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門新人

今日是蘅蕪在藥門當值的日子，新入門的弟子草果兒早早地就梳洗好，準備去拜見這位在藥門里據說輩分最大的師兄。

與他一同入門的師兄弟都興致缺缺，面帶喜色的唯他一人。

入門考試是藥門和靈藥宗聯合舉辦的，就像科舉會落榜一樣，沒被靈藥宗選中，卻入了藥門，簡直和落榜沒兩樣。要不是這考試每三年才舉行一次，還對年齡有限制，藥門的人，怕是得少一大半。

誰叫藥門是菩提宗的夕陽產業。

三百年前，瘟疫橫行，散播瘟疫的厄獸在藥門屬地清溪出沒。武尊夷光斬殺厄獸，將厄獸死后不散的戾氣連同清溪一并封印。

那時候的藥門已江河日下，清溪是藥門圣地，里面的奇珍異草有好幾代人的心血，武尊一封，如同打了蛇的七寸。不久后，當時的藥尊憂憤而死，許多德高望重的藥門長老也相繼離開。

菩提宗是武林第一大宗，分為武，藝，工，藥四門，江湖兒女身強體健，屬藥門混得最窩囊，后來瘟疫橫行，這藥門還沒出力，自己倒先元氣大傷。

沒多久，靈藥宗成立，迅速崛起，據說其宗主正是藥門曾經的長老。

武尊斬了瘟疫源頭，靈藥宗卻在瘟疫的平復中大放異彩。

瘟疫過后，武林人士都在看菩提宗熱鬧，等著菩提宗廢棄藥門，沒成想，這藥門愣是沒被放棄，茍到了現在。

但菩提宗輕視藥師已成了武林默認的事實，要不是武林第一宗的名頭好，哪個不長眼的愿意來藥門。

草果兒不是武林中人，自然不知道這些。他出生在菩提山下的一戶藥農家，世代以采草藥為生，菩提山下的人都受過菩提宗不少照顧。

但這并不是草果兒入藥門的理由，畢竟他也曾幻想過，考進菩提宗威名赫赫的武門。

草果兒這一生，本該是混幾年長大，然后子承父業，繼續做個采草藥的，本該是如此。直到六歲那年，他遇到了一伙人。

最初是一個漂亮的姑娘找上他，說要去菩提山上找一株珍貴的藥草，希望他能帶路。

當時的他正蹲在樹下抹眼淚，不久前他剛與人打過架，聞訊趕來的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地罵他頑劣，還要拉他去村長家道歉，而明明是村長的兒子先挑起的事端。

也許是眼前的姑娘長得太好看，草果兒三下五除二地抹干凈眼淚，將委屈暫且都壓下，挺了挺小胸膛，十分爽快地答應了漂亮姑娘的請求。

姑娘面帶微笑地看著草果兒朝她走過來，面帶微笑地對他伸出了手，他也面帶微笑地伸出了自己的手，而當這只手越過自己頭頂，夾帶著凌厲掌風朝他后頸襲去時，正期待著能牽到漂亮姑娘的手的草果兒連聲疼都沒有叫出來，就昏了過去。

“怒則氣逆，喜則氣散，悲則氣消，恐則——恐則——”

“恐則氣下！”

被迫在半夢半醒間反復聽了好幾遍的草果兒脫口而出，他迷糊地睜開眼，遲鈍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眼前是一堆燃燒著的木棍，溫暖的黃色火焰照亮了狹小的山洞，一個人背對著他，席地坐著，身板挺得筆直，身影清瘦。

盡管看不全人，空氣中彌散的淺淡藥香卻讓草果兒放下心來，所以開口問的既不是“你是誰”，也不是“我為什么會在這里”，而是，“你剛才讀的是什么？”

“恐則氣下，”那人側過頭，面目清峻，笑容板正，“你這小孩，并不是我藥門弟子，怎么知道我藥門書籍？”

草果兒無辜臉，“大哥哥，你讀了好幾遍，要記住不難——吧？”

那人一臉正色，“當然難了，背書什么的最無趣了。小孩兒，我看你倒有幾分聰明勁兒，要不要來我藥門？”

“好啊，”草果兒星星眼，“我真的可以來嗎？”

父親從小就告訴過他，菩提山上住著藥門，從藥門里學成的人會是比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大夫還要厲害的大夫。藥農和大夫間本就隔著天塹，草果兒很樂意做一個讓父親羨慕的大夫。

“當然了，”那人合上厚重的書卷，將它鄭重地放到草果兒手中，“這個，就作為見面禮吧。兩年后，希望我們還能再見?！?/p>

于是，被喜悅沖昏頭腦的草果兒直到回到家的那一刻，都沒去問，自己明明是遇到了一個漂亮姑娘，睜開眼后，身邊為什么會變出個大哥哥。

等稍大些回味過來，決心考入藥門的他，不僅是為了履行當年的約定，更是為了弄清當年真相。

許多次午夜夢回，他總聽到凄慘哭聲。許多人在哭，痛苦地哀嚎著，在他的整個靈魂也快要被拉下去沉淪時，彼岸傳來了救贖的聲音：

“怒則氣逆，喜則氣散，悲則氣消，恐則氣下......”

是大哥哥？

不，是父親。

記憶中清朗的聲線被父親低沉粗獷的聲音替代，也讓草果兒爬出了黑暗的深淵。他一點兒也不懷疑，再晚幾刻，他就會掉入地獄里。

原來啊，在那時，他聽到的不僅有讀書聲，還有陰惻惻的悲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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