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教師

從武漢回到老家，依然正值暑假期間，但是時間已經是8月中旬，已經臨近開學了，仍然不知道要干什么。

像我們正規師范專業畢業的學生，按照正常就業的渠道，是要接受國家教委分配，進入家鄉的中學任教的。但是因為當年大學生分配正在向市場轉型，各大高校招生都在提倡所謂的并軌，所以畢業生分配便摻雜了一些腐敗。教委給我們的答復是，要想獲得當地財政編制需要等待，當然等待的這段時間內各自可以憑自己的關系，進入自己心儀的中學任教，待財編落實，到時候再斟酌是否需要調整學校，當然只要關系打通，調整學校也只是一個說辭而已。于是我們同鄉的很多同學，使盡各種解數，調動各種關系，優先進入了家鄉縣城的各類學校。有進入幾所知名高中的，有進入縣城各重點初中的，剩下的便是各鎮上的初中了，總之大家都想留在縣城，為財編的落實事先做好準備。

像我這樣往上數十八代都是貧農出身的，如果是五六十年前，一定大受歡迎，但是現在生不逢時，處在市場經濟時代，根正苗紅的貧農出身未必是什么好事情。

跟我同去新疆的同學的舅舅在我們鎮上的初中教書，人脈頗廣，他去找了他，于是順理成章的進入我們鎮上的初中做老師了。

關系我是沒有的，失落的心情夾雜著一籌莫展的情緒，母親看了直搖頭。

后來想起我們同村有老鄉在縣城的理工學校教書，要不問問他理工學校是否需要老師。于是我去到縣城理工學校怯生生的找到了他，理工學校本來是一所中專學校，他告訴我理工學校正在開設高中部，因為當年中專已經不吃香了，選擇讀中專的學生越來越少，如果學校不轉型就意味著關閉，所以開設高中部逐步轉型為普通高中十分必要，故學?，F在有大量的教師缺口，真的是天上掉餡餅。因為我在大學學的中文專業，故順理成章的成為了理工學校高一年級的語文老師。

因為高中部剛剛開始試點，關系學校未來的發展方向，學校領導很重視，調配的教師都是經驗豐富的老教師，像我這樣剛畢業的應屆生，自然是沒有沒有機會的。我帶課的是中專一年級的兩個班，雖然是中專，但是語文教材跟高中大同小異，也基本都是高一的那些課文。

人生的第一份工作，自然十分的重視，也感覺精力充沛。

學校給我和一個剛畢業的教物理的教師分了一間宿舍，那個物理教師也是我的校友，但是宿舍里面什么都沒有，我終于體會到什么叫家徒四壁的感覺。那位物理老師很快從家里拉來了床和床墊，還有被子，然后從教室里抬來了一張書桌，還抬來了家里的電視機，在房間的一側進行了系列布置，終于有了家的感覺。但是我怎么辦，口袋只有區區一百多塊錢，而且這是我的伙食費，發工資那是一個月以后的事情，實在沒有多余的錢去購買床鋪了。

思來想去，還是想到了我那個同村的老鄉教師，于是去到他家，看到他家客廳有一個乘涼的竹床，厚著臉皮借來，放在宿舍靠墻的位置，然后回家拿來兩床被子鋪在上面，也算是可以當做睡覺的地方吧。

學校每天只有兩節課，批改完學生的作業，其他時間可以自由活動。兩節課也就兩個小時，批改作業最多一個小時，對于一個剛畢業精力充沛的小伙子，正是想干事業的時候，留這個么多空余時間給我干什么呢？于是每天感覺百無聊賴，實在無聊就去街上逛逛，看到街道上的車水馬龍，我更多的是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里。我不知道我能否在理工學校一直工作下去，是不是學校里那些油膩的老教師，就是我的未來呢？有時候真的不敢去想。

唯一能給我欣慰的是每天在課堂上的兩節課，我可以給學生談理想，講歷史，講情懷，講當下流行的秋雨散文，學生們也很是歡迎，于是我暫時忘卻自己的潦倒和窮困，仿佛自己真的是一個擁有高尚情操的人。

但是人終歸是要回到現實，一個月后發了550元工資，這是我人生的第一筆工資，剛好接濟上我空空如也的荷包。周末回到家，給母親買了幾斤肉，告訴她以前舍不得吃肉，以后我有工資了，可以放心大膽的吃肉。母親很開心，以為她終于可以享福了，但是我的內心還有無盡的迷茫和憂慮。大學讀書的欠賬近兩萬元，按照這個賺錢的速度，就算不吃不喝也要四年時間，我何時才能還清債務呢？更何況我不可能不吃不喝，我也得結婚生子。為了不破壞母親愉悅的心情，我強裝笑顏。

550元的工資，我每月吃飯至少要300元，零花錢50元，也就是每月最多能存下200元。如果只是解決我個人的吃飯問題，要十年才能還清債務，我完全看不到希望。剛好離我們鎮上的初中不遠，去學校找和我一起從新疆回來的同學聊聊吧。同學叫馮喜，當我在學校的教師宿舍看到他的時候，他正獨自一人聽著華仔的傷感歌曲，看來也是無聊至極?？吹轿液?，他顯得很開心，見到久別重逢的患難兄弟，我也感覺很親切。

我跟他講了我的迷茫和困惑，沒想到他也跟我有同感，覺得在鄉鎮初中這樣過一輩子，的確不是他想要的。于是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我們心中萌芽了，我們要去中國經濟最發達的地方闖蕩，人生很短暫，不管能否有所成就，至少努力了，就問心無愧。

然后我又回到了理工學校，我每天的快樂時光依然是在課堂上，當我跟學生分享一篇優美的散文，我看到了他們眼中的憧憬。當我給學生分享我們國家近代的苦難，我看到了他們眼中的憤怒和發憤圖強，我知道孩子是祖國的未來，其實我很喜歡教書這個職業，但是我沒有選擇，我知道現在的這段時光也許是以后我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一段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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