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九天（四）

我舞在自己的世界，仿佛臺下只有袁虎一人，我的每一步只為他一人。眾人都被我絕美的舞姿吸引，琴音乍急，已到最高點，我半身回旋，揮手將絲帶拋出，穩穩纏于戲臺上方的頂梁，屏神凝氣，一手勾住絲帶，借力而上，緩緩升空，纖足輕點，衣袂飄飄，腰身回旋，隨著琴聲愈旋愈快，如水的眸子欲語還休，說不出的妖嬈多姿。忽的我整個身子纏于絲帶之上，以右足為軸，一連九個回旋，勢如急風。

當琴聲慢慢停下的時候，我也悠然落地，跪坐在戲臺上以天鵝展翅的姿態收勢，只不過背對著正廳。我體力已殆盡，只靜靜坐在戲臺中央。作鳳舞九天，能達到空中九旋，便是最高境界。最初學鳳舞九天時，我從來沒有達到過，每次云姨都告訴我，不必太過勉強，當朝能作鳳舞九天的還沒有。今天，我拼盡全力，只為博袁虎一看。

周遭沒有半點聲音，“玉帶繞凝脂，驚作驚鴻瞥。紅妝綰流蘇，回眸百媚生?！辈恢钦l喃喃出口，在這一片寂靜中尤為明顯。

“這宰相府果然藏龍臥虎，這舞姬都不同尋常?！睉蛑o的聲音，我識得，是趙青烏。

“是啊，是啊，真是跳得好啊，”眾人仿佛都回過神來，紛紛叫好。

我慢慢起身，轉過身來準備謝恩。忽的一陣微風，纏于臉上的錦帕本就松了，這風一吹，偏偏掉了下來。我抬頭，正對上袁虎的目光，皺著眉頭看不出什么，只是也回望著我。

“姑姑，”公主很驚奇的叫了出來，“我猜著也是你，再沒有人比你跳得好了?！?/p>

我遂又低下頭，“公主過獎了?！?/p>

“皇帝哥哥，這便是我常跟您提起的教我舞技的斐然姑姑，您今天可見識了，阿柒沒說大話吧，呵呵。?！?/p>

“阿柒，不許胡鬧?！痹⒋舐曋浦?，公主還想說便也只能作罷了。

“來人，把這舞姬拖出去，”袁虎想必是急了，“無人傳喚便上來獻舞，說，有何目的！”

“爹爹，”公主不忍看我這樣，“姑姑她。?！焙竺孢€沒說完的話便被袁虎的眼神噎了回去。

我也不答話，就那么看著袁虎，微微喘著氣。突然感覺有些好笑，嘴角微微上翹。剛舞完一曲微微有些出汗，不算寬大的舞衣緊貼在身上，玲瓏曲線一覽無余，我赤腳站在那里，風一吹，冰涼的感覺慢慢從腳蔓延到全身。

“袁大人未免太草木皆兵了吧，這一個弱女子，能有什么目的，為公主獻舞，天經地義嘛?！蔽膶④娞嫖掖蛑鴪A場，此話一出，眾人一片附和之聲。

“今兒臣這才算見識了什么是真正的翩若驚鴻，婉若游龍?！?/p>

我慢慢環視一周，軒凌倚在椅背上，微瞇著眼，看不出眼里的滿意與否，袁虎再也沒有看過我一眼，趙青烏卻還是一副戲虐的樣子，仰口喝下一杯酒，事不關己。眾人都一副垂涎的模樣，我想要退下。

“你叫什么名字？”軒凌突然開口，卻還是那副懶散的樣子。

我只得跪下，“婢女，成斐然?！?/p>

“賞！”

“謝皇上。"

“起來吧?！?/p>

我躬下身子慢慢退出這戲臺，仍能感覺投射在我背后的目光。我環顧四周，雪雁卻不見了蹤影，燈火闌珊，我不想還這樣引人注目，便匆匆往黑的地方走去。

赤腳走在這路上，細小的石子生生硌著腳底，辨不出方向，只一味的低頭加快腳步，想盡快遠離這紛囂。

“留步！”我一驚，怎么會有人跟來。我頓下身子，這才仔細看了看前面的路，殊不知四周全是樹蔭，一片漆黑，我已不知道走到哪里。

稍稍定了定神，轉過身來，看清楚來人，竟是趙青烏。

“成姑娘，這天還是涼的，你這赤腳走了這么多路，怕是要著涼了?！辈坏任艺f話，趙青烏便先開口了。只見他背手站在樹下，逆著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卻還是那副戲謔的語氣。

“回大人，婢女無恙?！蔽抑幌肟禳c離開，不想與他多費口舌，“大人沒別的事，婢女告退了?！蔽⑽⑶?，算是見過禮了，我便轉身想要離開。

還沒走幾步，一陣風襲來，便有人拉住我胳膊。從剛才站定的位置，離我至少也十步開外，竟這么快的速度便到我近前，這趙青烏功夫果然了得。

“哎，姑娘不必這般著急，趙某還有東西送上?！蔽叶ǘǖ乜粗?，虎目微瞇，大概略有些醉意，左手死死的抓著我的胳膊。我用力掙了掙胳膊，想要掙開，無奈他力氣太大，被他抓的地方也隱隱作痛，我也只好作罷。

他見我如此，嘴角微微上揚，慢慢松開了我。我輕輕揉著胳膊，已經有一圈紅色的印痕。只見一雙繡著海棠的錦鞋已遞到我近前，我詫異的看向他，仍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我愣在那里，不去接過也不說話，直到趙青烏蹲下身子，拿起我的一只腳，先是輕輕揉了揉，我這才反應過來，重心不穩，我急急的扶著趙青烏，這時一只鞋子已經被他穿好。他還想繼續穿，我卻已經漲紅了臉，我驀地抽回我的腳，幾乎是奪過那只鞋，猛地半跪下，“大人，婢女不敢?！?/p>

趙青烏也頓了頓，不過片刻便笑了起來，“行了，起來吧，這么嫩的一雙玉足可別毀了，回去浸在熱水里泡個半柱香的時間。明兒我叫人送些象膽膏來?！?/p>

我聞言更是低了頭，不敢抬頭，“謝大人美意，區區婢女，不足大人掛齒?！?/p>

趙青烏終沒在說什么，轉身便離開了。腳步聲漸行漸遠，我這才抬起頭，看著趙青烏消失在我的視線里，臉上還是一陣陣的發燙，我不由得跌坐在地上，腳上趙青烏揉過的地方還隱隱發熱，我慢慢揉著另一只，卻怎么也猜不透趙青烏的意思。

坐了一會，穿上另一只鞋子，緩緩站起身來，腳上的尺寸竟是一絲不差，穿上鞋子，在走在這石子小徑上便舒服多了。夜空如墨，我看看時辰也差不多了，宴會大概也差不多完了，我便慢慢摸索著往我海棠苑走去。

明天便可以辭了袁虎，回霓裳坊了，今天雖是坎坷，卻也是總算是在袁虎面前舞了我最好的一支舞，也了我一樁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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