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為家 2012-2021

短短幾千字想描繪出一個人七年的經歷，其實是挺難的，但我也想試一下。畢竟瘦子不止是出現在我的青春里，我覺得他還會陪著我走過未來的幾十年。

再見到瘦子的時候，他剛看完電影，和女友牽著手從電影院里出來。身上早已沒了當年的流里流氣，“正規嗎？合法嗎？”成了他的口頭禪，桌子上的書也從《三重門》換成了《先鋒文匯》。

每個人的學生時代身邊總會有這樣幾個人，拍你的左肩卻出現在你的右邊；一口一個兒子的互相稱呼，但誰也不生氣；你學生時代每一次捧腹大笑的瞬間都與他們有關。那是一種看不見盡頭的友誼，即便未來都在爬不同的山，但始終都會回到一條路上。

胖子和瘦子就是陪我同路的人。

毫不掩飾的說，瘦子長得挺丑的，一張長臉上掛著一個塌鼻子，耷拉著眼。就像前一陣子熱播的《掃黑風暴》里的孫興。追劇的那一陣子，我和胖子都開玩笑的說：“別哪天掃黑給你小子掃進去了?！?/p>

但瘦子從來沒有在意過自己的外表，他說他追求的是心靈美。

在那個還沒有“社牛癥”這個詞的年代，瘦子曾在校門口捧著花，對著班花單膝下跪表白。后來這事還一度成為了校園里的熱議。從那以后，我和胖子就非常佩服他的情商和魄力，還有臉皮。

和理工男不同，文科男生的浪漫沒有哪個女孩能頂得住。瘦子的桌子上總是放著幾本很文藝的小說，閑來沒事捧在手里翻上幾頁。脫口而出的情話、一首一首的酸詩，現在看起來特別傻特別傻的事，但在那個年代，很容易就能俘獲女孩的芳心。

瘦子也毫不吝嗇自己的“天賦”，自己追到班花以后，又替我們追心儀的女孩。帶著我們挑生日禮物，教我給我們怎么搭訕，替我寫情書、一起去表白。。。。。。我還記得我第一次約女孩出來玩，他倆就在后面尾隨我，生怕出了什么岔子。被她發現以后，他倆索性就直接抱在了一起，像《美隊2》里的美國隊長和黑寡婦那樣打算掩人耳目，逗得我和她捧腹大笑。

那時候的夕陽很好看，但是學校不讓帶手機，只能記在青春的記憶里。

在我的印象中，瘦子一直是一個滿腔熱血的少年。

他說，談戀愛影響高考，于是光速和班花分手。多年以后和班花提起他，她還會憤恨的罵一句“傻*”。

瘦子把“不苦不累，高三無味”幾個大字貼在宿舍的床頭。從那以后，他每天清晨都頂著滿頭的星星站在走廊上背政史地，深冬的寒風像是出了破甲一般，穿透厚厚的棉服，刺骨的寒意帶走了困倦。晚自習放學以后，他繼續在教室里學習直到全校熄燈，摸黑回宿舍的路上，嘴里還一直背誦著英語單詞。

桌子上的小說，也換成了《五年高考，三年模擬》。

曾經視一切為浮云的瘦子，也開始為了一道題和同學爭的面紅耳赤。

雖然最后瘦子很遺憾的與心儀的大學失之交臂，但是在新的學校里他仍在一直努力。

他大學學的是電子商務專業，他說，老子以后可以要做下一個馬云的人。就像《無名之輩》里的那句臺詞：“一步一個腳印，做大做強，再創輝煌?！?/p>

如果說曾經瘦子是一個熱血少年，那么大學畢業的瘦子仿佛成了一個看破世俗的苦行僧人。

這么多年，胖子一點也沒變，他一直有著超出這個年齡的心智，為人溫順、圓滑、幽默。而我是另一個極端，別人種麥子，我種玫瑰，我要浪漫，我不要命。瘦子也曾有過一大片的玫瑰園，但是現在成了一片金黃色的麥田。

大學畢業以后，我們仨在家里窩了一段時間，邊玩邊找工作。但每次我和胖子打電話叫他一起出來上網，他不是在考試，就是在考試的路上。那兩年，他去各個地方上補習班，穿梭于各個城市之間，幾乎把周邊地區能考的崗位考了個遍，然而每次都總是差上一兩分。求職四處碰壁，真題模擬題做了一套又一套，家里的書摞起來都要比自己還高。他說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倒霉，越學越絕望，感覺比高考還難。

瘦子小心翼翼并執著的守護者自己的麥田，仿佛變了一個人。

胖子失戀那天，我們在他家里喝了好多酒。半夜兩點多，三個人互相攙扶著說要出去上網，結果在一家倒閉的網吧門口坐了好久。

胖子哭的撕心裂肺，那個女孩去了北京以后，就再也沒有了消息。從那以后，胖子每天像是丟了魂一般，渾渾噩噩的翻看著她的微博，女孩最近精致的生活和胖子的頹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看著微博的定位出了神，我說，明天就去北京找她，我們陪你一起去。

胖子眼前一亮，“好?！?/p>

我掏出手機就要訂第二天的火車票，瘦子一把奪過我的手機。我怔怔的看著他。

時間仿佛一下子閃回到了五年前，一起在女生宿舍樓下集體表白的那個夜晚。曾經那個帶著我們瘋狂的人，如今成了阻止我們瘋狂的人。

瘦子的行為是非常理智的，但他也丟掉了曾經那個滿腔熱血的自己。他是第一個接受現實的人。

后來，瘦子終于收到了錄取的消息，但是是安徽。我和胖子也真心的為他感到高興，想叫他出來慶祝慶祝，跟他開玩笑的說，山東裝不下他了，越跑越遠。

但是瘦子卻沒有顯得特別高興，因為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和女朋友商量訂婚的事。

最終瘦子義無反顧的去了安徽，中間發生了什么當時我們誰也不知道，他的感情史從來沒有告訴過我們。他只留了一句話，我一定會回來的。胖子說他一直都是很神神秘秘的。

直到多年以后，瘦子才對我說出他心里的秘密。那天晚上我倆在車里坐到十一點多。瘦子說，他當時心里特別明白，去了安徽她倆一定會分手。那個女孩是他的大學同學，愿意跟他一起回家就已經是付出了很大的犧牲了。但是當時的他執念太重，也經歷了太多的失敗?！拔乙呀浀攘藘赡炅?，我不想再等了?！彼f。

我也想陪她從校服到婚紗，搬進我們從前經常去看但還未交房的新家，過著曾經憧憬了無數次的日子。曾經兩個人站在樓下，傻傻的數著樓層找自己家的窗戶。但是那年的自己太自私、太現實了，情誼薄淺。

那天女孩哭著說：“那我就給你一個光明的未來，沒關系，我在心里已經嫁給你一次了?！?/p>

剛到安徽的時候他也挺后悔。在離家千里之外的地方，人生地不熟，住在一個臨時空出來的公室里，每天一個人干著好幾個人的工作，單位的食堂還難吃的要死。那時候他過著一眼看不到頭的生活，有時他都很絕望的想，自己以后不會死在這里吧。

如果當初選擇留在家里，現在車子、房子都有了，也早就結婚了。上班的時候摸摸魚，下班一回家就有熱騰騰的飯菜。

但瘦子明白既來之、則安之的道理，他比之前成熟了太多。他努力地接受這種生活，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這畢竟是老子拼了半條命考上的?！彼苌傧蛭覀儽г?，所以我們不知道他一個人在遠方承受著多大的壓力，不知道他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是否也會想家。但好在現在一切都好起來了，瘦子即將被提拔，也交到了女朋友。

總算到了撥云見霧的時候，他的麥田也豐收了。

我和胖子趁著周末去安徽找他，那天他剛看完電影出來，身邊還跟著一個女孩。

晚上坐在一起吃飯，瘦子找了一個充滿家鄉味的飯店，孫二娘烤肉。一推門就是水滸一百單八將的畫像。

推杯換盞之間，我問他，還打算回去嗎？

瘦子耷拉著的雙眼里盡是溫柔，寵溺地摸了摸身邊女孩的頭，然后貼心的為她倒滿熱水。

“不了，我在這里找到家了?！?/p>

在他身上，我已經看不到半點當年的影子。

第二天臨走的時候，我把瘦子的住的房間掃蕩了一遍，胖子擋在門口攔著他，他只能眼巴巴的看著我把僅剩的半盒士力架也裝進包里。

他送我們到門口，突然說要帶著我倆去看看他們鎮上重點打造的旅游景區“萬畝花田”。我倆看了看時間，說算了，到了山東天就黑了。但架不住他的死纏爛打，還是開車去了。

我知道，他是不舍。

胖子開車開了好久，經過了一個很難會車的石橋，然后又走了一段顛簸的鄉間小路，一路的坑坑洼洼都快把我顛傻了。下車以后，映入眼簾的卻是一望無邊的荒地，別說花了，一株草也沒看到，氣的胖子滿口國粹。

“花呢？”我問他。

“現在還沒有，但未來的幾年這里將是真正的萬畝花田?！?/p>

瘦子看著遠方，眼里滿是對未來的憧憬?；秀敝?，他還是那個十年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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