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 仄起①

一個平平無奇的后半夜，有人在床上訴說愛，有人捂著肚子在夢里看海。

張威夢見，自己泡在好大一片海里。

天空是好大一片紅色的云，長出了好多好多的觸手。里面翻涌著自己親友們的尸體。

他想要吶喊，卻無法出聲。自己的咽喉好像被什么東西狠狠扼住一樣，呼吸不暢。

不對，是窒息感——他整個人都泡在海里，周圍沒有一點空氣。缺氧的痛苦充斥他的身體，周圍的視野逐漸變暗……而在保有意識的最后一刻，他的目光刺出海面，看到了一張臉在那血紅的云層中猙獰地笑著——

那是伊莎貝拉的臉。

“啊——臥槽——臥槽……臥槽……”

深夜里驚醒的張威，抹了抹自己煞白的黑臉，上面有濕乎乎的冷汗。隱隱后怕之間，他還感到腹部一股翻云覆雨。

“臥槽……我是吃了什么臟東西嗎……肯定是老大那家燒烤店的東西有問題——”他在床上一起身——咚！低矮的天花板和他的頭親密接觸，發出了沉悶的響聲。張威吃痛，罵了一句：

“md，老大家的客房怎么這么矮……”

弓著腰，套上鞋，張威打開門來到了漆黑一片的客廳，卻聽到了奇怪的聲響。

噼……噼啪……噼啪……

說來很奇怪，這聲音就像沾了臟東西的拖把在空中搖晃的聲音，濕漉漉的又有些惡心。但張威一時間顧不上這么多，畢竟這聲音還沒有他自己肚子里的動靜大。

“廁所廁所廁所……走廊！不對這是廚房……”一番折騰過后，張威終于找對了地方。

“老大家怎么連個馬桶都沒有，還是蹲廁……”

阿尚家的廁所和洗浴間是同一個房間，蹲坑位置能直接看到洗漱臺和鏡子，上面還放著洗漱用具——一藍一粉兩套杯子牙刷，各自放著一條牙膏。閑來無事的張威蹲著坑，心想自己可能確實看錯嫂子了：

“居然真的用的是粉色的杯子……老大還真找了個戀愛腦。臥槽肚子！唔噢噢噢噢哦哦哦……”

一番肆意噴射過后，張威別著頭，一手捏著鼻子按下沖水器。

“欸，早知道就不該在等大哥的時候吃那家燒烤……那老哥也是不靠譜，給我推薦了這么家店……”一邊小聲嘀咕著，張威來到了鏡子前，洗了手，還一邊看著鏡子里自己這張“帥臉”，做了個自以為很酷的表情。

他這樣子和十幾歲的小男生簡直沒有區別。

“呼……欸？”洗完手的他下意識低下頭，卻看到洗手臺右側，那個粉色的杯子里放著的是兒童牙膏。他想著嫂子還真喜歡裝年輕，拿起牙膏來看了一眼：

虎王牌，蜜桃味，可吞咽配方。

張威搖了搖頭，將牙膏放回原位后便回到了客廳——這一次，他才真正聽到了那股奇怪的聲音。出身特殊的他一下子拉高了警惕，畢竟結合他的工作經歷，這種聲音會讓他響起很多不好的事情。

比如和神的眷屬作戰的日子。那些長著怪異觸手的怪物，啃食活人的身軀，飲用溫熱的血。它們慘白的牙齒，就像月光下的鍘刀，切斷生者與世界的聯系。

噼啪……辟……噼……噼啪……在張威的耳中，這種聲音是那些怪物沾滿血液的肢體相互碰撞、粘合又分開的結果。

他循著聲，在客廳中小心尋找，最終來到了一扇門前——電視機對面的另一扇門，就在“客房”的隔壁。張威這才注意到，這里居然還有一扇門?？蛇@扇門后面是什么？

這房里是住人的嗎？不對，洗漱杯只有兩套，這個家只有大哥和嫂子兩個人。另一間客房？更扯淡了，大哥自己都說了，他還活著是個秘密，哪有那么多客人一天到晚來留宿的……

噼啪……噼啪……噼……

如同生肉碰撞一般的聲音，一次次刺激著張威的感官。他吞了一口口水，猶豫著是否要推開門一看究竟——然而循著本能，他的手已經放在了門把手上。

嘎吱——

“……阿威？你干嘛呢？”

身后傳來的聲音把他嚇了一個機靈。張威連忙轉過身，支支吾吾道：“老老老大，你咋出來了？”

“起夜，不行??？我還問你呢，你出來干嘛？”

于是張威想著，大哥肯定也是在燒烤店里吃了不干凈的東西了。阿尚的聲音挺疲憊的，估計也沒睡好。

“起……起夜，剛完?！碑吘箒y開主人家的門，終歸是件不禮貌的事情。張威再好奇，道理上也沒有這種權力。

“那你站那里干嘛？儲——客房在隔壁呢?！?/p>

“哦……好?！睆埻傺b自己走錯了房門，訕訕走回房間——欸不對??？那這門后邊是什么？

“大哥，我問一下，這道門后面是什么？”張威指著門問。

阿尚瞇著眼睛，帶著一大股困意答道：“啊……我女兒的房間，養女?！?/p>

“哦……那個叫瑞貝卡的小姑娘？我還以為你把她送……”

等等，那更不對了??！廁所里那套粉色的洗漱具，是瑞貝卡的？哦，倒也合理，照大哥這個鬼性格，嫂子跟著他用同一套洗具，好像也正?！绱讼胫?，張威搖搖晃晃地回了“客房”，關了門沒動靜了。

客廳里一下子恢復了寂靜，哪還有剛才的怪聲音？

阿尚嘆了口氣，轉身進了廁所。不一會，里面傳出來沖水的聲音——小水量，也不是拉肚子。

但在回到臥房之前，阿尚凝視了瑞貝卡的房門，長達三十秒。房里傳來伊莎貝拉的聲音：“看什么呢？”

“明天周日，我帶瑞貝卡去看個醫生，你不要亂跑?！?/p>

“我肯定不會亂跑啊……不過為什么？瑞貝卡的身體怎么可能會出問題？她不是——”

“正因為是，所以才要帶她看。神的力量，對于普通人來說是件麻煩事?！?/p>

“哦……也就是說，不是我理解的那個醫生？”伊莎貝拉的語氣比預想中的低。

“嗯。我希望瑞貝卡也能像普通的孩子一樣生活，而不是被迫和那些妖魔鬼怪扯上關系……”

語罷，他斷去了掛念的眼神，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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