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回了家，二舅拿出梯子搭到了平房上。二舅家只有三間屋子，院子很窄，靠著西墻剛建了個小平房，沒地方修爬梯，就用木頭做了個梯子上下。

二舅把涼席子拿到了平房上，于樂跟他們一家三口躺在平房上納涼。天上沒有云，到了夜晚便能涼爽一些。有月光灑下的時候，漫天繁星少了一點姿色，但還能看清一條似云霧般延伸出去的星帶，二舅用深厚，略帶一點煙嗓的聲音告訴于樂，這個叫銀河，前幾天過七夕節的時候，喜鵲們在這條河上搭起了橋，讓牛郎織女相會。二舅給他講起了牛郎織女的故事，于樂在幼兒園聽過，忘了一些，現在又明朗了起來。

他們安靜的看著星空，手里的蒲扇輕輕搖著，驅趕著蚊蟲，夜很靜，村子也很靜。夜的深處，偶爾也能傳來其他納涼人的只言片語，忽遠忽近，似那天上的銀河般朦朧模糊。一顆流星閃過，二舅告訴于樂那是“賊星”，于樂問“是不是因為偷了東西，所以它才跑得那么快？”

于樂又看向了月亮，那陰暗的地方，是不是就是衣袂飄飄的嫦娥？那么遠，也沒有那么高的梯子，如何才到的了那里呢？月亮上面到底是什么樣的呢？那些星星又是怎么來的呢？是不是玉皇大帝讓天上的所有神仙們打著手電來照亮人間的夜？當自己看向天的時候，神仙們是不是也正往下看著自己？……

二舅低沉的嗓音還在耳邊呢喃，于樂想著想著，眼皮子發沉，睡了過去。

“樂樂，快醒醒，回屋睡覺了?！倍藫u醒了于樂，旁邊的表弟不知道什么時候也睡著了，已經到了子時，天也涼爽了不少，倆人迷迷糊糊的跟著回了屋躺到了炕上，搭了條毯子又繼續睡了起來。

清晨，于樂聽到了幾聲低沉的咳嗽聲，姑姑和二舅好像在低聲聊著什么，灶間燒著火做著早餐，于樂也從迷糊中悠悠轉醒。碴子粥，腌芥根切的“呱唧絲”，還有幾個雞蛋就是簡單的早餐。

吃過了飯，二舅去了菜地，姑姑拿出了繡花撐子，在炕上支了倆凳子，把撐子打開，拿出圖紙和各色的毛線，一針一針繡起了花。姑姑每天在家靠著繡花掙點錢，二舅鼓搗一下菜地，空當干點苦力活。

表弟村子里的孩子，于樂覺得不如自己村子里那幫小伙伴好玩，他們跟“二流子”一般，光著膀子，天天野外轉悠，要么下河野泳，時不時出個壞點子闖點禍，不會像于樂他們玩個捉迷藏什么的，或許也有一些會玩的，但表弟的小圈子里，都是很皮的孩子。于樂來了后，表弟還能跟著于樂玩點比較溫和的游戲，不會漫山遍野的跑了。周圍有幾個小女孩也時常過來，一起玩玩撲克，下下五子棋。

下午變了天，天空陰沉起來，悶雷轟隆隆的，二舅看天色不對，趕忙回了家。

“聽說臺風快來了，這兩天會有大雨?！?/p>

于樂不知道二舅嘴中說的臺風究竟是什么，但聽起來應該是很大的風。傍晚，豆大的雨點開始落下，天也早早的黑了下來，給人一種沉悶壓抑的感覺。晚上沒法出門，電視也不敢開，大家九點多就躺下了。下雨的時候，屋里倒是涼爽了一些，于樂聽著嘩嘩的雨聲，時不時的電閃雷鳴，覺得無比踏實和安逸，很快就舒服的睡著了。

暮去朝來無歇期，第二天早上，雨還在下，灶間的煙火排的也慢，泥土雨水的味道和柴草的煙氣充斥著房間，讓于樂早早醒了過來。雨時大時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已經不打雷了，家里也停了電。姑姑擰開了用電池的收音機，里面播放著臺風的情況，說了很多于樂不認識的地名，災區轉移了多少人，受災多少人，損失了多少，呼吁地勢低洼地區的居民馬上轉移……

于樂想起，來姑姑家有個大斜坡下來，那么這里肯定是低洼的地方，跟姑姑說，“咱們趕緊搬家吧，收音機里讓轉移呢?！?/p>

“你自己搬吧?！庇谛愣鹦α艘幌抡f道。

二舅在雨小的時候，披著塑料紙下地里看了看情況。不同于于樂那個鎮，地勢相對平坦，沒有溝坡，二舅村子這里是典型的丘陵地形，一道道溝壑斜坡，一座座矮山起伏，是周邊出了名的山地，大家都說有姑娘就算扔家攢了糞，也別嫁山溝里，山溝里的村子太窮，種點糧食要爬上爬下，累死個人，地塊小，山路崎嶇，也無法進行機械化作業，干什么都要靠人力。

二舅家的幾塊地，地勢高的地方情況好一些，低的地方已經灌了水，他去地里挖了一道道溝給地里排水?；亓思腋谛愣鹫f道：“快去看看吧，山底的地都淹了，水都沒地方排，坡頂的還好一些，有的人家的地被沖塌了，咱家還好，我把水放出來了。昨天晚上打雷，有好幾戶家的電視也燒了?！?/p>

到了下午，風雨又大了起來，風如拔山努，雨如決河傾。二舅跟姑姑念叨著“今年糧食算完了，收不了多少了?！背思Z食，還擔心家里的房子，一遍一遍的到處查看著，別被雨澆透了。呼嘯的大風，讓室內外產生了氣壓差，窗戶和門被頂的砰砰響，灶間從門檻的縫隙里灌進了水，樹枝的響聲，折斷聲，雨水瘋狂的砸地聲……整個世界一片嘈雜，就連喜雨的于樂內心也不免產生了一絲惶恐。

直到半夜，雨水才少了一些，天亮后，黑云散去了不少，大雨變成了淅瀝瀝的小雨。旁邊鄰居家靠路一側的山墻頭塌了，村子里好幾座老房子都有不同程度的損壞，表弟家只漏了點雨，濕了半面墻。到了傍晚，雨終于徹底停了下來，人們也忙活了起來，跑田地里撅溝放水，修補房屋，清理斷了的樹枝，搶修線路……

1997年的臺風蕓妮過境，是于樂經歷過的最大的一場風，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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