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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驚

《三丫頭,顧小敏》 雙錦溪/著, 本章共12249字, 更新于: 2022-11-02 16:33

趙媽雙手端著茶盤踏進堂屋,徑直走到許老太太身邊,把茶盤抱在懷里,騰出右手從茶盤上抓起一碗茶遞到老人手里。

許老太太接過茶水放在茶幾上,向上座的井上看了一眼,擎起右手掌指著八仙桌,溫和地說:“趙媽,您應該先給井上中尉上茶,他是咱們許家的貴客?!?/p>

趙媽低著頭,盯著腳底下,碾著一雙小腳誠惶誠恐靠近八仙桌,把手里的茶盤輕輕放下,她不敢直視道貌岸然的井上,唯唯諾諾:“您,您好,請喝茶?!?/p>

井上很有禮貌地向趙媽點點頭,嘴里說了三個字:“謝謝您?!?/p>

這是趙媽第一次看到日本軍人,個子不高,模樣清瘦,說話有禮節,她怎么也不會把井上與劊子手聯系在一起。

兩個小時之前在這間屋里,陳桂花告訴她說,堂哥一家六口被日寇殺害了,年前年后顧慶坤都在忙活堂哥家的事情,所以沒工夫接走敏丫頭回家過年,陳桂花說她侄媳婦已經懷孕七八個月了,鬼子活生生刨開了孕婦的肚子,用刺刀挑出一個嬰兒……那一幕在趙媽眼前縈繞,一滴滴鮮血刺疼了她的心臟,她想起了她的丈夫,想起她痛苦不堪的童年、少年,在嫁人的歲數嫂嫂沒想給她找婆家,她是哥嫂不花錢的奴隸,所幸嫂子愛財,把二十多歲的她賣給了賣棉花的,她的婚配不是由自己中意的,而是由哥嫂兩個人談價錢定下的。真是事兒湊巧,她的男人知書達禮,對她疼愛有加。十年前丈夫把她和孩子送到了許家,托付給了許家舅老爺后走了,一走就是多年,杳無音信,趙莊的人說她的丈夫死在古北口,被日本鬼子的炮彈炸死了,她沒去過北平,更不知道古北口在哪里,至今她也沒能夠把丈夫入土為安。

是丈夫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讓她過上了人過的日子,沒想到,丈夫死在日本人手里,想到這兒,趙媽攥緊了拳頭,滿眼冒著仇恨的怒火。

許老太太看到了趙媽的動作,心里一緊,著急地喊了一聲:“趙媽,您把茶盤放桌子上就下去吧,今天是正月初二,閨女回門,二小姐既然回來了,也不能讓她空著嘴,廚房給她留的茴香餡餃子,你點把火,用香油煎一煎,等二小姐上完香回來,她也就餓了……這兒有廖師傅張羅著就行了。趙媽,待會兒您去給直管家找點白酒,讓他抹抹傷口。唉,都是老人了,土埋脖子了,改不掉暴脾氣,一句話的事兒,有什么大不了的?!?/p>

許老太太的話讓趙媽打了一個激靈,她吸吸鼻子,把握著的雙手松開,“是,俺知道了,俺馬上去?!壁w媽說著,雙手揪著衣襟,急急忙忙退到屋門口,轉身離去。

“怎么,府上有人負傷?”井上端起茶盤上一碗茶捂在手心里,眼鏡后面的小眼睛瞄著許老太太,關切地問:“嚴重嗎?”

許老太太嘆了一口氣,“不好意思,井上中尉,讓您見笑了,一個多小時之前,俺的管家與那個,那個煙鬼打起來了,他們二人都負了傷……不算嚴重,他的臉被撕掉一層皮?!?/p>

趙媽心里攥著深仇大恨,跌跌撞撞離開了堂屋,粗糙的手扶著月亮橋上的欄桿,一步步、一步一串眼淚,如果沒有日本鬼子,她開一家刺繡店,丈夫依舊穿街走巷做他的小買賣,她的寶根可以娶妻生子,繡架旁孫兒承歡膝下,多么讓人羨慕的好日子呀。

腳底下的月亮橋是許家最高的地方,這兒曾留下許家孩子們多少歡笑?洋溢著友好與和諧快樂的氣氛。多少家丁和丫鬟在橋上奔跑?嘴里嚼著哈喇子,悄悄數著手里的工錢……可如今,許家大院還有什么?還能看到什么?空蕩蕩的、冰冷冷的大院子,伸手不見五指是假的,晚上走對面只看到一雙眼睛。不是許洪黎吼了一嗓子,讓廖師傅開燈,平常電燈不敢開,每人屋子只有一盞昏暗的煤油燈,怕什么?怕鬼子扔炸彈,怕招來沙河街上的漢奸。此時,許家大院的燈亮了,卻再也聽不到孩子們的笑聲,看不到穿梭的忙碌身影,只有風刮著雪、刮著枯萎的亂枝,伴著屋檐上跳躍的老鼠,老鼠也不怕人了,一會兒跳上了墻頭,一會兒竄進了長廊,一會兒蹦上了房梁,就像眼前的鬼子,這么冷的天不在他們家里待著,躥到了許家。

昂起頭,注視著黑幽幽的天空,趙媽臉上再次滾下兩行淚,她想她的寶根,寶根跟著她在許家住了五六年,在沙河街上過學,這要托許家的福,她娘倆吃著、喝著、住著許家的房子,她心存感激,天麻麻亮她就喊醒孩子掃院子、給火房里的水缸提滿水,孩子的手臉凍得淌膿,廖師傅心疼,他埋怨她心狠,她也心疼,可,更感激許家的恩情,只能咬著牙,毫不動搖地讓孩子早早起床,多做活彌補虧欠。

風撩起趙媽的眼淚,撒在她的衣襟上;撩動她的耳墜,蕩在她的腮幫子上;扯起幾縷灰發遮住了她的眼睛,黯淡無神的目光穿過一層模糊的淚,有意無意瞄向舅老爺屋子的方向。

門檐上的燈照著海秉云蹉跎的身影,老人站在長廊的穿堂風里,身上衣裳很單薄,雙手摁著拐杖,瞇縫著眼角四處尋摸,不知在找什么?他身后的屋子沒有多少亮兒,像蠶豆一樣的一點點光落在玻璃窗戶上的布簾上,這么冷的天這個老東西怎么出來了?難道敏丫頭沒在他的屋子里嗎?

趙媽往橋下疾走了一步,猛一抬頭,小敏的小身影在前面的石基路上一閃而過,路邊桿子上的燈光照在地上,把丫頭靈巧的小影子投在院墻上,鬼鬼祟祟的樣子,趙媽真想喊一聲,問問小敏去做什么,前面屋山墻上出現了一個高挑的身影,風拽著那人的后衣襟在地面上飄蕩,那不是許洪黎嗎?趙媽急忙用襖袖捂住嘴巴,手離開了橋欄桿,腳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濕滑的臺階上,她慌亂地想抓住冰涼的橋欄桿,沒夠著,下過雪的花崗巖石出溜滑,她的身體順著臺階往下滾,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趙媽魂魄出竅,她感覺自己要交代在這兒了,如果滾下去,就會撞死,死了沒什么,不連累人,如果死不了呢,這不是要拖累別人,嗨,自己這是怎么啦,許家發生了這么多事兒,怎么還心不在焉添亂呢?

趙媽平日里一般不走橋,甚至石基路她也很少走,一般走長廊,長廊地面至少是木頭做的,上面不會存雪。正在趙媽絕望時,一雙大手從她背后伸過來,拉住了她下滑的身體。

“大嬸,您慢點,路滑,您跟著俺走?!蹦腥说穆曇魷睾陀址€重,他一只腳踏在臺階下,一只手伸給趙媽,“來,把您那只手給俺,俺帶您下橋?!?/p>

趙媽驚魂沒定,顧不得看看來人是誰,也顧不得男女授受不親,把手伸給了對方,借著眼前人的力量站直了身體,

走下橋,趙媽小心翼翼瞄了對方一眼,一看嚇她一跳,是一個身穿黑色警服的男人,這個男人三十幾歲的年紀,五官端正,一雙大眼張望著海秉云站著的方向,“大嬸,您沒事吧,俺去和舅老爺打個招呼?!?/p>

看著男人飛快繞過桂花樹的背影,趙媽想說一聲謝謝,她什么也沒說,她扭臉看看月亮橋,雙手合十,嘴里念念叨叨,重復喊著自己的名字,叫魂。一會兒,她轉身走近火房,火房的門開著,屋檐上的燈亮著,外面窗臺上放著一碗餃子湯,已經結了冰,看到這碗湯,趙媽又想起了小敏,她的心又開始亂跳,把手握成拳頭在心口窩敲著,喉嚨里堵著一口氣上不來,她是害怕,那個丫頭跟著許洪黎去做什么?

海秉云拄著拐杖站在屋門口外面,眼睛警惕地盯著院里一切,它看到了月亮橋上摔倒的趙媽,他替趙媽捏著一把汗,嘴里罵罵咧咧:“這個老女人,怎么躥上了月亮橋,橋面都是雪,她不要命了嗎?”

海秉云往前磕絆了一步,他想去幫幫趙媽,恍惚間,他看到一個大個子警察躥上了橋,奔到了趙媽跟前,橋上的燈光照在那個人的臉上,那么清晰,那不是閔文章嗎?

閔文章自小天資聰明,在北平大學念過書,曾在一個外國人辦的私立學校教過書,能說多國語言。在老人心里,閔文章是一個好青年,只是性格綿軟,做事優柔寡斷,許洪黎不守婦道他可以一張休書休了她,另尋一個女子安家樂業,他卻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閔文章比許連成大幾歲,相處融洽,兩個人是知己,更是同氣相求,許連成曾說,閔文章不僅博學多才,還輕財重義,值得結交,更值得信任。

由閔文章牽線搭橋,閔家在泥河的碼頭租給了許家,那個時候閔文章經常出入許家,認識了許洪黎,他對漂亮的許洪黎一見鐘情,許洪黎也被儀表堂堂的閔文章吸引,兩人結為百年好合。當年閔文章到許家提親時,海秉云就坐在許家堂屋,兩人兩看兩歡喜的表情他看在眼里,他以為弘毅寬厚的閔文章能改變刁蠻任性的許洪黎,沒成想,許洪黎背信棄義,與閔文章貌合心離,無論閔文章怎么遷就,怎么討好,甚至把家里鋪子里的錢偷拿給許洪黎去玩麻將,也沒有留住這個放蕩不羈女人的心。

閔文章是個好男人有目共睹,不僅長得好,比女孩溫順,沒有脾氣,他們結婚以后,都是許洪黎回許家告訴閔文章的不是,從不說她摔盤子砸碗罵公婆,她的脾氣秉性都是閔家老太婆過來說的,那個老女人的話許老太太也不信,直到許婉婷被綁架,大家才知道許洪黎跟著日本人屁股轉,日本人有什么好的?長得沒有咸菜缸高,還羅圈腿,哪有中國男人好看,許洪黎數典忘祖的行為不可原諒,她背著丈夫偷人也罷,偏偏偷個日本鬼子。

海秉云拄著拐杖迎著閔文章走過去。

閔文章順著拐杖戳地的聲響看過去,他看到了海秉云蒼老的身影,雙手拄著拐杖勾首,舉步維艱,冰冷的風刮過長廊,掀起一層雪,縈繞在腳邊,老人的身體搖搖欲墜,摁著拐杖的手在抖動。十多年前剛來郭家莊時,老人還能去閔家找江德州玩,眼前,老人走路鞋底擦著地面,疲憊與心力憔悴布滿凹陷的雙頰;灰白的亂發遮蓋住了老人的半張臉,露出黃褐色的、皺巴巴的額頭;一雙黯淡無光的瞳仁滿是憂慮,鬼子闖進了許家大院,老人能不擔心嗎?

“您是?”閔文章走近海秉云,低低問:“您是海家海姥爺嗎?”

海秉云眼簾濕潤,聽口氣,閔文章還是那樣知書明理,老人點點頭,顫抖著聲音問:“你是閔家老三,文章,是嗎?”

“老人家,過年好,祝您身體安康,萬事如意?!遍h文章眼淚在眼窩里打轉,他向海秉云抱抱拳。

“好,好,文章,你這是……”海秉云皺著眉頭打量著閔文章身上的警服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海姥爺,俺昨天晌午剛回來,洪黎給俺找的工作……過幾天俺專門過來,找您老好好聊聊?!遍h文章靠近海秉云,伸出大手握握老人拄著拐杖的手,壓低聲音:“海姥爺,一言難盡,請您老多體諒,不要責怪小輩先斬后奏……”

祠堂里雪蓮剛剛收拾好香案,剛剛點燃蠟燭,剛剛抓起三根檀香,祠堂外面傳來了皮靴與鵝卵石碰撞聲,聲音響亮,踩著一個女人的喘息聲,雪蓮反應敏捷,她想起了海秉云的叮嚀,扔下手里三根香燭,彎下腰撩起香案下垂著的臺布,出溜鉆了進去。

許洪黎高視闊步踏進了許家祠堂,身后,陰森森的風推搡著祠堂兩扇黑漆漆的大門,旋起地上的落葉和雪,帶動著門軸“吱扭吱扭”響。

屋里,煙霧繚繞,似乎鬼魅蠢蠢欲動,香案上燃燒的蠟燭被風拽得東倒西歪,卻沒有焚香的味道;一個火盆放在享堂之上,辣眼的黑煙是從那里面冒出來的,火盆旁邊地上并排擺放著三個蒲團;祭堂之上的神龕里端端正正放著許家祖先的牌位,每個牌位上描著鍍金的黃字,濃濃的煙霧纏繞在四周,金色的字像一雙雙眼睛,死死盯在許洪黎的身上,許洪黎雙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詞:“許家祖先在上,請原諒小輩許洪黎沒有早早過來給您上香?!?/p>

許洪黎說著從香案上抓起三根檀香,把三根香頭斜靠近蠟燭上的火苗點燃,雙手抱著燃燒的香燭祈禱:“爹,您需要什么給俺托個夢,俺忘不了您的好,俺母親死了后,您對俺最好,俺要什么,您給俺買什么,處處遷就俺……爹,俺洪亮哥死了,明天出殯,俺替您去送送他。俺現在幫日本人做事,日本人給俺面子,沒有刁難許家任何人,爹,這個許家大院俺留著,您路過這兒進來歇歇腳……”

過了一會兒,許洪黎把手里香燭插在香爐里,然后跪在腳下蒲團上,閉目靜坐。

雪蓮蹲在香案下面,眼睛穿過飄蕩的臺布端詳著許洪黎,許洪黎長相不俗,螓首蛾眉,肌膚如雪,前門牙稍微有點長,也不失雅致。身上穿戴不是一般的華麗,膏粱錦繡,在坊茨小鎮也很少見到幾個有錢女子如此翠玉明珰。

雪蓮用舌頭舔了舔嘴唇,她有點眼饞,許家的人她只見過舅老爺和許老太太,他們身上的衣服再普通不過了,哪兒有眼前女子衣裝氣派,一抿一笑氣度不凡,難道許家的錢都落進許洪黎的腰包里了嗎?

在坊茨小鎮時,李氏整天咬牙切齒罵許洪黎是野種,身上流著雜種的血,罵這個女人人心不足蛇吞象,獨吞許家的買賣。如果雪蓮不知道她自己的身世,她不會想到恨許洪黎,此時,她深惡痛絕許洪黎霸占了許家生意,搶了本應該屬于她的家產。

看著許洪黎虔誠的樣子,雪蓮心思一動有了主意,她用兩根手指捏著鼻子,從喉嚨里發出哞哞的、一息尚存的聲音:“洪黎,洪黎,爹告訴你,你不姓許,我不是你的親爹?!?/p>

雪蓮這句話嚇得許洪黎“噗通”跌坐在蒲團下面,她滿腦子疑慮,耳畔半死不活的男低音來自哪兒?她用雙手捂住臉,驚慌失色的眼神穿過十根手指縫隙,偷偷往上看,祭堂之上壁龕里的牌位隨影搖曳,好像會說話的木偶。

“爹,爹,您說什么?洪黎不明白呀?!?/p>

“洪黎,你親爹是你姥姥家的長工,他與你媽年少時候在一起,后來,后來呀,唉,你媽回娘家住了幾個月,回來時你已經在你娘肚子一個多月了,你親爹要帶著你們母女走,你媽不舍得我們許家的生活……”

許洪黎被雪蓮的話嚇傻了,這一些話她第一次聽到,這么多年,許家沒有一個人向她提起過,她舉起雙手在眼目前不停揮動,“不,不是這樣的,你,你是誰?是,是那個女人故意嚇唬俺,”許洪黎心亂腦子不亂,她知道世間沒有鬼也沒有神,她倉惶站起身,跌跌撞撞跑出了祠堂,她站在祠堂門口向前院大喊:“來人,把門外的警察喊進來?!?/p>

香案下面的雪蓮哪敢等警察來,她驚惶地從桌子底下爬出來,沿著祠堂后門爬了出去。

她爬出祠堂后門,一雙短筒小馬靴擋住了她的去路,她戰戰兢兢從地面往上看,小敏正好奇地盯著她,她剛要喊什么,小敏蹲下身捂住了她的嘴巴,“孫小姐,您跟俺走,不要出聲?!?/p>

許洪黎的驚呼驚動了前堂的井上,井上把手里茶杯扔在桌子上,一癲屁股跳了起來,離開了八仙桌,大皮靴繞過熱氣騰騰的銅爐直奔屋門口。

許老太太也一驚,她擔心琻鎖不放心又跑了回來,與許洪黎撞了一個正著??粗辟囐嚨木?,老人反而冷靜了下來,她斜斜肩膀向廖師傅瞥了一眼,“廖師傅,后院發生了什么呀?二小姐吆喝什么你聽見了嗎?還不快去看看?”

“好,俺這就去看看?!绷螏煾堤嶂R提燈走到屋門口,抬腿準備邁過門檻。

井上雙手掐著腰擋住了廖師傅的去路,抿嘴笑了笑,“別著急,讓俺的人去就行了?!比缓笥靡桓种柑籼舯橇荷系难坨R,向院里喊了一句日本話:“來人,去看看洪黎小姐?!?/p>

“哎,”門口外面一個日本兵把刺刀杵在地上,站直身體,向井上深深鞠躬,轉身向門洞子方向撩了一嗓子:“井上中尉說,讓你們去后院許家祠堂看看洪黎小姐?!?/p>

日本兵“嘰里咕?!钡恼Z言還沒有落地,從門洞子外面竄進院子兩個警察,他們的腳步沒有停下來,急沖沖奔后院而去。

井上背起手,一雙陰毒的眼珠子在眼鏡后面轉了幾圈,偷偷窺視著自飲自酌、臉不紅心不跳的許老太太,他心里暗暗佩服,這個老太婆有膽量,面對著他們沉著冷靜,不驚不懼,不卑不亢,但是,如果許家藏著什么人,他也不可能給任何人面子,如果沒事更好。

許老太太挪挪身子把手里茶碗放在茶幾上,危襟正坐,她心里清楚,琻鎖跟著萬瑞姝這么多年,做事不會魯莽,絕不會與許洪黎發生正面沖撞,如果……如果真的兩個人冤家路窄,她也絕不會讓許洪黎胡作非為。

廚房里,趙媽熄滅了灶口里的火,一手拿著竹鏟子,一只手端著盤子,把鍋里煎好的餃子一個個整整齊齊碼到盤子里,她的耳朵留神著院子里的聲音,她掛心著前院堂屋的許老太太,擔心去后院的小敏。

就在此時,許洪黎岔了聲的驚叫從后院祠堂方向飄來,趙媽的手哆嗦了一下,盤子傾斜,盤子里的餃子又滑進了鍋里,她把盤子放在灶臺上,轉身撲向北墻根的窗戶,火房北墻根的窗戶臨著通后院的石基路,石基路上的燈不是很明亮,比紙燈籠照得遠,遠遠近近的雪、樹、假山都清清楚楚,雪地上、燈影里,張牙舞爪著一個女人的身影,是許洪黎,她長長的圍脖拖拉在地上,像一條蟒蛇隨著她夸張的動作上躥下跳。

趙媽心臟怦怦亂跳,一雙小腳在地面上來回碾著,是不是孫少奶奶琻鎖又返回來了,與許洪黎撞個正著?!斑@個孩子怎么這么不聽話呀,俺告訴她許家發生再大的事兒也不準許她回來?!壁w媽轉念一想,許洪黎即使看到了琻鎖,也沒有什么大驚小怪的,琻鎖是許家孫媳婦,出現在許家大院再正常不過了。

趙媽雙手重疊在腹部互相拍打著,收回了目光,耳邊傳來了雪蓮的聲音,趙媽又踮起腳尖,雙手緊緊抓著窗欞,她看到了雪蓮和小敏一前一后從假山石后面鉆出來,沿著石基路朝火房的方向走過來,朦朧的燈光照在兩個丫頭臉上,雪蓮一臉狼狽,慌慌張張的樣子。

趙媽的小腳往火房門口竄了一步,她想把兩個孩子拽進火房,已經來不及了,許洪黎的高跟鞋碾著石基路由遠至近。

一陣風裹著雪在院里飛揚,許洪黎打了一個趔趄,她一下清醒了好多,雙手抓著大衣襟往胸前攏了攏,抬起頭,她看到了雪蓮和小敏由北往南而去的背影,她尖著嗓子喊了一聲:“你們沒聽見俺招呼人嘛?”

雪蓮的腳步戛然而止,猛不丁朝著小敏說:“你不要管俺,快走吧?!?/p>

雪蓮的話讓小敏很感動,她怎么能丟下許家孫小姐獨自離去呢?她的腳步沒有動,用眼角偷偷瞄著越來越近的許洪黎,路燈的光照在許洪黎的臉上,發指眥裂,像青面獠牙的魔鬼。

小敏收回目光不經意掃過雪蓮的臉,雪蓮的臉在燈下青綠綠的,除了一溜溜黑灰,一雙居心叵測的眼睛里閃著狡猾的光,這兩束光讓小敏毛骨悚然。

雪蓮呲呲牙,獰笑了一聲,一扭身從小敏身邊跳到了路牙子下面,一反常態,用手指著小敏,大聲斥責:“敏丫頭,你到后院祠堂做什么去了?舅老爺到處找不見你,你不知道外人不能在許家祠堂逗留嗎?快說,你去那邊這么久做什么啦?”

霎時,小敏滿眼驚愕,雪蓮脫口而出的話像一把鋒利的刀,砍在她的心上,她慌亂地盯著雪蓮一張猙獰的臉,在這張臉上再也找不見怯弱與可憐兮兮,只有跋扈自恣與冷酷。

小敏想起了在舅老爺屋子里的小春兒,她們二人真是同出一轍,只是,小春兒是一個丫鬟,眼前的雪蓮是許家孫小姐。

“你們,你們是誰?”許洪黎走到了雪蓮和小敏身邊,她蹙蹙眉頭,一雙狠歹歹的眼珠子從雪蓮身上瞟過,落在小敏的臉上,橫眉豎眼,“你,是你,你手里那碗面湯呢?”

誰說眼珠子不會殺人,小敏感覺到了,許洪黎一雙惡狠狠的眼珠子射穿了她的肌膚,插在她的骨頭上,很疼。

小敏倉皇地弓下腰,“回二小姐的話,面湯撒了一些,俺把碗放在火房窗臺上了?!?/p>

許洪黎不是傻子,她的眼睛斜愣著雪蓮,嘴里問著小敏:“你不是說舅老爺等你嗎?你干嘛在這兒?”

“俺去后院,后院……”小敏結結巴巴不知怎么回答。

雪蓮的眼睛沒有避開許洪黎的眼神,她陰陽怪氣地說:“吆,您,您就是許家二小姐啊,您問的好,您問問她這么晚在這兒做什么?二小姐,不好意思,俺們沒聽見您喊人,舅老爺讓俺出來找她……”雪蓮一根黑乎乎的手指點在小敏垂著的頭上,“一個小丫頭片子,不知誰給她撐腰,不聽支使,到處亂跑?!?/p>

真是賊喊捉賊,雪蓮演技高超,她說這一席話時面不改色心不跳,她心里沒把小敏當人,也瞧不起許洪黎,說話口氣有些得意忘形,“二小姐,后院祠堂經常鬧鬼,許老太太不讓我們這一些下人進去,俺也害怕,聽到您的聲音俺以為出現了鬼……”

”放肆,你是誰?你竟然與本小姐這么說話……”許洪黎舉起了巴掌,朝著雪蓮的臉呼了下來。

雪蓮在李氏身邊劈柴背煤有一身蠻力,她擎起手握住了許洪黎細瘦的胳膊,“二小姐,您息怒,您應該問問這個丫頭去祠堂做什么,然后再來教訓俺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p>

許洪黎的巴掌停在半空,她的暴脾氣被雪蓮鎮住了,她沒想到許家還有這樣一個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丫鬟。同時,她心里非常清楚,身旁垂著頭沉默無語的小敏根本沒時間躥到她的前面,躲進祠堂里,那一些鬼話也不會出自小丫頭的嘴巴。眼前,能說會道的雪蓮也是一張陌生面孔,滿臉油灰,身上卻穿著小姐的裙衫,這身衣服似乎在哪兒見過,是婉婷的,怎么會穿在一個丫鬟的身上?單憑她對許老太太的了解,婉婷自小到大用的東西絕不會拿出來給外人。

“你是誰?”許洪黎盯著雪蓮的臉問:“你怎么穿著婉婷的衣服?”

“俺是,俺是……”雪蓮想說她是許洪亮的私生女,她沒說,她卻說:“俺是許家新來的丫鬟,婉婷小姐結婚了,她過去的衣服穿小了,許老太太找出來給俺穿。你看俺穿著像小姐嗎?”雪蓮扯著裙擺在許洪黎眼前轉了幾圈。

看著沒有一點膽怯的雪蓮,許洪黎心生疑問:眼前的女孩是誰?看長相像一個人,一時半會又想不起來,這張清瘦的臉上掛著一綹綹木炭灰,她陡然想起了享堂地上沒有火只有煙的火盆,再往雪蓮頭上看,兩根辮子毛糙糙的,頭頂黏著凌亂的蜘蛛網,許洪黎明白了,眼前女孩不僅會撒謊,更心眼惡毒,還想栽贓嫁禍他人。

許洪黎磨了磨牙床,她想發火,她忍住了,老太太為什么對這個丫頭這么好,是不是她們之間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火房里的趙媽把石基路上發生的一切看在眼里,聽在心里,她倒抽了一口涼氣,雪蓮為了保全自己而損人利己,她隨了誰?許老太太忌憚的事兒還是發生了,許家又出了一個許洪黎。

趙媽哆嗦著身體退著離開窗口,眼淚在她眼眶里打轉,她顧不得哭,她一咬牙,捏起旁邊案板上放著的一個蛤喇皮,抓起櫥柜里的一瓶白酒,往蛤喇皮里倒了一點,捧在手里,踉踉蹌蹌竄出了火房,她一邊往前疾走,一邊嘴里埋怨:“敏丫頭你去哪兒了,俺讓你把這點白酒送到冥爺屋里,一轉身的工夫就不見你了,你去茅房了嗎?真是懶驢上磨屎尿多?!壁w媽碾著小腳三步并作兩步竄到了石基路上,猝然,她站住了,好像剛看到許洪黎和雪蓮的存在,急忙弓腰哈背,“對不起,對不起,二小姐和孫小姐也在呀,瞧瞧俺這雙老眼昏花……”

“孫小姐?!”許洪黎半張著血紅的嘴唇,呆如木雞。

一陣風拽著一層雪摔向石基路旁邊的石榴樹,又彈了回來,載著月亮橋上急促的腳步聲,飄灑在大家的身上,兩個警察慌慌張張朝著這邊奔跑而來。

許洪黎疾首蹙額盯著趙媽,嚼穿齦血:“趙媽,您說什么?哪個是許家孫小姐?快說,不許騙俺?!?/p>

趙媽向雪蓮身邊移了一步,“孫小姐,您去哪兒了,這路滑,有事兒您喊一聲下人,”

許洪黎一雙腳在石基路上跺了跺,眼前的雪蓮,對,這雙眼睛多像許家的人,她不敢想,她不是因為多了一個與她爭奪許家財產的人,而是眼前的女孩十五六歲的年紀,心術不正,狐媚魘道完全勝過她。

趙媽不敢看雪蓮,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沒有,許家對她有恩,她不能忘恩負義,可是敏丫頭是無辜的,她怎么忍心眼睜睜看著雪蓮加害可憐的小丫頭呀,她攥著蛤喇皮的手在哆嗦,嘴唇也在哆嗦,“敏丫頭,你幫俺做點事,去直管家耳房看看,把這個蛤喇皮交給直管家,這里面盛著白酒,別撒了,他的臉被毒蝎子撕掉一塊皮,老太太怕感染了?!?/p>

“好?!毙∶魪内w媽手里接過蛤喇皮,捂在手心里,她的腳步遲疑,許洪黎不發話她不敢離去。

許洪黎向小敏擺擺手,“你去吧,這兒沒你的事?!?/p>

“二小姐,老太太讓俺給您煎的餃子……”趙媽喃喃著,雙手使勁拽著衣襟。

“趙媽,你不要在這兒煩俺,俺不會把許家孫小姐吃了,俺只想知道,這個丫頭的母親是誰?”許洪黎怎么看雪蓮都像一個熟人,像多年前許老太太身邊的一個丫鬟晴盈。

“她是……”趙媽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她想分散許洪黎的注意力,保下雪蓮,保下雪蓮就要犧牲敏丫頭,第一她不舍得,第二她不能違背自己良心顛倒黑白。

雪蓮把胳膊抱在胸前,嗤之以鼻,白楞了許洪黎一眼,“她一個下人知道什么?事情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干脆打開窗封說亮話,有什么說什么,俺娘是晴盈,俺和連瑜哥同父異母?!?/p>

許洪黎僵住了,在滄州時晴盈是老太太的貼身丫鬟,她母親的死她曾懷疑是晴盈受老太太支使,眼目前晴盈的女兒在眼前,并且身上還流著許家的血,她恨,恨得咬牙切齒,她揣在衣袖的手慢慢攥成了拳頭。

這時,兩個警察跑到了許洪黎面前,畢恭畢敬問發生了什么。

許洪黎的拳頭松開了,她心里有了更陰險毒辣的妙計,臉色瞬間由陰變晴,裝作滿不在乎的樣子,往前扭了一步,“沒什么,天太黑,俺害怕?;厝ジ嬖V井上中尉,俺一切都好?!?/p>

“是?!眱蓚€警察面面相覷。

許洪黎把臉轉向雪蓮,親切地喊了一聲:“侄女,姑姑有時間找你好好聊聊,今天太晚了,俺有點困?!彼f著用手捂住嘴巴打了幾個哈欠,又盯了趙媽一眼,旁若無人地說:“趙媽,帶俺去前堂……”

小敏捧著盛著白酒的蛤喇皮躥上了月亮橋,她滿眼淚,離開坊茨小鎮時姐姐讓她好好照顧雪蓮,她把雪蓮自始至終都當許家孫小姐,雪蓮自小沒有父親疼愛,又失去了母親,怪可憐的,自從回到許家,雪蓮的泡腳水都是她給端、給倒,每天她早早起床給雪蓮倒尿盆……小敏攥著襖袖擦擦臉上的淚走下月亮橋,沿著石基路,越過堂屋右側的花壇,到了冥爺的耳房門外,腳步遲疑了半會兒,壓低聲音:“冥爺,您在嗎?趙媽讓俺給您送點白酒?!?/p>

冥爺在炕上扭扭身體,掐著尖細的嗓音:“敏丫頭呀,進來吧,門沒關?!?/p>

這是小敏第一次踏進冥爺的耳房,屋子靠南墻根有個土炕,靠街的窗戶被磚頭砌上了,透不進一絲風。冥爺身上穿著衣服、蓋著被子躺在炕上??繓|墻擺著一張桌子,桌子上面的墻上掛著一面鵝蛋形的玻璃鏡子,鏡子里反射著桌子上的一切,桌子摞著半尺高的胭脂水粉盒,一根描眉筆擱在鏡子下面,旁邊還有一盞熄滅的馬提燈,一盒茶葉,一個吃飯的碗,屋梁上垂著一根電線,電線上吊著一個小燈泡,燈光反射在鏡子上,顯得屋子澄明瓦亮。

炕邊上有一個冒著裊裊細煙的爐子,爐子上坐著一個小鐵壺,爐子出煙筒連著土炕,屋子不大,很干凈,沒有多少灰塵,只有爐旁灶口有點煤灰。

小敏把手里蛤喇皮放在桌子上,怯懦地問:“冥爺,您還疼嗎?”

冥爺的麻桿腿在炕上動了動,一只手捂著半張臉,眼眶里掛著委屈的淚水,“敏丫頭,你說俺為了誰?還不是為了許家,俺把許家當成了俺的家,也是俺最后的依靠,唉,今兒,俺這張臉算是倒霉了,以后怎么見人呢?”

小敏非常感激冥爺與毒蝎子鬧了一出,才讓爹他們平安脫身,冥爺曾經的所有過錯,化為過往云煙,煙消云散。

“冥爺,許老太太很惦記著您,她在堂屋陪著日本人說話,一時脫不開身,您不要胡思亂想,無論您怎么樣,許老太太說,她都把您當許家人,讓許家子孫給您養老送終?!?/p>

“真的?!”冥爺猛地掀掉身上被子,從炕上跳了起來,把兩條細瘦的腿耷拉到了炕沿下,小眼睛里閃著欣喜若狂的光。眨巴眨巴小眼睛,他愣住了,他看到小敏臉上掛著淚痕,“敏丫頭,誰欺負你了嗎?還是想你爹娘了,也是,今兒是那個短命鬼攪合你們一家三口團聚?!?/p>

小敏點點頭,她不想把雪蓮的事情告訴冥爺,她心里很清楚,冥爺護主,許家的人都是他的主子,無論雪蓮怎么做,他都會說雪蓮對,不會偏向她一個下人。

“冥爺,是真的,俺聽到舅老爺和許老太太說,要讓許家子孫給江德州和直管家養生送死?!?/p>

聽到江德州名字冥爺吃醋了,委屈地噘著嘴,搖擺著骨瘦如柴的手:“江德州,不,應該是閔家人給他養老送終,他為許家做過什么?哼,舅老爺偏偏喜歡他,俺心里不服?!?/p>

小敏一時不知怎么安慰冥爺,她嘟囔了半天嘴也沒找出冥爺喜歡聽的詞,“冥爺,俺回舅老爺屋了,回去晚了,他又該罵人了?!?/p>

“他那個臭脾氣,改不掉,嗨,去吧,去吧,有時間,敏丫頭,有時間再來俺屋坐坐,說一些俺喜歡聽的話,今兒聽你這么一說呀,俺心里呀敞亮多了?!?/p>

“嗯”小敏弓著腰退到了屋門口,轉身竄出了冥爺的屋子,沿著長廊直奔海秉云的屋子。

堂屋里,井上中佐端起一杯茶水,把茶碗放在嘴邊聞了聞,茶碗上的熱氣呲在他胡子上的霜氣上,一溜溜細細水珠滑進了茶碗里,他的嘴唇象征性地碰了碰茶碗,他的耳朵聽著院里的動靜,風刮著樹枝摔打著墻頭,掀掉一層層雪;麻雀在屋頂上跳躍,覓食瓦松遺留的種子。

兩個日本兵站在堂屋門口,后背貼著堂屋兩側的墻,目光直勾勾盯著前方的花壇,花壇里只有雪,不知他們看到了什么,滿臉嚴肅,與殺毒蝎子時判若兩人。

趙媽跟著許洪黎走到了堂屋門前,她弓腰站在門口外面一側,她臉上掛著局促不安。

看到趙媽的樣子,許老太太心里咯噔一下,她想站起來,她只扭扭身子,端起茶幾上的茶碗捧在手心里,沉默無語,靜觀其變。

許洪黎手里甩著一根長長的狐貍圍脖,一扭一扭踏進了堂屋,她的眼神往上看,嘴里不緊不慢吐出一行字:“三小姐院子怎么鎖著門?她人呢?”

許老太太瞥斜了一眼許洪黎,埋頭在茶碗上吮吸了一口,清清嗓子,“你三妹沒在家?!?/p>

許洪黎似乎沒聽到許老太太說什么,她扭著屁股繼續往前走,晃晃肩膀,向上座的井上拋了一個媚眼,嬌滴滴喊了一聲:“井上君……”她想撒嬌,頓然覺得不是場合,速即站穩腳步,后背依靠在八仙桌上,眼珠子瞄著大堂之上,大聲重復著剛才的問話:“快說,婉婷去哪兒了?”

許洪黎驢蒙虎皮,數禮忘文,無視長輩,看著她囂張跋扈的樣子趙媽忍無可忍,氣憤填膺,搶在許老太太前面回答:“回二小姐的話,三小姐嫁了人,嫁給了閔家四少爺,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閔少爺去哪兒,她就跟著去那兒,她跟著閔家四少爺去了青島?!?/p>

“趙媽,你剛才說什么?你怎么說主子的?你一個下人哪學來的,學會嚼舌根了?!痹S洪黎用眼角凝視著一旁坐著的許老太太,“真是跟著什么人學什么人,一點禮數也沒有,都是慣的壞毛病,欠打?!?/p>

許老太太低頭又抿了一口茶,抱怨道:“趙媽,你不知道現在的許家是二小姐說了算嗎?!你還不趕緊給她賠個不是?!?/p>

趙媽猶豫了一下,“撲通”跪了下去,擎起手掌拍打著自己的嘴巴,連聲哀求:“二小姐請息怒,瞅瞅俺這張爛嘴,該打?!壁w媽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為了討得許洪黎歡心,她必須跪下去,她害怕許洪黎找許老太太的麻煩,老太太不容易,許家二少爺尸骨未寒,還沒有入土為安,許家又闖進了日本鬼子,真是禍不單行。

許老太太“騰”站起身,扔下手里茶碗,不顧禮節,踉踉蹌蹌撲到屋門口,把顫抖的手伸給屋門檻外面跪著的趙媽,“趙媽,俺讓你賠不是,不是讓你下跪,更不是讓你自己打自己,你快起來吧,地上涼,別跪著,俺老了還需要你當支使,不是嗎?”

井上把桌上的茶碗抓在左手里,右手抓著茶碗蓋子掃著茶水上面浮動的茶葉,嗓子眼里“哼”了一聲。

許洪黎領悟了井上的意思,告誡她不要瞎鬧哄,她只能借坡下驢:“好了,起來吧,看在你在俺許家這么多年的份上,俺不與你計較,話,俺還是要問,三妹結婚這么大的事兒怎么沒有人通知俺?”

大廳里鴉默雀靜,沒有人回答許洪黎的話,許洪黎冷笑了一聲,向堂屋門口外面厲聲喊:“閔文章,你聽到了嗎?你怎么沒把四弟和俺三妹結婚這么大的事情告訴俺呀?”

許洪黎這句話一出口,把趙媽嚇得“撲通”又跪下了,她全身癱瘓,地上那么涼她沒感覺冷,她的額頭冒汗。閔文章是誰?是閔家三少爺,也是許洪黎的丈夫,他怎么會在這兒呢?

許老太太如果不是見多識廣,她定會被許洪黎嘴里喊出的名字嚇死,她順著許洪黎的眼神看過去,屋門口外面臺階下確確實實站著穿著一身警服的閔文章,她心里問出了舅老爺同樣的問號,兩年前閔文章離開了許洪黎跟著閔康承去了青島,他怎么會出現在這兒呢?他怎么會變成沙河街的警察呢?

“昨天俺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又不著家,有許多話也沒法說,四弟文智確實與你的三妹婉婷結婚了,咱們爹娘不承認這門親事,他們在青島單立門戶,他具體在做什么俺也不太清楚,聽說在一個中學做教書先生,其它俺也沒去打聽,爹娘不讓我們去找他們,說什么隨他自生自滅?!?/p>

許老太太和趙媽長長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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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寄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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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驚》最新評論

評論本章
鴻海川 掌門

2024-09-16 18:00 發表于 www.aptan.cn 鴻海川 本書作者 置頂主題 精華主題

太會寫了 ??????

火星網友 (作者) 2024-09-17 06:58 來自 Android APP
??????????
鴻海川 掌門

2024-08-28 16:30 發表于 www.aptan.cn 鴻海川 本書作者 置頂主題 精華主題

??????????????

海上日出 學徒

2024-04-27 11:36 發表于 www.aptan.cn 海上日出 本書作者 置頂主題 精華主題

兩年不見,感覺你己經成大神了!

火星網友 (作者) 2024-08-26 18:50 來自 Android APP
??????????
火星網友 (作者) 2024-04-27 17:13 來自 Android APP
兩年了嗎?真快,謝謝您鼓勵,錦溪仍然是小白,哈哈哈哈哈哈祝您好運連連心想事成,萬事如意闔家幸福安康!
保國將軍 盟主

2024-07-26 05:08 發表于 www.aptan.cn 保國將軍 本書作者 置頂主題 精華主題

??????????????

保國將軍 盟主

2024-07-23 21:21 發表于 www.aptan.cn 保國將軍 本書作者 置頂主題 精華主題

一個驚字,了得了得??!

保國將軍 盟主

2024-07-22 19:14 發表于 www.aptan.cn 保國將軍 本書作者 置頂主題 精華主題

????????????

鴻海川 掌門

2024-07-18 20:10 發表于 www.aptan.cn 鴻海川 本書作者 置頂主題 精華主題

驚訝 ????????????

保國將軍 盟主

2024-07-12 19:33 發表于 www.aptan.cn 保國將軍 本書作者 置頂主題 精華主題

欣賞這人世間的萬千美好,仿佛是一幅五彩斑斕的畫卷。色彩斑斕的花兒綻放著微笑,似乎在訴說著生命的燦爛。綠樹成蔭,如同一把巨大的綠色傘蓋,為行人帶來絲絲涼意。

雙錦溪 執事

2024-04-27 20:42 發表于 www.aptan.cn 雙錦溪 本書作者 置頂主題 精華主題

有時間再過來,對不起,找不見東南西北了。

火星網友 (作者) 2024-04-30 12:59 來自 Android APP
換成原來的頭像沒申請下來/
火星網友 (作者) 2024-04-30 08:05 來自 Android APP
一只蝴蝶便能輕舞進一片無垠的花海,那里繁花似錦繡,香氣如泉涌。一棵參天大樹則化身為一座壯美的江山畫卷,它的枝葉是青翠的山川,根系是奔涌的河流,而樹干則是巍峨的高山。
火星網友 (作者) 2024-04-29 07:49 來自 Android APP
??????????????
保國將軍 盟主

2024-04-14 06:32 發表于 www.aptan.cn 保國將軍 本書作者 置頂主題 精華主題

時光流轉人心易變,從前失去的痛楚如今已淡然。人來人往中學會習慣,珍惜現在擁有的幸福。過往經歷成就今日堅強,未來道路更加寬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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