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幻影之城（五）

維克多這邊卻出事了。

一個寒冷的夜晚，維克多像往常一樣在自己的公寓里埋頭工作，由于長時間的睡眠不足和腦力疲憊，他感覺精神恍惚，一邊翻譯著稿件一邊昏昏欲睡，雖然手指還在打字機鍵盤上機械地敲打著，眼睛卻幾乎已經睜不開。

或許是霎那間的昏睡致使頭部突然低垂，使得他一個激靈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在打瞌睡。他揉了揉干澀的眼睛，想看看自己寫到哪兒了，于是勉強集中精神使勁瞅了瞅打字機里稿紙上的最后幾行字，結果一看之下突然睜大眼睛清醒過來。只見紙張上的墨跡顯示出這樣一段字：

……他已經在漫長的等待中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因為他已經等了太久太久……對黑暗力量的渴望已經讓他在人類的世界苦苦尋找了千年……如今勢在必得，他決不允許任何人阻礙他得到渴望已久的圣物……如若有人膽敢……不惜以血相濺……

維克多大驚失色，立即扭頭去看旁邊的原稿，一連翻了幾頁都不見這樣的文字。他心跳驟然加快，因為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東西，在他神情恍惚的時候，潛入他的意識，誘導他寫下了這段匪夷所思的文字！維克多伸手一把將打字機上的稿紙扯下來，劃燃火柴將其燒成灰燼。燒著火苗的紙張掉落在地板上的時候，維克多突然捕捉到了一種細微卻詭異的聲音。他屏氣凝神，在寂靜中仔細辨認聲音的方向。那聲音似是野獸沉重卻躡步而行的腳步聲，在公寓的墻壁間詭異蔓延，聽得人不寒而栗。維克多悄悄起身將燈熄滅，隨手快速拉上窗簾，將自己隱匿在黑暗之中。

房間里頓時伸手不見五指，而那詭異且細微的聲音也瞬間消失了。維克多不動聲色，在黑暗中靜靜觀察周偉的動靜。很快他就發現了——他不可能不會發現—— 一只巨大的黑影從他的窗前緩慢略過，影子被外面街燈的暗光投射在閉合的窗簾上，那樣子足以震懾人心！震驚中的維克多當然不會忘了，自己租住的房間在三樓！窗外黑影的姿態卻如履平地，因此維克多馬上就想到了那是什么東西！那黑影在他的窗前徘徊著、嗅尋著，似是洞口的猛獸在追蹤獵物的痕跡。維克多知道自己此次恐怕已經在劫難逃，然而就在此時，黑影的動作戛然而止。

維克多以為它發現了自己，正準備伺機奪門而逃，卻突然又聽到了另外一種聲音。那聲音比較尋常，是來自公寓樓下街道上的騷動聲，好像是有人正一邊說話一邊沿著街道由遠及近地朝樓下走來。窗外的黑影顯然也察覺到了有人，一個閃身就消失不見。但維克多知道它肯定不會走遠，既然已經找上門來，肯定就不會善罷甘休！于是他想干脆打開窗戶看看黑影是否還在。就在他站起身打算這么做的時候，又一陣雜亂的聲音迫使他停下來。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但這次并非來自樓下的街道，而是——他所在公寓的樓道里！憑直覺維克多知道來者不善，于是用最快的速度摸黑將自己房間里的重要文件熟練地藏匿起來，結果剛藏好，緊接著就響起了重重的敲門聲，簡直是在砸門。維克多無奈，只得打開一條縫門縫，試圖讓門外的人安靜下來。但房門隨即被外面的人粗暴地一下打開，不出所料，迎面走進來的正是麥克維西和他的一個同伙。

麥克維西一進來就在墻邊摸到了電燈開關，他毫不客氣地打開燈，漆黑的房間頓時明亮許多。他的同伴徑直邁步走進房間，一邊四處掃視屋內的陳設，尋找他感興趣的叛變證據，卻絲毫沒注意維克多在小聲說著什么。

“你說什么？”麥克維西盯著他的眼睛問。

“你們快走，不然會有危險?！?/p>

闖進來的兩個人同時哄堂大笑。

“你聽到他說什么了嗎？”那個跟著來的隨從，看上去比麥克維西年紀還小的愣頭青笑著說，“我都已經開始害怕了！”

“你都已經學會威脅了，”麥克維西冷笑著說，“看來真的很不想見到我們！”

他說這話的時候，旁邊的同伴已經開始肆無忌憚地四處翻找，自然是首先翻看桌面上維克多正在翻譯的稿件。

“俄語書？”那小子諷刺地笑了一聲，“你的德語文件都藏在哪兒呢？快說！”

“這里沒有你們要找的東西，”維克多冷靜卻嚴肅地看著他們說，“再不離開你們恐怕會后悔！”

那小子頓時發出一陣馬叫似的尖笑聲，腰都笑彎了，還不忘將手中的稿件像雪片一樣撒在地上。紙張在地板上散落了一片，麥克維西低頭看時，卻發現了維克多之前燒掉的那張紙的灰燼?！翱磥硪呀洷讳N毀了，動作還真快！”

他用腳尖撥開同伙撒落在地上的俄文稿件，隨即露出了地板上的灰燼。維克多突然想到了什么，頓時心急如焚，焦急地想要說服他們盡快離開，對方卻怎會相信他那慌張的胡言亂語，只當他是擔心自己的什么秘密被發現因而開始慌亂。

“你平時不是挺淡定的嗎？”麥克維西瞪大眼睛湊近他的臉，“省省吧，今天你恐怕是逃脫不掉了！”

維克多心煩意亂，卻實在拿他們沒辦法，焦急得直喘粗氣。麥克維西卻不以為然，甚至索性在他工作的椅子上坐下了，一只手隨意地敲打著鍵盤：“你的房間怎么看都像一個秘密窩點，看來我的直覺沒錯。你自己說出來總比我們找到證據要好，我能確保你死得好看點?！?/p>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另一只手已經不由自主地放到了腰間，維克多知道衣服下面有什么。不知有多少人已經成為他的搶下亡魂，他可不在乎再多一個。維克多此時擔心的可不是這個。他不怕死，有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一直追隨著他。他知道此時它就在樓外。他只是不想將任何人牽扯進來。但他又不知道此時該怎么辦，只是不斷地喘著粗氣，直至發現呼吸愈發困難，胸口生疼，嗓子也愈發干燥難耐。正當坐在椅子上的麥克維西轉過身來想要繼續盤問他的時候，維克多突然忍不住劇烈咳嗽，咳出來的卻是鮮紅的血沫，一下就噴在了麥克維西身前。一旁的隨從看到這一幕突然睜大了眼睛，麥克維西隨即厭惡地站了起來。

“看來你真的有問題！”他惡狠狠地對維克多說，然后轉向旁邊的隨從，“你看著他，我下樓去透透氣！”說罷站起身氣呼呼地走出房間。

“我可不想對一個病怏怏的人動粗！”麥克維西走后他的手下說，“但他絕不會有同情心。你最好趁這機會趕緊交代，不然待會兒他回來就會變成魔鬼的面孔！他的手段可不是你想嘗試的！”

“如果他還能回來的話?！本S克多說的聲音很小，他的嘴角還帶著血絲，正努力平復艱難的呼吸，以至于他說的話對方根本聽不清。

“你說什么？”對方不耐煩地問了句，一邊開始自顧自地隨意翻找，希望上司回來的時候自己能拿出他感興趣的東西，他一定會很高興。

維克多卻沒有去阻止他，而是將注意力放在窗外，異常擔心卻又莫名希望樓下的街道上傳來驚恐的慘叫聲。他甚至希望自己能夠操控那可怕的東西，成為令人聞風喪膽的夜魔！但他很清楚那東西是沖著自己的，而且不受任何人的控制，只是憑本能行動的惡靈。

正在此時，他旁邊的那個年輕人正在肆無忌憚地翻箱倒柜，與其說是在找東西，不如說是在搞破壞。只見他粗暴地掀開了床單，又將床邊的柜子翻了個底朝天，隨即來到維克多工作的書桌前，拉出抽屜直接翻轉，將所有的紙片和稿件全部扣在地上，地板上頓時一片凌亂。維克多想要上前阻止他，但剛一邁步胸腔內就傳來了劇烈的疼痛，他捂住胸口險些暈倒。一旁尋找無果的年輕人焦躁地在狹小的房間來回走動，試圖尋找其他能藏匿東西的地方，甚至徒手撕開了枕頭，還用隨身攜帶的尖刀割開了床墊。維克多似乎看到了他用到割開人身體時的暴虐與兇殘。

“該死的，我可沒多少耐心了！”他暴躁地大聲叫喊，“你最好快點配合，不然讓你好看！”說著用刀惡狠狠地指向維克多的胸口。維克多此時卻巴不得他用力將刀刺進自己的胸膛！但對方卻突然停了下來，雖然依舊手持尖刀，卻低頭將目光落向自己的腳下。因為就在剛才，他突然發現腳下的一塊地板是空的。

維克多也注意到了他的舉動，頓覺不妙，想要阻止他繼續挖掘自己的發現。但他虛弱的病體根本不足以抵擋對方粗暴的動作。只見那人彎下腰就要用刀子撬開那塊中空的地板，情急之下維克多立即撲上去，與對方扭打成一團，無奈對方年輕力壯，拖著病體的他根本毫無優勢，反被對方一把推開，重重地撞在了寫字臺的桌沿，桌子上打字機險些被撞翻。

他忍著腰背傳來的劇烈疼痛，咬著牙再次撲向單腿蹲跪在地上的那個人，此時對方已經用刀片撬開了活動的地板，看到了藏在下面的東西。維克多掙扎著從書桌旁站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將那東西從地板里面拿起來，放在手里翻看。但剛看了一眼就突然覺察到了什么。他手里拿著那本東西從地上站起來，轉頭看向房門。方才麥克維西走出去的時候并未關門，所以當他發現異常的時候根本來不及躲閃。一旁剛剛站起來還未做出反應的維克多忽見眼前快速閃過一道黑影，隨即聽到一陣響亮的玻利破碎的聲音，待他將視線調轉過去的時候，窗邊卻已經空無一人，只有寒風呼嘯著穿過破碎的玻璃，將白色的窗簾高高吹起。

維克多走到窗前，趴在窗臺向樓下張望，不出所料地看到了那個年輕人倒在血珀中的尸體，旁邊不遠處站著正在吸煙的麥克維西，正低頭看著剛剛慘死的同伴，隨即抬起頭，一眼就看到了樓上的維克多。但那只黑影已經不見了。僅剩的兩個人就這么遠遠地對視著，麥克維西的目光中絲毫沒有驚嚇與恐懼，有的只是憤怒與冷酷。只見他抬手將嘴中的煙頭取出來，扔進同伴身下逐漸蔓延的血泊中熄滅，然后又抬頭看了一眼樓上的維克多，隨即轉身離開，腳步鎮定地消失在街邊路燈的陰影里。維克多知道，自己的時間已經不長了。

他轉身快速下樓，想盡快處理掉樓下的尸體，到了樓下卻猛然發現，剛剛墜樓身亡的尸體已經不見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血腥的味道，街邊的陰影中似乎隱藏著什么詭異的東西。他似乎已經知道怎么回事，于是默不作聲地返回樓上自己的房間中，摸黑收拾著剛剛被弄亂的物品。他將年輕人從地板下翻出來的東西重新整理好，捧在手中端詳了一會兒，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回原處，重新蓋上地板，又將其他被破壞得凌亂不堪的物品逐一整理妥善。

忙完這些事的時候，夜色已深。維克多再次來到瑣碎的窗前俯身向樓下張望，發現剛剛發生過命案的地方已經連一絲血跡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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