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右上角的紅字被哪個偷偷擦了去。教學樓掛滿鮮紅的橫幅,風一吹,競相鼓動而起,像一棵棵飽滿的紅高粱。
熙熙攘攘的樓道口,一堆人在紅榜前指指點點的。顧年踮起腳尖苦尋自己的名字。這臉是丟大發了。他不由啐了一口。
匆匆回了趟教室,顧年理好壘在桌角的資料書,捧起數學套卷就往頂樓跑。廊道里盡是他的踢踏聲。
不一會兒,顧年畢恭畢敬地退出了辦公室。他忍不住又瞟了眼窩在閑置教室里自習的學生。樓道里,他隱隱聽見了一些子響動。
又有人跳樓?他惡趣味地遐想。
“學長學姐!高考加油!高考加油!”是高二學生的吶喊。
一班子人扎堆在窗邊邊揮手邊高呼:“學考加油!加油!”揮動著校服和鴨舌帽,一股腦兒拋向天空,引來了陣陣喝彩。
伴隨著叮鈴鈴的鈴聲,班主任林老板來到了教室里。
“今天這陣仗夠夸張的。學弟學妹們給你們吶喊助威,是不是特別激動、特別熱血?”林老板調笑道。
一班子人咯咯的笑作一團。
“你們這幫白眼狼,光想著快快高考好逃出學校的魔掌吧?!?/p>
“飛不出您的五指山吶!”麥琳瑯的話又勾動了熱鬧的尖叫。
“真像你說的就好啦!”林老板回望了一眼?!爸皇_@么50天。等你們畢業了,我們也就老了。我們當老師的是又想見到你們能讀個好大學,又怕你們一跑遠就再也不回來了?!?/p>
嬉笑忽如晴天的陣雨,一下子停歇了。無言的愁緒漸漸凝如淺淺的霧靄,一股、兩股、三股……彌漫了整間教室。
“我們總感覺時間來不及了,有一籮筐的東西沒教給你們,有說不清多少的話想跟你們說!你們呢?有沒有想對同學、朋友,或是我們說的心里話?要不要趁著黃道吉日聊表心跡?”林老板說,“你們別想逃!林康,我相信你是最支持老師工作的?!?/p>
“這冷不丁的,我一點頭緒沒有?!绷挚涤悬c為難。
“一切隨心,方是人間自在人!你講講你的心里話,切莫賣弄,不可矯情;致未來的自己,致同窗友人,致授業恩師,隨你!”
“好吧,我姑且獻丑了。這句詩送給全體同學?!绷挚登迩搴韲??!澳钋奥窡o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這是我的愿景?!?/p>
“這首詩我很喜歡?!绷掷习暹B連稱好?!拔蚁M銈兩钊缭?,有風光前景,有一二知己。要記得?;丶铱纯茨銈兝吓笥?,問問他們好不好。我這把老骨頭就不必了?!?/p>
“都快畢業了,你們還這么不積極,非要等我點名?”林老板瞪眼道:“麥琳瑯!你是班長,該起模范帶頭作用?!?/p>
“嗯,這是我對林老師的真心話!就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丙溋宅樥f:“當然要請您轉達給其他老師,對他們說聲辛苦了!”
“要不怎么說我們琳瑯班長是小棉襖呢?!绷掷习逯毙Σ[了眼?!翱磥矸缎∧葑油瑢W有話想說啊。自己起立,不要客氣!”
顧年斜著眼瞥了瞥林康,仍絞盡腦汁思索鎮得住場面的漂亮話。其他人有的道感恩,有的訴離愁,有的念詩,有的誦詞。朗朗的教室好似詩詞里的舴艋舟,滿滿的思念的粉色、陽光的金色。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边@是祝遠遠的箴言。
“你的汪倫是哪個???”林老板笑得賊兮兮的?!澳愕男∧樢呀涢L桃花啦。顧年,你的同桌已經真情流露,你別給我蒙混過關!”
一愣神后,他脫口而出:“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p>
“送元二使安西?詩是好詩,情是哀情……馮閏,目前為止我就見你舉了手,你千萬好好表現,別搬石頭砸自己的腳?!?/p>
馮閏一激動,一不小心撞翻了半桌子的書,引來哄堂大笑。
為了顯得合群,顧年便也笑開了。環視教室,他猛覺高中生活并不像自己以為的那么糟糕。他甚至已經開始懷念這樣的時光了。
你怎么偏偏想到了這句詩?他暗暗詰問自己。這時,他忽然感到有人偷戳了戳他的軟肋,是祝遠遠。
“你說的是我嗎?”她眨了眨眼。
“你好不好別自戀,我一把子故人。哪像你,純屬酒肉朋友?!?/p>
“原來我是有特殊待遇!你這搞得我有點受寵若驚哦?!?/p>
“真的?感不感動?話說你的汪倫不會是我吧?”
“才不是!”她笑得狡黠又明媚?!拔覝誓悴虏率钦l?!?/p>
“除了我,那一定是……想不到別人了!”
“我們能不能含蓄點,真是的?!?/p>
這一日,顧年沒有照常參加晚自習。他們中有人撒謊了。倘若繼續待在一塊兒,謊話準得像滾雪球般一發不可收拾。
他把自己鎖在小房間里。呆望著電腦,一打開企鵝通訊記錄便是范又妮的頭像。緊挨著的是祝遠遠,她更新了留言墻。
不一會兒,悠揚的樂聲響起。新翻的草稿紙剛寫幾行就被劃掉。冷靜,他對自己說。另起一行,剛起個頭又惡狠狠地亂劃一通。小半沓草稿紙已經是被他剌開了一道大口子。
他時而揉撥頭發,時而費力搓臉,深受惡疾折磨似的。手邊的試卷和草稿被他猛一把掃落在地;紙和筆狠狠扔掉!
音箱里的歌很抓耳,像在訴說誰的心情。
他蜷縮著,活像顆燒焦的松果?!跋胂肽愕某煽?。你難道沒有羞恥心嗎!你被趕超了一大截……”他對自己說,“別這樣,真的求求你……我可以……沒事的,會好起來的?!?/p>
他哭喪著臉,無助地掃視著一地散亂的稿紙和試卷。委屈的淚水決堤般漫濕了他的雙頰。他捂住眼,忽而泣不成聲。
不一會兒,抽抽搭搭的少年一張一張撿拾起試卷和稿紙。緊緊咬著牙,小臉漲得通紅,他就那么一面抹臉,一面抄寫答案。
慢慢的,歌聲和哭聲便一齊消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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