪弄到的？”李曉拍著身上的防護裝備說：“怎么樣？夠標準吧？”閆靜坐進車里答道：“是夠標準的，不過這防護用品咱們醫院里都緊缺得很，你是怎么弄到的？”李曉一邊開車一邊說：“我參加了志愿服務隊，就是專門接送你們上下班醫護人員的?！遍Z靜用那種傾慕的眼光看著李曉說：“你真行！”李曉能感覺到閆靜目光里帶給他的暖意，于是他沒話找話的問：“你不是說你不上班嗎，怎么這么快就又決定上班了？”閆靜回道：“我本來是不應該上班的，院里是讓我回家休息的，可是咱們醫院那真缺人手，所以你一來接我我就臨時決定去上班了?！崩顣院鋈粏枺骸澳闵习嗄芸匆娢腋鐔?？”閆靜說：“你是說李主任啊，能啊。你有什么話還是什么事我幫你辦?！崩顣哉f：“也沒什么事，就是告訴他咱媽讓他自己多保重，再有就是有時間給媽打個電話，省得讓我媽老惦記他?！?/p>

閆靜突然喊道：“停車！停停停！”李曉以為出了什么事，一腳急剎問：“什么事？”閆靜拉開車門說：“你等我一會兒?！遍Z靜下車直奔一個水果超市去了，過了好一會兒，她拎著兩大塑料東西出來了。李曉見她十分吃力的樣子，便下車過去幫她?？此撬芰洗镅b滿了各色水果，便問：“買這么多干什么？”閆靜說：“咱們院后勤是只管飯不管水果的，我多買點大伙兒吃唄?！崩顣孕π?，心里在想這小護士還挺能體諒人的。誰知這時閆靜從塑料袋里拿出幾個桔子還有兩瓶龍山泉放到李曉的車里說：“給你幾個，這水你留著喝，多喝水有好處?！崩顣哉f：“怎么讓你破費呢，下車我給錢啊?！遍Z靜笑著說：“就算我付你車費了行嗎！”李曉側臉說：“付車費？那可不夠??！”閆靜小臉一擰說：“你也太貪心了吧，你還想要什么？”李曉想說我還想要你?？伤逻@樣冒犯了閆靜，便話到嘴邊上了又憋回去了。

一路上，李曉渾身都覺得暖暖的。進到醫院，閆靜下車時對他說：“你在這等一會兒啊?！崩顣圆恢篱Z靜有什么事，便停在那里等她。過了一會兒，閆靜拿著一瓶醫用酒精和藥棉出來，拉開車門對李曉說：“這是醫用酒精和藥棉，每拉一名乘客你都要用酒精對門把手這些地方消一次毒?！闭f著她便給李曉做起了示范。李曉趕緊下車，奪過閆靜手里的酒精棉說：“哎呀，我知道呀，后備箱里有?！焙鋈凰X得自己不應該這樣說，又趕緊補充道，“我是說有點，你拿來這些正好啊正好?！笨撮Z靜臉上重新現出笑容，李曉說：“快去上班吧，另外別忘了，見著我哥記著告訴他我托你捎的話?！遍Z靜說：“忘不了，你放心吧?！崩顣蚤_車離開時從倒車鏡里看見閆靜還站在那里。

李曉那天一連拉了好幾個人，在回家的路上他覺得有點犯困，便在一個停車場上停下來，誰想他迷迷糊糊竟然睡著了。突然他被一陣雄壯的國歌聲驚醒了，他揉揉眼睛坐起身來，才發現天已經黑下來了，只見周圍居民樓的窗戶都開著，無數燈光刺向灰暗的夜空。原來這歌聲是從這每一個窗口里傳出來的，響徹城市寂廖的夜晚。

他做直身子再次發動汽車，他突然大聲喊道：“我哥說的對，這座城市是不會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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