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荒誕與現實（3）

貍花斜著眼，看那只長得像烏鴉的鳥趾高氣揚，一臉欠揍相，完全不知道它跟它是一路貨色，五十步笑百步。但作為一只遵循原始本能，特別能看人下菜碟的貓，它直覺這新來的一人一鳥都不好惹，不像那個盡心盡力供自己一天三頓貓飯的菜雞。

但剛剛來的這個同類，只有自己一半的身量和體重，和那只鳥一樣滿身漆黑，倆眼珠子有時候黃澄澄有時候綠瑩瑩，不知道是妖怪還是雜串，只悶不吭聲啃小魚干的吃貨，一肚子憋屈總算有了發泄的渠道，以與肥壯身材全不相配的靈活度從離朱懷中炮彈似的彈射出去，滿擬把這個小個子拍成餅。

離朱也不攔著。熊孩子嘛，不吃一塹哪兒能長一智，誰還沒遭受過社會的毒打？

烏鴉撲棱著翅膀飛到房梁，居高臨下地看圍觀。

十五蹲在條案上冷眼以對，把嘴里剩的半條小魚干咽下肚，風馳電掣，快準狠從肥貓頭上一躍而過，快準狠地撓掉了對方一撮頭毛。

烏鴉的一啄不過掉點兒毛，以肥貓茂密的毛發可以忽略不計，傷害性小，侮辱性強。

這一撓卻生生把貍花額頭抓禿了一塊兒。

貍花轟然落地，打了個滾爬起來，不能置信地仰著脖子，厲聲大叫，后腿一蹬，不信邪地再度撲過去。身在半空，再度被快準狠地掐住后脖頸，耳邊是鳥主人毫不意外的嫌棄音：“嘖，烏鴉都打不過，還敢招惹它！”

這日子沒法過了！

貍花用力掙脫，哭咧咧地鉆回離朱懷里。

可惜它才擦到衣襟就被兩手掐著前腿處扔到床上，香風席卷而來，一個亂蓬蓬的腦袋先它一步撲到離朱身上，陌生的兩腳獸哭咧咧地干嚎：“這日子沒法過了！”

簡行被熏得連打幾個噴嚏，鞋底往地上一蹭，刺耳的摩擦聲里連人帶椅子往后退開一丈開外。

段清池目瞪口呆地盯著熟悉的麻子臉看，瀟瀟扭臉沖露齒一笑，鮮紅口脂涂了一張血盆大口，好像剛剛吃了人：“段哥哥辛苦了！”

小段大半天擔驚受怕水米沒進，胃里本來就泛著酸，沒忍住，哇的一聲吐出來。

興沖沖的前大腿：……

簡行和房梁上的烏鴉一起嘎嘎大笑，不妨吞了滿嘴廉價脂粉味兒，也差點兒吐出來，捏著鼻子罵：“格老子的臭氣熏天給小爺滾遠點兒！”

被扔上床的貍花環顧四周，麻木地意識到屋子里喘氣的這幾個自己統統惹不起，一陣悲涼涌上心頭，垂著尾巴，頭也不回，默默地跳上窗子，決定一去不復返。

除去這只怪鳥和那只怪貓，它打遍天下無敵手，這宅子供應的一日三餐不過是錦上添花，要不是它習慣了和兩腳獸待在一起，在哪兒不能混的風生水起！

它在充斥著滿屋子的歡聲笑語聲中豎起尾巴，伸出前腿，蹲下后腿，正要一躍而下……

一雙手抄起它四條腿抱在懷里，有著人類熱度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它前額禿了的一塊，熟悉的嗓音安慰：“不打緊，那兒有個厲害的大夫，包你兩三天就好?！?/p>

貍花聽不懂然而察言觀色能夠意會，一腔怨尤化為烏有，喵喵叫了兩聲，默默地把腦袋扎在離朱臂彎。

十五蹲在條案，頭也不抬地接著吃第二條小魚干，烏鴉刷拉拉飛落在條案的另一頭，斂著翅膀，歪著小腦袋看。一貓一鳥干了好幾架，不打不相識，默契取得相對的和平。

段清池讓廚房好生準備酒菜，丫頭小廝都在前廳侍候，他一人在這頭張羅，井井有條。簡行對離朱一眨眼，順手拈起一條小魚干丟進嘴里，看熟稔程度顯然不是第一次了，“小管家挺稱職！”

十五沒理會，一個兩個的好好的放著人飯不吃，都來搶它的貓零嘴，習慣了。

瀟瀟沐浴更衣擦著濕淋淋的頭發從后門轉進來，苦笑道：“老變態坑我，居然把我賣給皇帝，那老頭老得都能當他的爹了！”

簡行咀嚼的嘴一頓，“當真？”

瀟瀟翻起一雙死魚眼：“樊喑的消息，比珍珠還真?！?/p>

離朱瞅瞅這顆沒娘疼爹不愛還有個兄長是小變態的小白菜，十分感慨。

簡行嘖了一聲：“沒事，讓小葉扛上你跑路。正好成就你們這對癡男怨女，從此纏纏綿綿到天涯?！?/p>

烏鴉蹦跳幾步，試探走近一點，再進一點，更近一點，進到十五的攻擊范圍也不停步，繼續蹦蹦蹦，直接蹦到十五眼皮子底下。

十五一爪子把鳥按住，探出鋒利爪尖。烏鴉也不掙扎，轉動腦袋，抖著蓬松冠羽嘎嘎叫：“自己人！自己人！”

自閉好一會才從離朱懷里探出腦袋的貍花：……

發生了什么？兩個老大握手言歡，讓它這個老二怎么活？

瀟瀟從身上摸出一管藥膏，按著貍花的貓頭往禿了那塊擠，頭也不抬：“然后一輩子躲躲藏藏？”揉了把貓頭，回身也拈了根十五的小魚干，眼珠子一轉“老變態活著無聊，巴不得全天下的人陪葬。咱們商量商量早點弄死他，眾生得救皆大歡喜！”

段管家對這些大逆不道之言幾乎免了疫，有時候也免不了驚上一驚。

簡行嗤笑：“大白天的做什么夢！會看病就趕緊治治你那壞死了的腦子！從小到大你哪天不想著要弄死他，他還不是活的好好的？”撓撓下巴，失笑道，“看得出來，他有時候也想弄死你?！?/p>

瀟瀟白眼，簡行腳尖點地，翹起椅子三條腿輕輕巧巧地轉了個圈，懶洋洋地道：“要不是小葉擋刀你哪兒還有機會在這兒大放厥詞，沒你個拖油瓶人家早就成仙了，還用得著在這兒做牛做馬？”

對方恬不知恥地回：“你這種沒人愛的人不懂！”

簡行：……

離朱咳了一聲，忍笑轉開話題：“好像有人針對秦家?！?/p>

瀟瀟惺惺相惜地嘆氣：“可不是？最倒霉的就是秦大小姐。老變態也把她舉薦給了皇帝，入宮本來能保秦家滿門富貴，可惜老皇帝被吹了風，走了流氓路線，只要搞垮秦氏，一個弱柳扶風的大小姐還不手到擒來?！?/p>

簡單粗暴陰損，而且有效。

妙就妙在沒直接搶人，然而能達到直接搶人的效果，名正言順，堵住悠悠之口。

簡行半睜著眼打個哈欠，隨口敷衍：“教主威武?！?/p>

離朱沉吟。

瀟瀟眼巴巴地問：“想起什么了嗎？”見對方默然，把手一揚，擼起袖子露出帶了半胳膊的亮瞎狗眼的各種鐲子手串，霸氣地道：“無所謂，先吃飯，再搬家，大爺有錢！”

以諂媚之姿圍著十五打轉的烏鴉被觸動機關，呼扇幾下翅膀，尖聲學舌：“大爺有錢，大爺來嘛！”

眾人：……

簡行抄起烏鴉一閃就沒了影，遠遠傳來流里流氣的邪曲小調：“小心肝兒你魚泡眼水桶腰，蒜頭鼻子比花嬌，扭一扭搖一搖，大—爺—不—要！”

最后那句一波三折，充分拿捏精髓，伴隨著烏鴉興奮的嘎嘎笑聲，讓人身臨其境。

離朱：……

小段的臉色五彩紛呈。

瀟瀟下意識地就要彎腰脫鞋再一鞋底子抽過去，對上離朱瞬間清醒，挺直了腰露出甜美燦爛的笑容。

貍花迷惑扭身盯著自己的人類看，兩腳獸的胸膛陣陣震動，該不是生病了吧？

離朱咳了一聲：“秦家的事，要不要幫忙？”

瀟瀟也咳了一聲，運了運氣，按捺住一腔熊熊火焰，佯裝若無無事；“放心，他們不笨，應該去找慕容白?！?/p>

離朱又咳一聲：“路上不會太平……”

瀟瀟再咳一聲：“不怕，我們順路?！睌]著貓頭，避開涂藥的位置，“大樹底下好乘涼，何況老頭兒未必有那精神追到玉門關找人。聽說宿陽城草場戈壁，別有風景，咱們也見識見識?！?/p>

雞躥狗跳的騷動眼看消弭于無形，廊門外清清楚楚傳來烏鴉的尖笑：“魚泡眼水桶腰……嘎嘎嘎……扭呀扭……搖呀搖……嘎嘎嘎……要……不要……”

瀟瀟/小段：……

十五不耐煩地動了動耳朵，這個老二真是吵死了！

離朱抱著肥貓扶額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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