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記住他們的名字

戰場很快被清理完畢。地上的鮮血，還有掩埋在地下的尸體，很快就會變成滋潤土地的肥料。來年，不知道這里的林木會不會變得更茂盛？

李云飛在剛剛堆起的墳前默默地站了一會，祭奠死去的靈魂。

忽然想起了什么，向關士龍道：“戰死兄弟的名字有沒有記下來？”

關士龍一愣，回道：“沒有，人都死了，記他們的名字干嘛？”

是啊，人都死了，名字記下來有什么用？他們又沒有親人。王守德和劉盡忠等人也都這樣想。

“不！”李云飛看著那一堆新墳，搖搖頭道，“他們雖然已經死了，但我們這些活著的，卻不能把他們忘了。打仗總是要死人的，今天如果死的不是他們，就會是我們當中的某些人?！?/p>

說到這里，李云飛轉過身來，面向所有活著的人，指著那堆新墳大聲道：“我要你們所有人都記住，這里面躺著的都是英雄！我要你們記住他們的名字。他們和你們一樣都很怕死，和你們一樣都想活著。但是，為了自由，為了同伴，他們勇敢地選擇了死亡！多年以后，如果你們還活著，我希望不僅是你們，還有你們的后人，都能牢牢記住這些人的名字。沒有他們，沒有勇于赴死的人，我們就不會有將來……我答應你們，如果有一天你們也因戰爭而死，我也會讓所有人都記住你們的名字，把你們的名字刻在紀念碑上，讓所有人去瞻仰！但前提是，你們必須是勇士！象勇士一樣地赴死，而不是在逃跑的時候象狗一樣地被人殺死！”

這即是對死者的尊重，也是對生命價值的認同，同時，也是對生者的勉勵。古往今來，任你多么偉大的人，做了多么偉大的事，為的不就是在世上能夠留下一個名字嗎？為此，有人不能留芳千古，甚至寧愿遺臭萬年！

沒有人說話，空氣壓抑到了極點。但這一刻，似乎每個人的心里都憋著一股氣。熱血，已在他們的胸中沸騰。這一刻，就算死也值了！

從這一刻起，李云飛真正成了這一群人的頭。因為，這是他們第一次受到了“人”一樣的尊重！對生命、對尊嚴的尊重。

士，為知己者死！

林中一片死靜，風卷起落葉，讓人感覺到一種蕭殺的氣氛。

突然，一聲使勁壓著嗓子，從胸腔中發出的吼聲響起：“愿為將軍效死！”

“愿為將軍效死！”

剎那間，震天的吼聲如狂風般卷過樹林，響徹云宵！

“你們都是勇士！誰也不能阻止我們！誰也不能！”李云飛也被激動得熱血沸騰，猛地仰天長嘯，大聲吼道。

眾人死命地憋著氣，所有人的雙眼都盯在李云飛的身上。這時，不管他要下達什么樣的命令，他們都會誓死完成，哪怕要付出他們的生命。

李云飛沉默地與他們對視著，從他們的眼中感受著忠誠，感受著感動。

遠處的羅汝才和李萬慶對視了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懼。如果剛才的戰斗是在這種情況下發生，他們肯定已經成了骨頭渣子。

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下，已經被那一陣宣誓般地吼聲驚得面無人色，一個個垂頭喪氣，再也找不到一絲反抗的勇氣。

然后，他們看到李云飛舉起右手，高聲吼道：“全體向右轉！準備出發！”

眾人齊刷刷地轉向右邊，準備繼續前進。在他們的面前，或許，真的再也沒有什么可以阻擋他們了吧？

就在此時，馬蹄聲響，一個探子騎馬沖進了樹林，出現在眾人面前……

………………

“你是說，官軍分兵了？一部人馬已經在準備進山？”聽完探子的回報，李云飛眉頭一皺，追問道。

“是！”探子大聲回道。

李云飛背著手走了幾步，突然停下腳步，盯著探子道：“你是說，官軍這一部只有五六百人，還有一百名左右的騎兵？”

“是！將軍，他們很快就要進山來了！”探子有些奇怪，怎么今天李將軍不安排馬上撤退，總是翻來覆去的問他同樣的問題？官軍來了，按以往的規矩，趕緊走就是了，反正官軍也追不上咱們。

李云飛揮手讓探子退下，目光看向身邊的幾個頭領。除了王守德眉頭緊皺外，其他幾人都是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剛才這一戰的勝利，雖然過去了大半個時辰，但他們胸中的火焰還沒有完全熄滅。

關士龍昂首挺胸，大聲道：“將軍，打吧，官軍這次只來幾百人，難道我們還要逃嗎？”

李云飛沒有回答，又看著其他幾人。楊吉見趙豐要開口說話，長槍往地上一頓，搶著道：“我同意關將軍的意思，一直逃下去，只會讓官軍以為我們好欺負，不如和他們拼了！”

趙豐被楊吉搶了先，心里郁悶，大聲道：“對，打他娘的，我們總不能一直逃吧！”

王守德見所有人都希望和官軍打一仗，眉心皺成了一團，搖頭道：“我不同意，我軍總共只有六百多人，除去剛才一戰的傷亡，能戰的不過五百來人，還都沒有經過正式的訓練。官軍雖然是分兵前來，也有五六百人，我們在人數上一點都占不到優勢，武器更比不上官軍的優良，占不到便宜。還是先避一避吧！”

李云飛松了一口氣，終于有一個意見不同的人。他沒有直接做決定，就是想從現在就開始培養手下獨立思考和討論問題的能力?，F在手下人多了，以后還會越來越多，這些人總有一天要獨當一面，如果還是什么都由自己做決定拿主意，那他們永遠也發展不起來。

可惜官軍快到了，沒有太多的時間給他們討論，必須盡快做出決定才行。

見劉盡忠又要開口，李云飛揮手制止，說道：“我們不能一直逃避，總是要面對官軍的。打是一定要打，但怎么打，卻不是去拼命就行，弟兄們的命也是值錢的。所以，這次我們不逃，要把官軍打敗、打痛，讓他們再不敢小看我們。同時，還要盡量減少人員的傷亡。所以，我們不能和官軍硬拼?！?/p>

關士龍伸手摸了一下腦袋，似乎一時還轉不過彎來。既要和官軍打一仗，又不能硬拼？突然一拍腦袋，叫道：“將軍的意思是要智??！嗯，智取……智取……”

想了半天，卻想不出該怎么智取。抬頭看著李云飛，“呵呵”一笑道：“將軍說要怎么打，我們就怎么打！”

李云飛笑了笑，對關士龍這個硬漢，他還是很喜歡的。有時候看起來很粗豪，但很多時候，又有點象個小孩子，即直爽又單純。打起仗來，卻又能沉著冷靜，一點都不象他的外表。這樣的人給他灌輸點先進的意識，用來統兵，實在是再理想不過。

他點了點頭，看向站在后排的羅汝才和李萬慶，問道：“羅寨主，李寨主，你們有何意見？”

既然決定了要用這兩人，李云飛在商議軍情的時候，就也把他們叫了過來。反正也不是什么機密，讓他們知道了也沒關系。

但這個動作看在羅汝才和李萬慶眼里，卻有不同的意義。敗軍之將，還能得到這樣的信任，使他們不能不有所感動。聽得李云飛問起，羅汝才忙抱拳道：“一切全憑將軍作主，需要我們的地方，將軍盡管開口就是?！?/p>

李云飛笑了笑，道：“好，這次還真需要羅寨主的幫助，我們就陪官軍來玩一玩吧！不知從此處到你山寨的路況如何？”

羅汝才想了想，道：“這里到山寨不遠，約有三四里路，但出了這座樹林后，還要翻過兩座山才能到?！?/p>

李云飛點點頭道：“那好，我們先出樹林，前去看看吧！總要布置點什么，歡迎一下遠路而來的客人吧?！?/p>

眾人領命，各帶人馬，跟在李云飛和羅汝才身后，向林外跑去。

…………

艾萬年回頭看著身后的數百精壯軍士，心中躊躇滿志，似乎天下大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想起剛才洪大人千叮萬囑，心中不禁好笑。這洪大人確實是有能力的官員，只是太也小心了些。

幾百流寇，在他親自訓練的虎狼之師面前，就如同跳梁小丑，何足道哉？

其實以他的想法，就是立刻揮師急進，把流寇剿滅在野地，哪用得了那么多的計謀？洪大人甚至還慎重其事地聯絡鄜州、洛川的守軍，要求他們前后夾擊，也太小題大作了。

“報！”正當艾萬年得意洋洋的時候，一聲凄厲的長叫聲從前面傳來。

剛派出去不久一個探子飛馬來到艾萬年面前，滾鞍下馬，跪倒在他的面前，大聲道：“將軍，賊寇離此已不足五里，似乎在林中和本地的賊匪發生過一場大戰，現在雙方合兵，正向賊匪的老巢去了?！?/p>

“哦？賊寇當真這么快就起了內訌？”艾萬年哈哈一笑，問道，“賊寇還有多少人？”

探子道：“還不到一千人！”

艾萬年一拍雙掌，笑道：“好極！弟兄們，隨我進山，讓賊人嘗嘗我大軍的厲害！”

說罷，一夾馬腹，領頭沿著人馬走過的痕跡向山中馳去。

他們速度極快，不一會就到了李云飛剛才與羅汝才部交戰的那片空地。望著滿地狼籍的鮮血和那兩座大墳，艾萬年心中大喜。心想，合該自己立一大功，這些賊寇都死到臨頭了，居然還不忘自相殘殺。

看地上的鮮血都還沒有完全凝固，可見探子說的不假，賊人也是剛離開不久。他轉身向后大聲喝道：“賊人就在前面不遠，弟兄們，加把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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