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吃定你了

夜風陣陣，整座修養院幽靜如水，長明燈將院落照的四處通透。

梁漢書大口呼吸，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奔至廳門前。肖玉的遺體擺放在西苑的正廳中。

見肖玉面容平靜如常，眼睛緊閉，只是腹部胸腔再無氣息起伏，他撲通一聲跪在床榻前，心中酸痛，哽咽道：“師父，漢書心中有愧，竟未能見您最后一面……”話語間，已泣不成聲。

磕頭抬首，雙膝跪地往前踱進，握住肖玉的手，冰涼的溫度讓梁漢書心中如千刀剮萬劍刺。一陣堅硬的觸感傳來，梁漢書將手掌反轉過來，一枚梅花玉佩落入掌中。這是肖玉送給師叔松伶之物，此刻竟然在這里，梁漢書明白，松伶已經來過。想必是剛剛眾人在大廳議事，她來看過肖玉，留下此物，同時也給梁漢書傳遞消息——她在他身邊。

衷腸訴不完，相思肝腸斷。

“帥哥哥，你怎么了？”

是小安的聲音，她循著梁漢書的哭泣聲尋來，只見他掩面淚流，上前關切問道。

“咦？這不是肖爺爺么？他什么時候回來的呀？也不來找我玩！“略帶責備的童音，更讓梁漢書哀傷漫延。

“肖爺爺累了，睡著了，我們出去玩?！绷簼h書深深磕了個頭，拉著小安圓潤的小手出了門廳來到院里涼亭里。

“帥哥哥，你怎么哭了？”

“??？……哦~沒有，剛剛被風吹了眼睛，現在好了?！绷簼h書還在師父身故的思緒中，被小安突如其來的一問，慌忙地撒了個謊。他也不知道為什么面對小安要撒謊，興許她只是個孩子，不能理解親人離去的道理吧。

“你不用騙我了，肖爺爺已經死了，我知道的?！毙“侧嵵仄涫碌幕卮??！斑@幾天來了很多人，都沒有見過，還有肖爺爺也不見了，然后又出現了，他們還騙我說肖爺爺出去游玩了，其實我都懂。大哥哥不要傷心，肖爺爺肯定去天堂了，那里比我們這里更好玩?！?/p>

“給你吃糖。其實我也難過呀，肖爺爺對我可好了，在這里我就跟肖爺爺最親?！靶“矎亩道锾统鲆话烟桥e到梁漢書面前。

梁漢書被小安這一番話震驚到，雖然是個孩童，東一言西一語的，看似毫無章法的話，有時候卻比大人活得通透。他接過糖，撥掉糖紙放入嘴里，糖的甜味瞬時充盈口腔。

“好，哥哥聽你的，你還有什么要跟哥哥說的嗎？”梁漢書靈光一閃，小安在修養院時間長，是不是會有一些別人忽略但是很重要的信息呢？

小安抿著嘴皺著眉頭，思考著什么，加上稚氣的小臉，可愛極了?！班舿有一次我找肖爺爺玩，隔了很遠就聽到他房間里有人吵架，我不敢過去。后來再見到肖爺爺的時候，他就一直唉聲嘆氣的?！彼贿呎f著一邊學著嘆氣的樣子?！坝幸欢螘r間，很多人來找肖爺爺，他連跟我玩的時間都沒有了，然后好像還出去過一段時間，好久才回來?！?/p>

認真又滑稽的樣子，讓梁漢書忍俊不禁。

“還有呢？”

“還有……還有等我想起來再告訴你吧。大哥哥你不要傷心了哦?！?/p>

小娃娃的記憶跟魚差不多，只會“記仇”，興許快樂高興的事情也會記得長久。小安說的話，梁漢書記在心里。就在這時，手機消息傳來：晚上十點，宋家酒廊見，附上一張酒廊的門面照片和地址定位。梁漢書看了看時間，已經九點了，興許是白天玩累了，可能說的話太多了，小安這妮子也打起了哈欠，他將小安送回房間，準備去赴約。

剛離開涼亭，不遠處回廊轉角一個身影悄然退去。

出了修養院，七拐八拐，剛出一個弄堂，熱鬧之氣撲面而來。此古鎮有一百零八坊，南北分十四街道，東西各十一個街道，無論是吃飯、聚會、玩樂、談生意還是住宿，應有盡有。梁漢書站在一個寬闊的十字路口，東南西北四條寬巷為主路，兩側皆是貨店行肆，因在古鎮里面，所以古色古香氣息濃厚。放眼望去，各店家招牌明晃，酒招旗高掛，每條街道游人如織，人聲鼎沸。

梁漢書掏出手機，打開導航，看時間還有一會兒，半游蕩半摸索的依著地圖朝約定地點而去。

剛才的愁緒經過小安的“開導”夜風的吹拂，消散了不少。行進之間，見一對老人夫婦互相依偎，手里捧著相機，邊拍照邊商量構圖，兩人皆鶴發，但精神矍鑠，氣質斐然，梁漢書行醫見人之多，一眼便看出這兩人非黨政機關退休干部便是書香世家門第。

老太太發髻頂上別著一只夜市常見的毛線編織發卡，發卡延兩端各伸出一段朝天豎著，像小精靈的兩只觸角。她上身穿著淡藍色印有米老鼠圖案的衛衣，下身著淺藍色牛仔褲，時髦又不放肆，雖說著裝簡單，依然掩蓋不住她身上處處透露出的典雅氣質。

老爺子則留著短寸，身姿硬朗，棕色polo衫一絲不茍的壓在灰色休閑西褲里，年輕又不張揚。肩上斜挎著一只帆布包，包身隨手推在腰后。

在他們全神貫注端詳拍出的照片之際，一名鬼祟青年落在身后，喘息之間，包便被割裂，露出大口，那青年手里捏住兩只筷子，霎時間便將包內之物取在手中，轉身離去。不得不佩服這人的手上功夫，精準又不拖泥帶水。

這一切都被梁漢書看在眼里，他跨步上前，經過那對老夫婦的時候，沖著他們輕聲喊了聲：“老爺子，好興致！”他倆一怔，隨即反應過來，答了句：“欸~隨手拍著玩?！苯z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東西已經丟了。

那青年腳步加快，拐入一個弄堂，向身后張望，確認沒人看見之后，躲在角落開始翻開盜來之物。

梁漢書雙腿蓄力點地，越過圍墻，輕盈地落在其身后，沒有驚動他，青年此刻正聚精會神的清點，哪會注意到身后有人。梁漢書本就高出那人一截，只需稍微翹首便能看到青年手中之物，有現金紙幣，身份證件，各種名片等。此時那青年面對著墻，背對著梁漢書的正面，兩人一齊看著偷來之物，這樣的情景滑稽又好笑。

“喲~收獲不小嘛！”

這一聲感嘆猶如鬼魅，那青年怎會想到此時竟有人在身后而自己卻不知道。猝不及防的聲音讓他渾身毛孔瞬間張開，頭皮發麻如觸電，手一抖，現金等物全部散落在地上。青年被梁漢書嚇得不輕，驚恐轉身撞貼在墻上，雙腿發抖。

待看清對面是個帶著金絲眼鏡文質彬彬的男子，看起來像個文弱書生，頓時恐懼消失一大半，繼而吼道：“你他媽嚇死我了！你誰??！”梁漢書雙手抱胸，微微歪頭，示意地上的錢財，輕啟朱唇道：“這不見著有份？”

“識相的，別擋老子財路！趕緊滾！”那青年怒吼道，像是準備放梁漢書一條生路。

見梁漢書不為所動，那青年不耐煩的皺起眉頭，左右歪頭活動活動脖子，左右手摩擦將骨節壓的嘎嘎直響。猛地從褲兜里拔出一把彈簧刀，大叫一聲“見你媽！”沖著梁漢書刺去，梁漢書見他來勢兇猛，絲毫沒有收力之樣，一邊想著太平盛世真有人敢做傷人之舉，一邊撤步轉身靠著青年手臂繞到其身后，右手抬肘擊打其背部。

一個踉蹌刺空不要緊，竟然還挨了一下肘擊，這青年悶哼一聲，忍住疼痛，扭動肩膀盡力減輕痛感。

“剛才是爺留情，識相的趕緊滾，不要多管閑事！”

面對那青年自嘲似的嚇唬，梁漢書風輕云淡的說道：“分我點不就好了嘛，有錢大家一起賺，和氣生財哇?！蹦乔嗄昕戳簼h書鎮定自若的樣子，也不想多耽誤時間，仔細想想分就分他點，免得自己吃虧，冤家宜解不宜結嘛，說不定日后行走江湖還能互相幫助。他這樣安慰自己答應道：“好！你要多少，分你就是了?！?/p>

嘿，這小子還有點眼力見。不過梁漢書接下來的話，讓那青年怒不可遏。

“我全要！”

“要你媽！”剛剛一刺不成，更被梁漢書的要求激怒，此次換成舉刀砍去。

在刀落下之前，梁漢書一個近身已達那青年面前，青年舉刀的手臂恰巧落在梁漢書肩膀上，頓時手臂發麻，猶如撞在銅墻鐵壁上，差點握不住刀。

梁漢書微微一笑，聚攏雙臂朝肩膀上的手臂砸去，那青年吃痛手臂一彎，手一松刀便掉落在地上，同時身形呈正面向外佝僂狀。梁漢書騰出左手抓住他右臂將他來了個反轉，像警察抓罪犯一樣將那青年兩臂扣在身后，提膝頂在他腰部上方的脊椎上。

那小子瞬時動彈不得。

梁漢書說道：“聽著，我只要這里用力，你就斷了?！闭f著雙手在他肘關節稍微使勁，那青年便叫苦不迭。然后膝蓋處向前頂，繼續說道：“這里用力，你就可以打電話讓你家里人準備輪椅了，下半輩子也不用辛苦，有吃有喝又有人照顧，很幸福的?！?/p>

那青年明白自己不是對手，痛苦不斷傳來，再加上梁漢書的話，更加懼怕自己成了個癱子，戰戰兢兢求饒道：“大哥~大哥~饒命，我是個孤兒，沒人照顧我的??！……我下次不會了，饒命啊……”

梁漢書本就無意傷害他，輕松教訓讓他長記性就好了。雙手一推，將那青年身體送了出去，誰知力量懸殊太大，送了他一個狗吃屎。那青年身體一松，趴在地上，顧不得嘴里的泥巴和身體的疼痛，如獲重生摸爬著逃也似的奔了出去。

梁漢書望著他逃跑的方向，笑道：“沒素質，謝謝也不說?！?/p>

將散落在地的現金等物收拾好之后，梁漢書重新回到街道上，四處張望也未發現剛剛的兩位老人。時間一耽誤已過約定時間。

對于原則性很強的梁漢書來說，未能及時與松伶見面，算是自己的一個行事“污點”。這一天來兩次行俠仗義，做好事不留名，舉手之勞卻也救了人，行了好事。

這個社會最大的悲哀不是壞人的囂張，而是好人的過度沉默。好人往往以為沉默就能獨善其身，但事實真的如此嗎？看見有人扶人反而被誣陷，但誣陷的不是我，我不出聲；看見小偷行竊，但受害者不是我，我不出聲；看見乘客毆打司機，雖然毆打的不是你，但大家都在同一輛車上……

如果把整個社會比作一輛車，所有人都是這車上的乘客，那么為了我們共同的命運，每個人都有義務防止這輛車跑偏。

或許有人又會說，一些做好事反受牽連的報道讓人心有顧忌，那么你又可曾看到，越來越多的事實證明，正義雖然偶爾也會遲到，但卻不會永遠缺席。人們對于那些敢于“出頭”的勇士，是發自內心的崇敬和贊美。

想到這里，梁漢書仿佛渾身發光，走起路來的姿態也跟往日不一樣。

宋家酒廊就坐落在東西橫亙的第十街道，這條街道離休養院最遠，屬于一個供外來游客或本地夜貓子體驗夜生活的地方。這條街道上分列者大大小小的酒吧，風格各異。

這第十街道前半街道是動吧，動吧內的活動像一場盛大的集會，這場集會的主旨就是醉，音樂聲“動次打次”的激情、熱烈，DJ打著碟將一波又一波的吶喊送入集會者的耳膜，大大的舞池是專供買醉的人隨著音樂搖晃釋放壓力的地方；再往后走的街道是靜吧，靜吧的靜，不是安靜，而是音樂節奏是舒緩型的居多，店內陳設和動吧類似，只不過吧臺利用率會高一些，常常有白領下班獨自獨自或邀三五好友一起小聚，酌到微醺回家，釋放了白日工作家庭的痛苦，然后睡一覺，重新投入到人潮中拼搏。

松伶選擇這個地方，一來是為了避人耳目，畢竟她在“七將”內部有被逐出師門的頭銜，二來人的欲望和真面目在夜晚和酒精的加持下才會暴露的更加徹底，這樣吵鬧的、燈紅酒綠的生活更容易獲得白天隱藏起來的消息。

到達宋家酒廊的時候，已經過了約定時間快一個小時。

宋家酒廊的大牌匾下，梁漢書推開兩扇木門，舒緩的音樂和暖色調的燈光立刻將他包圍。他的視線被吧臺的幾個人吸引，一個著裝艷麗，穿著性感，波浪卷的頭發披在肩上的女子被三個人圍成一圈，酒保手里拿著調酒器不知所措，面前的吧臺擺放著一杯雞尾酒，冰塊已經融化差不多，想必這名女子已坐了許久。

梁漢書拉開一把高腳椅坐下，酒?？匆娝缬鼍刃?，立刻諂媚的跑過來問候等待點單。梁漢書點了一杯軟飲之后，單手臂撐在吧臺面上，一手托著腮，像似看好戲一樣盯著面前的幾個人。

“這位美女，我們哥幾個今天開心，陪我們玩會唄~”

“一個人長夜漫漫多無聊啊~我們一起喝點，再找個二場樂呵樂呵！”

“這浮躁的社會呀，怎么能放單身美女獨自飲酒呢，古人說，酒入愁腸愁更愁，俺們哥幾個就辛苦點，給你解愁了?！?/p>

“美女不用害怕，我們又都不是什么好人……嘿嘿?！?/p>

…………

這三人你一言我一語的，都快成說相聲的了，還整得文縐縐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沒文化，邊說色瞇瞇的眼睛在那名女子身上游離，似要將她看化了一樣，幾雙咸豬手也已經從椅背爬到了那名女子的肩膀。

那名女子自顧自地喝著酒，絲毫不受這三個流氓的影響，梁漢書注意到，當幾雙咸豬手攀上女子肩膀的時候，她的身體略微抖動，手握緊了酒杯。

梁漢書走上前去，雙手攥住那幾只咸豬手說道：“哥幾個，撩妹不是這樣的，我來教你們！”

說著不顧幾個人狐疑的眼神，轉過那名女子的身體，伸出食指挑著對方的下巴說道：“美女，這杯酒算我的，晚上跟我走吧?！?/p>

那名女子咯咯一笑，立刻從高腳椅上彈起來，攀附在梁漢書身上，甜甜的說了聲：“好呀~”

這幾個流氓哪兒遇到過這樣直截了當又香艷的情況，待反應過來，其中一人大叫道：“真他媽背！”

原來梁漢書早就看出來三名流氓當中的其中一個就是剛剛偷東西被教訓的那青年男子，他這一聲“真他媽背”也著實證明他的倒霉。

“How old are you！怎么老是你??！”那名青年男子中英結合，牙齒咬得“咔咔”響。

梁漢書一仰頭，自信的說道：“我吃定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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